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反应。他又走得更近,在坚硬的沙砾上,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不过这倒让我松了口气。我听说侦察兵有很多人都是娘娘腔,要是这里的情况真那么糟,他们应该会派游骑兵来才对。”
“死老百姓。”其中一名士兵嘀咕了一句。
虽然反应不大,却足以让芭比精神一振。“稍息,阿兵哥;放轻松点,聊聊这里的情况嘛。”
又没反应了。他继续往前走,已然接近屏障(或穹顶)位置。这回他没冒起鸡皮疙瘩,后颈也没寒毛直竖,但他知道屏障就在那里,可以感受得到。
他又看见一条悬荡在空中的线。他不知道那条线在白天看起来会是什么颜色,但他猜应该是红色。象征了危险的红色。那条线是用喷漆喷上的,他敢用他户头里的全部存款(里头刚好超过五千块)打赌,这条线肯定围绕了整个屏障一圈。
就像袖口上的缝线,他想。
他握紧拳头,敲打他这一侧屏障上的线条位置,发出像是指关节敲打玻璃的声音,吓了其中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一跳。
茱莉亚开口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
芭比没理她。他感到怒火中烧。就某方面来说,这一整天他都在等待可以好好宣泄怒火的时刻,而此时正是发泄一番的大好时机。他知道这么做对他们两边都没有好处——他们只不过是哨兵罢了——但就是难以收回这股怒气。“嘿,海陆的!
帮个小忙嘛!”
“离开这里,老兄。虽然说话的人并未转身,”
但芭比知道那个人就是这个快乐小分队的领队。
他认得出这种口气,毕竟过去曾有许多次,他也是这么对别人说话的。“我们有任务在身,所以得请你帮我们个小忙,赶紧离开。要是换个时间场合,我要么开开心心地请你喝杯啤酒,要么狠狠揍你一顿,不过此时此刻还真没办法。所以,可以请你离开这里吗?”
“没问题,”芭比说,“不过看起来我们是不能站在同一边了。我还真不愿意这么做。”他转向茱莉亚,“电话带来了吗?”
她把手机举高:“你该买支手机的,这可是趋势呢。”
“我有一支,”芭比说,“是在电子用品卖场特价区买的可抛式移动电话,几乎从来没用过。
我要离开镇上时,还把它放在抽屉里没拿走,以为今晚不可能会用得上。”
她把手机递给他:“恐怕你得负责拨这个电话号码了,我还有事得处理。”她提高音量,好让站在刺眼灯光远处的士兵听见她的话。“毕竟我身为当地报纸的编辑,非得拍几张照不可。”
她又把音量稍微提高,“更别说在这张照片里,我还可以拍到几个士兵背对小镇、见死不救的画面呢。”
“这位女士,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那名领队说。他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阻止我啊。”她挑衅地说。
“我想你也很清楚,我们做不到。他说,”“至于我们之所以背对那里,是因为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此。”
“海陆的,”她说,“你最好把这纸命令卷得紧紧的,然后弯下腰,给我塞进你那气味不是很好的洞口里。”在耀眼灯光下,芭比看见了让他印象深刻的一幕:她口出恶言,说话狠毒无情,双眼却流下泪水。闪光灯在与大型发电机供电的探照灯相比之下,显得不甚明亮,但芭比看见,每当闪光灯一亮起,那群士兵的身子便会微微缩起。可能希望身上那他妈的军徽不会被拍到吧,他想。
祈祷
2
美国陆军上校詹姆斯·欧·寇克斯曾说,他会在电话旁等到十点半。芭比与茱莉亚·沙姆韦抵达那里的时间晚了一些,使芭比直到十一点二十分才打了这通电话。但寇克斯肯定一直待在电话旁,因为电话不过才鸣了半响,芭比的前任长官便接起电话:“你好,我是肯尼。”
芭比依旧一肚子火,但还是笑了出来:“你好,长官。跟以前一样,我还是那个占尽便宜的臭女人。”
寇克斯也笑了出声,两人间的默契无疑仍在。
“芭芭拉队长,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长官。只不过我现在是戴尔·芭芭拉,早就不是什么队长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只在当地餐厅里带领烤架与油锅而已。不过我现在没心情谈这个。我很困惑,长官,因为我正看着一群跟死老百姓没两样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他们没半个敢回头看着我的双眼,让我快他妈的气炸了。”
“我了解,不过你也该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
只要这些人能帮得上你们,或者可以解决这种情况时,你就能看见他们的脸,而非只是屁股了。
你愿意相信我吗?”
“继续说下去,长官。这不算是个正面回答。”
茱莉亚仍在不停地拍照。芭比走到路旁,从这个新位置,他可以看见卡车后方有块搭满帐篷的区域,还有个像是充当食堂用的小帐篷,以及一块停着更多辆卡车的停车场。海军陆战队在这里扎营,而且可能还在119与117号公路那边建了更大的营地。他的心往下一沉,知道代表了这会是场长期抗战。
“报社的那女人也在?”寇克斯问。
“在,正在旁边拍照。还有,长官,不管你告诉我什么,我都会全部转达给她。毕竟我现在是平民这边的人了。”
茱莉亚此时已拍了不少相片,于是停了一会儿,对芭比露出微笑。
“我了解,队长。”
“长官,别再叫我队长了。”
“好吧,就叫你芭比吧。这样感觉比较好吗?”
“是的,长官。”
“关于那位女士决定要把多少信息公之于众……为了你那个小镇的居民着想,我相当希望她会有足够的判断力做出抉择。”
“我想她没问题的。”
“要是她用电子邮件把相片发给外界的任何人,例如某家新闻杂志或《纽约时报》,那么你们可能就会发现自己就连想上网都办不到了。”
“长官,这么做实在太不——”
“这是上头的决定,我只是告诉你实话而已。”
芭比叹口气:“我会告诉她的。”
“告诉我什么?”茱莉亚问。
“要是你尝试把这些相片用电子信箱发出去,他们可能就会把镇上的网络给切掉。”
茱莉亚比了个芭比通常不会跟漂亮的共和党女士联想到一块儿的手势。他把注意力移回电话上。
“你能告诉我多少信息?”
“我知道的一切。”寇克斯说。
“谢谢你,长官。”但芭比仍怀疑寇克斯是否真会说出一切。军队从来不会说出所有事,不会把所知的一切全盘拖出。
“我们把那屏障叫做‘穹顶’,”寇克斯说,“但那不是圆形的,至少我们不这么认为。我们认为那是个容器,边缘与镇界的形状完全一致,我想这点应该没错。”
“你知道穹顶的高度吗?”
“穹顶顶部大约超出四万七千英尺一点。我们不清楚顶部是平坦的还是圆形,至少目前还不确定。”
芭比大吃一惊,说不出半句话来。
“至于深度的话……没人知道。现在我们只能确定超过一百英尺,这是我们目前挖掘的深度。
挖掘地点就在切斯特磨坊镇的边界,以及北方的联合行政区那里。”
“TR…90联合行政区。”芭比听见自己的声音显得阴沉而无精打采。
“叫什么不重要。我们在采砂石的矿坑中往下挖了四十英尺左右,看到的光谱分析图简直快把我搞疯了。两个地方的变质岩层全都被穹顶切隔开来。虽然岩层没出现裂口,但可以在分析图上看见北部有部分岩层已经下降了些许。我们调阅了波特兰观测站的地震报告,查到了一些东西。
在上午十一点四十四分时,那里发生了一场里氏规模二点一级的地震,所以那就是事件发生的时间点。”
“太棒了。他原本想用反讽语气说出这句话,”
但由于实在过于惊讶、困惑,结果使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发自内心。
“虽然这些都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可信度还算高。当然,调查才刚开始,然而就现在的来看,穹顶的深度似乎有可能像其高度一样。而要是高度再上升五英里……”
“你怎么知道?用雷达?”
“不,这东西不会显示在雷达上。除非你一头撞上,或是十分接近地看,否则完全没办法发现它的存在。穹顶出现后的伤亡人数非常少,不过,这东西还是成了天杀的超强捕鸟器,无论内侧或外侧都一样。”
“我知道,我看见了那些鸟尸。”茱莉亚此刻已拍完她所需的相片,于是站在芭比身旁,听他在说些什么。“那你们怎么知道高度的?用激光吗?”
“也不是,激光会直接穿透穹顶,根本无法计算。我们用的是没装弹头的导弹。今天下午四点,我们从班戈那里派了一队 F…15战斗机。我很惊讶你竟然没听见战斗机的声音。”
“也可能听到了,”芭比说,“只是脑袋被别的事给塞满了。”例如那架小飞机、纸浆厂卡车以及在117号公路丧生的人们。而那就是所谓伤亡人数很少的其中一部分。
“那些导弹不停反弹回来……直到高度提升到四万七千英尺时,才从上方飞了过去。这话我只对你说,我还真惊讶我们竟然没有因此牺牲任何一个战斗机飞行员。”
“你们有没有派战斗机直接从上空飞过?”
“不到两个小时前,我们才刚完成这项任务。”
“这到底是谁干的好事,上校?”
“我们还不知道。”
“是自己人吗?是某个出了问题的实验?老天保佑,该不会这整件事都是一场实验吧?你得告诉我真相,得对整个小镇的人交代清楚。这些居民全都他妈的吓坏了。”
“我了解,但这事真的与我们无关。”
“你怎么知道不是?”
寇克斯犹豫片刻。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部门的消息来源非常可靠。我们有人知道国家安全局那群混蛋掌握的情报,就连中央情报局那里我们也一清二楚,他们甚至还前所未有地交换了一些情报。”
寇克斯说的有可能是事情真相,但也有可能并非如此。毕竟他也只是个听命行事的人。要是他在这个寒冷的秋天夜晚里,被派来这里与这群没用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一同站哨,那么寇克斯肯定同样也会这么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他或许不愿这么做,但命令始终是命令。
“有可能是自然现象吗?”芭比问。
“会有这种跟人类划分出来的城镇边界完全吻合的自然现象?每个角落跟每个他妈的转折都完全吻合?你觉得呢?”
“我只是问问而已。穹顶的密度呢?你知道吗?”
“水可以渗透过去,”寇克斯说,“不过只有一点点。”
“怎么可能?”虽然他曾与詹德隆亲眼目睹河水古怪的流动情况,知道有些河水的确渗透了穹顶,但还是忍不住这么问。
“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寇克斯听起来像是生气了,“我们才处理这件事不到十二小时,光是能弄清楚穹顶的高度,就已经开心得互相拍背恭贺了。我们迟早会弄清楚的,只是现在真的不知道。”
“空气呢?”
“空气可以渗透的比率高很多。我们在附近的城镇设立了一个监控站……嗯……”芭比隐约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哈洛镇那里。他们做了一种他们称之为‘喷气测试’的测量,我想应该是通过测量空气反弹带来的空气压力变化来确认的吧。总之空气可以穿过穹顶,而且程度比水高出相当多,只不过科学家说还不到完全流通的地步。这情况会搞乱你那边的天气状况,兄弟,只不过没人能确定会有多大变化,或是带来多恶劣的影响。见鬼了,搞不好这会让切斯特磨坊镇的天气变得像是棕榈泉一样。他发出无力的笑声。
”
“那空气微粒呢?”芭比认为自己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不行。”寇克斯说,“空气微粒无法穿透,至少我们这么认为。不过你得知道,这种影响是双向的。要是空气微粒无法穿透进去,同样也无法排放出来。这代表车辆排放的废气……”
“没人必须走需要开车那么远的距离。切斯特磨坊镇的宽度可能只有四英里。至于对角线——”他望向茱莉亚。
“最多七英里。”她说。
寇克斯说:“我们也不认为汽车废气会是什么大问题。但我敢说,镇上的每户人家肯定都有台功能良好、价格不菲的燃油锅炉——在沙特阿拉伯那里,这阵子最流行的汽车保险杆贴纸,上头就写着:‘我们把新英格兰变温暖了’——而新型燃油锅炉需要电力来启动点火器。考虑到家庭开暖炉的季节还没到,所以你们的汽油储存量可能不会有问题,但我们不觉得这会对你们有什么特别帮助。如果这情况持续很久的话,就污染角度来看,对你们倒是件好事。”
“你这么想?你真应该在零下三十度的时候来这里看看。要是再加上冷风一吹的话——”他停顿片刻,“这里还会起风吗?”
“不知道。”寇克斯说,“明天再问我一次,到时我可能才有办法告诉你理论上会发生的情况。”
“我们可以烧木头取暖,”茱莉亚说,“告诉他。”
“沙姆韦小姐说我们可以烧木头取暖。”
“这点才是你们要小心的,芭芭拉队长——芭比。没错,你们有很大量的木柴,而且无需电力就能点燃,还可以一直添加柴火。不过木柴会产生灰烬,产生致癌物质,这才是该死的地方。”
“这里开始开暖气是在……”芭比看着茱莉亚。
“十一月十五日,她说,”“大概在这前后吧。”
“沙姆韦小姐说是十一月中旬。你们有办法在那之前解决这情况吗?”
“我只能说我们会拼命尝试。现在让我进入这场对话的重点。到目前为止,我们召集了许多科学家,他们一致同意,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力场——”
“就像《星际迷航》。”芭比说,“把我传送到舰上,史考特。”
“你说什么?”
“别理我。继续,长官。”
“他们一致同意,这力场不是自然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