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吐出的气息很温暖,在啤酒影响之下,还有着父亲的气味。“只要不会有人受伤就好。”
“不会有人受伤的。”
她笑了:“好吧,这样对我来说就够了。”
他们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稍微聊了一下。
接着,他们走进屋内,留下沐浴在粉红色月光中的沉睡小镇。
时间刚过了午夜十二点。
到处都是血
1
茱莉亚走进安德莉娅家时,已是十月二十六日凌晨十二点半了。她悄悄进门,但其实没这必要;她可以听见安德莉娅那台携带型小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史泰普歌手合唱团那首摇摆风格十足的福音歌曲《挑间好教堂》。
贺拉斯从客厅摇着屁股走来迎接她,脸上带着一条柯基犬所能办到的最接近狂喜地步的笑容。
它前脚张开地趴倒在她面前,茱莉亚快速搔了一下它的双耳后方——那可是它最喜欢的地方。
安德莉娅坐在沙发上喝着一杯茶。
史泰普歌手合唱团(the Staples Singers)美国知名福音、,灵魂乐合唱团体。
“不好意思,音乐开那么大声,”她说,把音量转低。“我睡不着。”
“这是你家啊,亲爱的,”茱莉亚说,“而且对 WCIK 电台来说,这已经算是货真价实的摇滚乐了。”
安德莉娅笑了:“从下午开始,他们一直不停播放快节奏的福音歌曲,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大奖。你的会开得如何?”
“很好。”茱莉亚坐下。
“想谈谈吗?”
“不用担心。你需要的是专注于让自己的感觉变得更好。你知道吗?你看起来的确好一些了。”
这是真的。虽然安德莉娅依旧脸色苍白,稍嫌过于虚弱,但她的黑眼圈已褪去一些,眼睛里也有了新的神采。“谢谢你的夸奖。”
“贺拉斯乖吗?”
“很乖。我们玩了一下球,接着两个都睡了一会儿。这可能就是我看起来稍微好一点了的原因吧。没什么比小睡一会儿更能改善姑娘们的模样了。”
“你的背怎么样?”
安德莉娅笑了。那是个领悟般的奇怪笑容,没有太多的愉快感。“我的背完全没事,就连弯腰也没有任何刺痛感。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茱莉亚摇了摇头。
“我认为,只要一牵涉到药,身体与心理就会变成共犯。要是大脑想要药,身体就会帮忙。身体会说:‘别担心,别觉得内疚,不成问题的,我是真的受伤了。’我说的不完全是臆想病那类东西,没那么单纯,而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飘移开来,像是看着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茱莉亚感到纳闷。
接着,她又回来了:“人的天性也包括了毁灭性在内。告诉我,你会不会觉得一座小镇与一具身体很相似?”
“会。”茱莉亚马上回答。
“所以也可以把大脑会伤害身体、好让它可以拿到渴望的药这个说法套进去?”
茱莉亚想了一会儿,接着点头:“可以。”
“现在老詹·伦尼就是我们镇上的大脑,对吗?”
“对,亲爱的。我得说就是这样没错。”
安德莉娅坐在沙发上,头微微垂着。她关掉小收音机,站了起来:“我想我该去睡了。你知道吗?我想我真的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那就好。接着,”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茱莉亚转了个话题:“安德莉娅,我出门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德莉娅看起来一脸讶异:“怎么会这么问?当然有啦,贺拉斯和我玩了一会儿球。”她弯下腰,模样没有任何畏惧疼痛的感觉——不过就在一星期前,她都还声称她不可能完成这个动作——伸出了一只手。贺拉斯朝她跑了过来,让她抚摸自己的头。“它接球的技巧可厉害了。”
到处都是血
2
房间里,安德莉娅坐在床上,“维达”翻开档案,再度从头读起。这回她读得更仔细了。当她总算把这份文件放回牛皮信封时,时间已近凌晨两点。
她把信封放进床边的桌子抽屉里。抽屉里有一把点三八手枪,是两年前她弟弟道奇送她的生日礼物。当时她很错愕,但道奇坚持,一个独居女人,应该要有足以保护自己的东西才行。
此时,她把枪拿了出来,弹出旋转弹膛检查了一下。击铁对准的第一个弹室是空的,抽筋敦告诉她,这样不小心开枪时,第一发才会没有子弹。
另外五个弹室里装满了子弹。她衣橱顶部的架子上还有更多,但他们绝不会给她重新填满的机会。
他那群由警察组成的小军队,会在第一时间就把她射倒在地。
反正,要是她开了五枪还没办法杀了伦尼,她可能也没什么活下去的资格了吧。
“毕竟,”她喃喃自语,把枪放进抽屉。“我恢复清醒是为了什么?”答案似乎明显得很,就与氧气能让她的大脑再度恢复清晰一样。恢复清醒是为了能够准确地射击。
“上帝保佑我。”她说,关上了灯。
五分钟后,她睡着了。
到处都是血
3
小詹十分清醒。他坐在医院病房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位置就在窗户旁边。他看着古怪的粉红色月亮在穹顶那个他没见过的黑色污痕后方移动。这一回,污痕比先前导弹射击失败后留下来的痕迹更广也更高。当他昏迷不醒时,他们又用了其他东西试图摧毁穹顶?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重要的是,穹顶依旧存在。要是穹顶消失的话,镇上就会像拉斯维加斯一样灯火通明,而且到处都塞满了美国大兵。喔,这里跟那里还有灯光,代表有些人依旧苦于失眠问题。但从整体来看,切斯特磨坊镇已经沉沉睡去。很好,因为他还有些事得好好想想。
关于芭—比与芭比那群朋友的事。
小詹坐在窗旁时,头已经不再疼痛,就连记忆也回来了。不过,他知道自己病得很重,身体左半边似乎十分虚弱,偶尔,左边嘴角还会有口水流下。要是他用左手去擦,有时可以感觉到皮肤碰到皮肤,但有时则不行。除此之外,他视野左半边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锁孔形阴影,像是眼珠有地方裂开了。他猜的确是这样没错。
他还记得穹顶日那天自己所感受到的惊人怒气,记得他从客厅追安琪到厨房,把她整个人往冰箱抛去,用膝盖夹住她的脸。他还记得那时的声音,就像她头部后方有个中国瓷盘,而他想用膝盖撞碎那盘子。那股怒气如今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丝绸般的怒意,从他大脑深不见底的深处流贯全身,同时涌现出冷静与清醒的感觉。
他与弗兰克在切斯特塘搜查时遇见的老王八蛋,今晚稍早过来帮他检查身体。那个老王八蛋表现得很专业,还带了体温计与血压计,问他的头痛状况如何,甚至还用小橡胶锤测试他的膝盖反射神经。他离开后,小詹听见谈笑的声音,还提到了芭比的名字。小詹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
在交谈的,是那个老王八蛋与一个挺漂亮的外国佬护士义工,好像姓巴佛罗还是什么的。老王八蛋把手伸进她的领口,抚摸她的乳房。她把他裤子拉链拉开,前后搓弄他的老二,两人全被有毒的绿色光芒围绕着。“小詹和他朋友揍了我一顿,”老王八蛋这么说,“不过,他朋友现在已经死了,很快就轮到他了。这是芭比的指示。”
“我真想像吸棒棒糖一样吸芭比的老二。”那个姓巴佛罗的女孩说,而那个老王八蛋说他也挺想来一下。接着,小詹才不过眨了个眼,他们两人便已朝大厅走去,绿色的光芒同样不见踪影,更没有任何龌龊的行为。所以,这可能全是幻觉。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说不定不是幻觉。有件事很确定:他们全是同一组的,全都是芭—比的盟友。
他还在牢房里,但只是暂时的,或许是想博取同情吧。这全是芭—比的计划。再说,他一定认为在牢房里,就可以避开小詹的触角了。
“错了,”他坐在窗边,以带有缺陷的视野望着外头的夜色。“错了。”
小詹总算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真相忽地涌现,连逻辑方面也同样无懈可击。是铊中毒,就像英格兰那些俄罗斯佬发生的事一样。
芭比在军籍牌上涂了铊尘,而小詹碰过军籍牌,所以就快死了。由于是父亲派他去芭比的公寓,所以这代表他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芭比同样是……
他的……该怎么称呼那些家伙……
“喽啰,”小詹喃喃自语,“只是老詹·伦尼养的又一个喽啰。”
一旦想通这点——心智一旦澄澈起来——一切就完全说得通了。他父亲希望能封住他的嘴,让他无法提起科金斯与帕金斯的事。所以,他就这么铊中毒了。一切都是有关联的。
外头,草地再过去一些的地方,有头狼迈步穿过停车场。而在草地上,有两个裸体女人以69体位互相帮对方口交。在午餐时间69!他与弗兰克还是孩子时,只要看到两个女的走在一起,就会这么大叫。但当时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话相当粗鲁。两个口交女人的其中一个看起来像珊米·布歇。那个护士——她叫吉妮——之前还告诉他珊米已经死了,显然是骗他的。这代表吉妮也有份儿,同样也是芭—比那边的人。
这镇上有谁不是?有谁是他能确定不是的?
有,他意识到这点,有两个人不是。他与弗兰克在切斯特塘发现的那两个孩子,艾丽斯与艾登·艾普顿不是。他还记得他们害怕的眼神,以及他抱起女孩时,那女孩紧紧搂住他的模样。当时他告诉她,她安全了,而她反问你保证?小詹回答说是。能做出这种保证让他感觉很好,而她的信任也同样让他感觉很好。
他突然做出决定:他得杀了戴尔·芭芭拉。
要是有人想挡路,他会同样杀了他们。接着,他会去找自己的父亲,然后杀了他——虽然直到现在,他始终没正面承认过,但这的确是他多年来的梦想。
只要事情一解决,他就会去找艾登与艾丽斯。
要是有人试图阻止他,他也同样会杀了他们。他会带孩子们回到切斯特塘,好好照顾他们。他会信守对艾丽斯的承诺。要是他能办到,那么就不会死。只要他照顾好那两个孩子,上帝就不会让他死于铊中毒。
这时,安琪·麦卡因与小桃·桑德斯蹦蹦跳跳地穿过停车场,身上穿着拉拉队的裙子,以及写有象征磨坊野猫队的 w 字样大毛衣。她们发现他正看着她们,便开始不断摇起臀部,拉高裙子。
她们的脸都烂了,腐肉不住晃动。她们有节奏地喊着:“打开储藏室的门!快进来,让我们再搞几次!团结……一心!”
小詹闭上眼,接着再度睁开。他的两个女友不见了。这又是另一个幻觉,就跟那头狼一样。
至于那两个口交女人,他可就不确定了。
或许,他想着,他不用把那两个孩子带到切斯特塘,那里离镇上远得很。或许,他可以带他们去麦卡因家的储藏室。那里很近,食物也很充足。
当然,那里还漆黑一片。
“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孩子,”小詹说,“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只要芭比一死,整场阴谋就崩溃了。”
他把额头靠在玻璃上好一会儿,接着,也睡着了。
到处都是血
4
亨丽塔·克拉瓦德的屁股或许只是擦伤,而非骨折,但感觉还是他妈的疼得厉害——她发现,到了八十四岁这年纪,不管哪里受了伤,都会他妈的疼得厉害——一开始,星期四第一道曙光照进来的同时,她还以为是屁股的疼痛让她醒了过来。不过,她凌晨三点才吃了三颗止痛药,药效似乎还没过。再说,她发现过世丈夫的痔疮垫(约翰·克拉瓦德常痔疮痛)还挺有帮助的。不,让她醒来的是别的事,而就在醒来不久以后,她便明白了原因为何。
费里曼家的那条爱尔兰猎犬巴迪正在不断狂吠。巴迪从未狂吠过。它在战场街,也就是凯瑟琳·罗素医院的车道再过去的那条短巷中,是最有礼貌的狗。除此之外,费里曼家的发电机也停下来了。亨丽塔认为,或许这才是让她醒来的原因,而非那条狗。那台发电机的运作声响,帮助她昨晚进入熟睡之中。那台发电机并非那种运作嘈杂、还会冒出蓝色烟雾飘到天空中的机型;费里曼家发电机的声音是低沉的颤动,具有让人镇定的效果。亨丽塔认为那台发电机应该很贵,但费里曼家绝对负担得起。威尔拥有老詹·伦尼一度梦寐以求的丰田汽车专营销售权,虽然最近大多数汽车经销商的生意都不太好,但威尔似乎例外。就在去年,他与露易丝才又帮房子加建了一块非常漂亮雅致的地方。
但那叫声。那条狗听起来像是受伤了。宠物受伤这种事,费里曼夫妇这种好人,应该会立即出来察看才对……为什么他们还没出来?
亨丽塔下了床(屁股离开痔疮垫那个舒服的小圈圈时,还痛得她抖了一下),走至窗前。虽然天色灰暗不清,不像通常十月底的早晨那般清晰明亮,但她仍可清楚地看见费里曼家的那栋错层式住宅。在窗户旁,她可以更清楚地听见巴迪的吠叫声,却没看到附近有任何人走动。屋子里全是黑的,窗口连盏瓦斯灯都没有。她原本还以为他们去了不知哪里,但两辆车却都停在车道上。
毕竟,在现在的情况下,这镇上还有哪里好去的?
巴迪持续吠吼。
亨丽塔穿上家居服与拖鞋,走到屋外。她才一踏上人行道,便有辆车停了下来。开车的人是道奇·敦切尔,肯定是要往医院去。他双眼浮肿,下车时,手上还拿着一杯咖啡,外带杯上印有蔷薇萝丝餐厅的商标图案。
“你没事吧,克拉瓦德太太?”
“没事,不过费里曼家有事。你听见了吗?”
“嗯。”
“他们肯定出事了。他们的车就停在那里,所以为什么没出来阻止呢?”
“我去看看。”抽筋敦喝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在汽车引擎盖上。“你留在这儿。”
“少做梦了。”亨丽塔·克拉瓦德说。
他们沿人行道往前走了二十码左右,转进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