“我是说从前。”哪个从前呢?一定是记忆中最深刻的角落,偏偏他记不起了——“怎……怎么会呢……”
妾簿命 正文 妾簿命(16)
“姑爷!”白着脸的敲冰紧张地说:“大总管和二总管一大早便在找您,好像有什么要事……”
石崖面容一整,压下沉滞的问号,若有所思地再盯了她一眼,往外走出。
“恭送姑爷。”齐齐的行礼像在驱送某个瘟神,对她们来说,事实上是的。
“小姐?小姐!你怎样了?”
芙蓉帐内,萧韶九痉挛成一团,“我……还好,还好……我们总算……”她气一抽,再也接不下去。
要骗过石崖,可真是艰难哪!
一夜的大雪,将整个洛阳城罩成银白世界。
这样越发酷寒的天气,实在该安身呆在暖阁围炉取暖的,但偏偏,有人爱做出如临大敌的惊恐状,将一室的暖意破坏殆尽。
所为何来?
萧韶九昏昏欲睡地听完两名喜欢时不时撞门而入的女人不厌其烦的阐述后,总算听出了大概——石崖有新宠了!
听说是畅喜园继柳堆烟之后扶植出的新花魁,以人见犹怜的冰美人姿态红透了整个洛阳城,令多少王孙贵族为之疯狂。而一向冷淡自持的石崖在遇到她之后也不能自拔了,居然连续三夜宿居畅喜园。
这消息传入石府,无疑是对一班心系石崖的女子们的晴天霹雳——
萧韶九隐忍地掩去个呵欠,这才知道几天来石崖并未在任一房妾室过夜,难怪她这两名“妹妹”气焰消退了那么多。
“小姑和妹妹真是多虑了,别说你们,就凭我的姿色,难道会迷不住相公?你们都知道,太优秀的男人,身边总不免围绕着大批的莺莺燕燕,我相信——”
“大姐,到这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现在所有人都在猜测相公会不会迎娶那女子入门,你想想,若让那女人入门,你我姐妹还有好日子过吗?!”一向拘谨的庄百妍终于压不住满心的焦惶。
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这不是所谓的好日子吗?哦,是了,听说石崖在对庄百妍一夜恩爱后便不再“宠幸”,无怪乎昔日英气一身的女子会如此消沉而憔悴了。
萧韶九掩下叹息,一名曾经游走过江湖的“女侠”怎会将整个生活重心与生存意义牵系在一名男人的怜宠上头呢?不明白呵。
“那么,你们要我如何呢?”这么巴巴地赶来,是料定她这醋缸听完必定会大惊失色,然后一马当先当个人人鄙夷的悍妇角色?
关凌霜和庄百妍两人哑住地对望一眼,是她们听错了吧,为什么这女人会无动于衷呢?
“你好歹也是石府的少夫人,难道不该由你出头管一管?”关凌霜哼道。
这倒是。萧韶九点头,眼光有点怜悯地看了庄百妍一眼,嫁入石府已是一种悲哀,更悲哀的是她不该找关凌霜来依傍,盛气压人的关凌霜是注定要爬在她头上的。
妾簿命 正文 妾簿命(17)
洞开的大门吹灌入阵阵朔风,萧韶九瑟缩一下,压下厌烦,扯开笑,“我答应你们,此事我决不会坐视不理,那个叫什么的女人……”
“封烟水。”关凌霜打断她。
“呃,封烟水休想进石府的门,我决不会答应!”她不答应有用吗?这两名女人显然忘了她有多么备受轻视。
几天前她们可是第一批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人哪,胡乱找个人出头很不智,最多只会让石崖更加厌恶她这当黑脸的人而已。
不管如何,两个心怀鬼胎的女人总算安心离去,将清静空间留给她,真是功德无量——
“谁?”房内的丫头忽轻斥。窗外几株白梅之下,一名小男孩站立在那里,见被发现,踌躇了下,转身走向她的房门之外。
“让他进来。”萧韶九记得他便是那天跟在石崖身边的小男孩,石崖已故义兄之子,名唤诸琅。
小男孩进来后,表情是又矜持又戒慎,这种超年龄的成熟真是让人心疼,也成功地俘虏了主仆三人的心。
萧韶九探出埋在皮裘下的头颅,朝他朝了朝手,“诸琅?”
“唉呀呀,先过来这里烘一烘,小公子看起来冻坏了啦!”挑着炭炉的流丹招呼,敲冰也殷勤地倒来热茶,两个人热心得像只咕咕叫的母鸡。
“不必。”没想到会受到热情招待,有点狼狈地拒绝,惊奇的眼落在萧韶九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我只说句话就走。”
“你的唇都冻紫了,拒绝我们好意的下场就是让自己生病。”她浅笑,从容地任他打量,在下榻的同时将身上盖着的裘衣盖到他身上。
“我不用!”暖烘烘的裘衣带着香气,他狼狈地涨红了脸,瞪了她厚重衣物下难掩单薄纤小的身子,柔弱的身段仿似一阵风便能拂走似的。
下一刻,他将皮裘重重裹回她身上,缩手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被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
“你身体不好吗?”毕竟年幼,掩藏不住心思,他禁不住问,眉锋也拧了起来。
“许多人都会有一点这样或那样的小毛病。不足为奇,你有什么事吗?”裹紧裘衣,将他带近暖炉边,小男孩有一分不自在,终于没出言拒绝。
“我只是想劝你别插手崖叔叔的事,就算是封烟水这事。”
“为什么?你要明白我可是你崖叔叔的正室,他再娶妾室,难道我没权利不高兴吗?”
诸琅眼中闪过一抹迟疑神色,但很快道:“你这样又会惹怒崖叔叔了,我不想叔叔忙碌于公务之余还要为这些小事烦心!
“你倒是心疼你的崖叔叔。觉得阿姨很坏对不对?”
他词穷地瞪了她一眼,旋即别开。她盈盈清澈的眼波似乎能穿透人意,浑身散发的温雅柔和的气息与十多天前遇到的那名浓脂艳抹的女人完全搭不上边,竟让他无从讨厌起。
妾簿命 正文 妾簿命(18)
“你似乎不常与人聊天?”小男孩有着相当沉重的心事,却寡言地拒绝与人分享,究竟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他这样的性格?
“你不必管!”聊天,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词汇,他不需要。
霍地站起身,想推开身边的女人好离开,但终因想起她单薄的身段比一抹轻烟还弱而罢住,“你让一让。”
“要走了吗?”萧韶九微微失望,石府中四面楚歌的环境,难得有童稚得让人放下心防的声音说说话,却一下子要走了。
“对。”这女人干吗一副不舍的模样,而他竟很孬地有些看不惯她苍白的容颜沾染上低落的颜色。
“你愿意有空来我这儿玩一玩吗?”
他很想坚决拒绝,但话却说不出口,气自个儿心软,他又别开头,“我劝你不要提起关于封烟水的任何事,因为没用,到时惹得叔叔生气而适得其反就太不值了!”顿了顿,忍不住又往下说:“你该清楚庄姑姑和关凌霜那女人会来你这里挑拨纯粹不怀好意,如果是好事她们一早抢着去做了……”
话音蓦地在萧韶九闪烁感动的眸光下顿住,可恶,他说了什么?“你可别误会!我说这些完全不是关心你!”
“我知道。”真想放肆地搂一搂这个孩子,因为一颗心早无法自控地倾倒在这小男孩的聪颖体贴之中,如果她能有这样的儿子,多好?
但,老天爷注定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她连小男孩的一番好意也要糟蹋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03
腊月十六,大年春节未至,石府却提前换上了红笼彩灯,因为石府内年事最高的长者关泰山将过他的五十大寿。石府行事一向低调,虽为显赫一方的巨富,却难得有宾客满座的盛况。有生意上的应酬,石崖都尽量安排在外头,一干比较接近核心的主事者,也经常在外头东奔西走,欢聚一堂的情况就难得了。
这天石府特地请了一班戏班子表演,从“八仙贺寿”唱到“满床笏”,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依照惯例,一干晚辈依序向寿星敬茶道贺,萧韶九身为长媳当然不能例外,就算她在关泰山面前受过不少苦头,亦要安安分分,恭恭敬敬地唤上一声“公爹”。
可关泰山领不领情便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名耿直的老人甚至不留半分情面,将她递上的茶杯拨掉,“我关泰山可没福气要出身富贵、高人一等的萧家人来纡尊降贵唤声爹。告诉你,我自始至终都没承认你这个媳妇,你若是还有一点点自知之明与廉耻心,就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猫哭耗子,让人看了生气!”
流丹与敲冰两人在萧韶九身后怒目而视。
萧韶九的眼光掠过关泰山身后一干面色各异,却一致明哲保身的女眷们,浅笑,“不管如何,为人晚辈的礼数一定要尽到,老人家要见怪也是无法的。”拉了两名丫头,在怜悯与讥嘲中退场。
妾簿命 正文 妾簿命(19)
这种情况下,萧韶九更有理由认为自己会被摒除于今晚的宴席之外,不过这次她却猜错了,寿宴上依然有她一个座位,听说是石崖强势安排的,想必是补偿她早上所受的委屈吧,毕竟她这名悍妇难得表现得那般明理。
然而这种“赏赐”带给她的灾难大于荣耀,在这极度阴寒的天气,雪已结冰,无法煨暖的床炕令她整夜难以成眠,耗掉了她所有的体力与精神,若不是靠一身浓艳的打扮,她惨白的脸色肯定会让人以为她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更令人冰冻三尺的是来自于极度尴尬的处境。主子有意刁难,就不能怪一班下人的忽视及放肆了,众多冷笑的面孔看不到一丝暖意,倒是难得出现一会的小诸琅朝她瞥来关切的好几眼。
“柳堆烟没来。”萧韶九精神不振地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还不是最失败那一位的证明。
“她也在老头子那里吃了排头了,不过,人家可比咱们有骨气多了,与关老头对着干,冷笑到最后呢!”流丹的口吻怨气冲天的,还在为早上受的气闷着哩。
“你这丫头可要向敲冰学学,火爆的脾气不改,迟早会闯祸。”萧韶九笑容微敛了敛,凝聚的眸光定在入厅的高大身影上。
“小姐,是姑爷!我们要不要一马当先迎上去?”
“没精神,随他了。”别开眼光,萧韶九暗暗告诫自己石崖不过是“陌生人”罢了,她赋予了他夫婿的名义,却不会给他太多的关注,他休想撼动她心湖分毫。
远远地,石崖似乎朝她递来深思的一眼,但没定下太久,或许是她冶艳的扮相不合他意吧。
众多一身素雅的女子很快一拥而上,她兴趣缺缺,暗叹自己真是错过争风吃醋的好时机了。
宴筵中场之时,一名初级管事匆匆走了进来,附在石崖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就见石崖脸上动容地离开宴席,旁边几人相继露出一派喜色。
“祥叔来消息了。”郑重其事的口吻让人不注意也难,萧韶九眼望过去,看到一脸激动的关泰山在喃喃叨念,“希望这次阿祥真能传来确定消息,找到那人的下落……”
“那人”是谁?不明所以的人不免暗暗好奇。
好在石崖已走,没有那么大的压迫力阻隔自由发问的空间,好奇的庄百妍第一个发问:“义父,‘那人’是谁?”
三个进门的媳妇中,关泰山只中意庄百妍,会让柳堆烟进门无非是想借此羞辱萧韶九。
对于三名妻妾,如果说石崖的不冷不热让人着急,那么关泰山的偏爱无疑是坐上当家主母位置的指明灯。
加上关凌霜这一号人物从旁造势,庄百妍的分量正在与日俱增中,可预料的是若她提前生下石崖的子嗣,萧韶九这名正室就永远只有纳凉的分了。面对中意的媳妇,关泰山笑得一脸蔼和:“那个人呀,是石府的大恩人,没有他,老头子和霜儿两条命恐怕早就没了。石崖也不可能有今日这个局面……”
妾簿命 正文 妾簿命(20)
“难道他还是相公的老师不成?”
“对。他便是阿崖的老师,他不仅改变了石崖的一生,连带使他的兴趣爱好也改变甚剧……”
关凌霜抢着接口:“这几年我们都在努力找这位大恩公,可惜一直音讯渺茫,现如今,像恩公那样的乐善好施、末了还不留名字不求回报的人真少了,更多的是——”她冷笑,“见利忘义、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的势利小人!”
“你们石府也没善待我们小姐呀!”真是欺人太甚了!流丹霍地站出,怒回。
四周是倒抽口气的响声。
萧韶九吃了一惊,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时已一巴掌甩在流丹脸上,怒斥道:“住口,谁准你这小蹄子出言不逊了,给我下去。”
流丹一呆过后,便在萧韶九的眼色中醒悟自己做了什么,未来得及退下——
首座的关泰山冷冷开口:“这放肆的丫头就这么让她下去,我石府的家法何以立威?福婶,你当众念一念,石府第十六条家法。”
“出言不逊顶撞主子者,掌刑,视情节而叛轻重。”
“这刁婢犯事可不是一两次了,当然该重判。”
“掌十下。”
男仆拿来木板。
萧韶九一见,倒抽了口冷气,“这丫头是有不敬之罪,但念她年纪轻轻,今天又是……”
“休想,说起来,仆不教,主之过,今天网开一面只罚这个奴才。”关泰山冷笑,“我要让你们明白,石府并不是随便可以撒野的地方,至少有我老头子在的一天还不行,行刑!”
“慢着!”木板子长长的足够使力,十板过后,姑娘家的命还在吗?她猛地站起。
“慢着。”座上也有一人喊,童稚的声音清脆而悦耳,竟是向来最孤僻寡言的小诸琅开了口,众人还在诧异的当口,小男孩又开口了,“关爷爷,今天可是你的喜日子,夹棍动粗的可不好看,这小丫头也知错了,姑且放过她,大家继续快快活活喝酒好不好?”
“琅儿?”关泰山疑惑的眼光投射在诸琅身上,但很快地压下疑惑,“好,有琅儿求情,我就从宽发落,掌二下。”
关凌霜在旁凉凉地说:“别高兴得太早,两下刑罚是够打肿她一张脸,也得以让这贱婢大段时间骄横不起来。”
两名男仆前来架人,萧韶九拦在流丹身前,“要罚罚我好了,这丫头所有行为都是出自我这当主子的教唆,她也是身不由己。”
“这是给几分颜色便开颜料铺吗?别以为老头子不敢动你!”关泰山的脸上蒙上煞气。
“贪得无厌,这可一向是她萧家的专利。”关凌霜轻哼。
两名怒红脸色的小丫头对看一眼:“请别为难小姐,要罚便罚,我流丹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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