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讨论一下,我会让你放松点的。”
她面露微笑。她还能笑得出来这件事,就像是一种启示,可以助她想象霍伊仍在照看着她——从某个地方照看着她。而且还叫她小心点。这正是她需要的忠告。
在伦尼家前面的草地上,有两张木质沙滩椅就坐落在落叶之间。“我坐那里就好。”她说。
“我更喜欢在屋里谈。”
“你也喜欢在《民主报》的头版上看见自己的相片吗?我可以帮你安排。”
他退缩了一下,就像她揍了他一拳似的。在那个瞬间,她看见恨意在他深沉、细小如同猪仔的双眼中一闪而过。“公爵从来都不喜欢我,我猜他的感觉自然也影响到你——”
“他叫霍伊!”
老詹把手一甩,动作仿佛在说,有些女人就是不可理喻,接着带她走到可以俯瞰磨坊街的两张椅子那里。
布兰达·帕金斯说了约莫半个小时,语气越来越冷酷愤怒。她提及了冰毒工厂、安迪·桑德斯和——她几乎能确定他也参与其中——莱斯特·科金斯这两个他沉默的合伙人,还有事件的惊人规模、可能的相关地点、中间商承诺提供情报以交换豁免、金钱流向、由于规模计划越来越庞大,是以当地药剂师无法安全提供足够原料,导致需要从海外进口等许多事情。
“那些原料全由标记着‘基甸《圣经》公会’的卡车运进镇里,”布兰达说,“霍伊评论说:‘这实在是聪明得过了头。’。”
老詹坐在椅子上,看着寂静的住宅区街道。
她可以感受到愤怒与恨意正炙烤着他。那股热气就像在煮一道砂锅菜似的。
“你证明不了任何事情。”他最后说道。
“要是霍伊这份文件上了《民主报》,证不证明根本无关紧要。这不是正当程序,但要说有谁可以理解偶尔需要抄抄快捷方式,我想那个人肯定就是你了。”
他挥了挥手。噢,“我敢说你的确有那份文件,”他说,“但我的名字肯定不在上头。”
“你的名字在小镇创投公司的文件上。”她说。
老詹在椅子上晃动一下,就像她挥拳打向他太阳穴一样。“小镇创投公司,注册于内华达州的卡森市,其中有笔款项可以追踪到中国重庆市的一家药物公司。”她露出微笑,“你以为你很聪明?太聪明了。”
“这份文件在哪儿?”
“今天早上,我留了一份副本给茱莉亚。”
除非情不得已,否则她完全不想把安德莉娅牵扯进来。再说,让他认为文件此刻已在报社编辑手上,可以让他屈服得更快,更别说他可能觉得自己或安迪·桑德斯有办法控制得了安德莉娅。
“还有其他副本吗?”
“换作是你呢?”
他思考了片刻,接着说:“我会把一份副本放在镇外。”
她什么也没回答。
“这是为了整个小镇的福祉。”
“你已经为镇上谋了很多福祉,老詹。我们有跟一九六八年一样的下水道系统、肮脏的切斯特塘、面临垂死边缘的商业区……”她坐直身子,紧紧抓住椅子扶手。“你这只他妈的自以为是的蛆。”
“你想要什么?”他笔直凝视着前方空荡的街道,太阳穴的血管剧烈跳动着。
“我要你宣布辞职,让芭比根据总统的——”
“我绝对不会辞职,让位给那个他麻的家伙。”
他转头看着她,露出一个骇人的笑容。“你没留下任何东西给茱莉亚,因为茱莉亚跑去超市采访抢夺食品的事情了。你可能把公爵那份文件锁在什么地方,但却没给任何人副本。你先去找罗密欧,接着去找茱莉亚,然后就过来我这里了。我亲眼看着你走上镇属坡。”
“不,”她说,“我的确这么做了。”要是她说出自己把副本留在哪里呢?这样倒霉的只是安德莉娅而已。她准备站起身来。“我给过你机会了,现在我要走了。”
“你犯下的另一个错,就是你以为在外头就安全了。街上根本没人。”他的语气几乎称得上亲切。当他伸手碰触她的手臂时,她转身望向他。
他一把抓住她的脸,接着用力一扭。
布兰达·帕金斯听见一声喀嚓闷响,就像有人折断一枝冻结的树枝。随着这道声响,她陷入全然的黑暗里,过程中不断试着呼喊丈夫的名字。
感应
21
老詹走进屋内,从客厅橱柜拿出一顶印有“伦尼二手车行”字样的鸭舌帽、一双手套,接着又从储藏室里拿了颗南瓜。布兰达仍垂着头,坐在原先那张木制沙滩椅上。他环顾四周,没看到任何人影。世界仍掌握在他手上。他把帽子戴到她头上(尽量压到最低),双手套上手套,接着又把南瓜放到她双膝之间。这样就行了,他想,接着就等小詹回来,把她带到某个地方,把这件事推到戴尔·芭芭拉那个蠢蛋头上。在此之前,她只不过是又一个万圣节的填充物装饰品罢了。
他检查了她的帆布袋,里头有她的皮夹、梳子与一本平装小说。事情简单得很,只要藏在地下室酒窖那台无法启动的暖气炉后头就行了。
他离开那具戴着帽子、双膝间放着南瓜的尸体,走进屋内,藏好她的帆布袋,等待儿子回家。
牢房之中
1
公共事务行政委员伦尼认为没有一个人看见布兰达今早到过他家。他猜得没错,因为看见她今早行动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其中还有一个正是同样住在磨坊街上的人。要是知道这点,会不会让老詹决定不要痛下杀手?这很难说,他相信自己做得没错,再说要回头也太迟了。但这也许会让他开始反省(他的确是个愿意反省的人,只是总以他自己的方式罢了)谋杀与乐事薯片间的相似之处:只吃一片实在很难停住。
牢房之中
2
由于他们原本就不希望被人看见,所以老詹走到磨坊街与主街街角时,并未发现任何人;就连布兰达走上镇属坡时也没有。他们躲在和平桥,也就是那个被大家所厌恶的地方里头。但这还不是最糟的。要是被克莱尔·麦克莱奇发现他在偷着抽烟的话,那才真的是麻烦大了。事实上,可能还会一次惹上两个麻烦。他肯定再也不能跟诺莉·卡弗特当朋友,就算镇上的命运得仰赖他们这个小团体也一样。因为香烟是诺莉给的——一包扭成一团、味道差劲透顶的温斯顿香烟。她在车库的架子上找到了这包烟。她的父亲在一年前戒了烟,所以这包烟的包装上布满厚厚一层灰尘,但就诺莉看来,香烟本身可没什么问题。里面只有三根,但三根正好是个完美数字:
一人一根。
可以把这视为祈福仪式,她这么告诉其他两人。
“我们像印第安人祈求狩猎顺利那样抽烟,然后去干活。”
“听起来还不赖。”小乔说。他一向对抽烟十分好奇。他看不出这件事的吸引力在哪儿,但其中一定有些什么。毕竟,有很多人都在抽烟。
“要向哪个神祈祷?”
“随你。”诺莉回答,神情仿佛他是宇宙间最愚蠢的生物一样。“只要你高兴,就算上帝的上帝也行。”她穿着褪色的牛仔短裤与粉红色无袖上衣,头发并非平常在镇上闲晃时绑在后头左右摇摆的马尾巴,而是放了下来,垂落在漂亮的脸蛋旁。对两个男孩来说,她看起来美极了,事实上,简直就是不可方物。“我要向神力女超人祈祷。”
“神力女超人又不是女神,”小乔说,拿起一根走味的温斯顿香烟直接闻了闻味道。“神力女超人是超级英雄。”他想了想,“也许该说是超级女英雄才对。”
“她就是我的女神,”诺莉回答,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无法反驳,更别说想取笑了。她小心地抚平她那根烟,班尼则让自己的烟保持原状,认为一根弯曲的香烟一定有什么很酷的存在原因。
“在我九岁以前,原本有个神力女超人的能量手环,但后来不见了。我想一定是被伊芳·纳德那个贱人偷走的。”
她点燃一根火柴,先是帮稻草人小乔点烟,接着则是班尼。当她正要点自己那根烟时,班尼却把火柴吹熄了。
“你干吗?”她问。
“用一根火柴点三支烟会带来厄运。”
“你真的相信这种事?”
“不是很信,”班尼说,“但我们今天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好运才行。”他瞥了一眼自行车篮子里的购物袋,接着抽了口烟。他才不过吸了一小口,便把烟咳了出来,双眼盈满泪水。“这味道就像花豹屎!”
“看来你抽过很多花豹屎喽?”小乔问。他抽了口自己的烟,不希望看起来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但也不想咳出来,或是把烟丢掉。烟很烫口,但还算可以。也许里头真的有什么魅力,只不过,他现在已经觉得有点头晕了。
吸进去很简单,他想着,吐烟才真的让人想吐,没那么酷。除非,他有机会能昏倒在诺莉·卡弗特腿上,或许才真的能算是酷事一件。
诺莉把手伸进短裤口袋,拿出一个果汁瓶的盖子。“我们可以用这个当烟灰缸。我想来场印第安的吸烟仪式,但不想烧了和平桥。”她闭上双眼,嘴唇开始默念,指间的香烟逐渐烧成烟灰。
班尼望向小乔,耸了耸肩,接着也闭上双眼。
“万能的特种部队,请你聆听虔诚的一等兵德瑞克的祷告——”
特种部队(GI Joe),原为美国玩具厂商推出的军事玩具人偶,后来被改编为电视动画《大英雄》,并于二〇〇九年改编为真人电影《特种部队:眼镜蛇的崛起》。
诺莉踢了他一下,连眼睛都没睁开。
小乔站起身(有点晕,但状态还可以;当他站直时,又抽了一口烟)走过停放脚踏车的地方,,朝镇立广场尽头设有遮雨棚的人行道走去。
“你要去哪儿?”诺莉问,还是没睁开双眼。
“看见大自然可以让我祈祷得认真点。”小乔说,但他其实只是想呼吸些新鲜空气。这与燃烧的香烟无关,再说他还算喜欢那味道。会这么做,主要是因为桥里头的其他气味。腐朽的木头、陈年酒味,以及似乎从他们底下的普雷斯提溪飘散出的化学香料的酸味(那可是好味道,主厨可能会这么告诉他,你会爱上这味道的)。
外头的空气没那么好,有点让小乔想起去年他与父母到纽约玩的经历。地下铁的空气就有点像这样,尤其在一天稍晚,人们挤在地下铁里,全都想尽快回家的时候。
他把烟灰弹在手上,在撒掉烟灰时,正好看见布兰达·帕金斯爬上坡道。
没多久后,一只手放到他肩上。与班尼的手相比,这只手光滑细致多了。“那是谁?”诺莉问。
“见过,但不知道名字。”他说。
班尼加入了他们:“那是帕金斯太太。治安官的未亡人。”
诺莉用手肘顶他:“是警长,笨蛋。”
班尼耸肩:“随便啦。”
他们看着她,主要是因为附近也没别人可看。
剩下的镇民全去了超市,显然是场史上最大规模的食品战争。这三个孩子看见了超市的情形,但始终保持远远观望。他们无需任何人劝他们离那里远一点,毕竟,他们身上可是被人托付了十分值钱的设备。
布兰达穿过主街,走到靠近普雷斯提溪这侧,在麦卡因家外头停了一会儿,随即又走到格林奈尔太太家去。
“我们行动吧。”班尼说。
“还不行,除非她离开为止。”诺莉说。
班尼耸耸肩:“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她看见我们,也会觉得我们跟那些在镇立广场闲晃的其他小孩没两样。你知道吗?搞不好她根本就对我们视若无睹。大人全都不把小孩放在眼里。”
他的确这么认为,“除非小孩在玩滑板。”
“或抽烟。”诺莉同意道。他们全都瞥了一眼手上的烟。
小乔用大拇指比了一下,指向班尼脚踏车手把前面那块置物板上的购物袋:“要是孩子们带着昂贵的镇公所设备到处晃,他们应该也看得见。”
诺莉用嘴角叼着烟,使她看起来有种惊人的强悍、美丽,以及惊人的成熟。
男孩们又回头继续观察。警长的遗孀此刻正与格林奈尔太太交谈。对话时间不长。帕金斯太太走上台阶时,从帆布袋里拿出一个大大的棕色信封,他们看着她把信封交给格林奈尔太太。几秒过后,格林奈尔太太就当着访客的面,几乎是把门摔上。
“哇喔,也太粗鲁了。”班尼说,“这礼拜留校察看。”
小乔和诺莉大笑起来。
帕金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仿佛有点困惑,接着又走下台阶。此刻她正面对广场,三个孩子出自本能地往前躲到人行道的阴影里。这举动使他们因此看不见她的踪影,但小乔在木板上找到一个缺口,又透过缺口继续观察。
“又走回主街,”他报告着,“好了,她又继续上山……现在又再次走过马路……”
班尼假装举起麦克风:“切换到十一号摄影机。”
小乔没理会他:“现在她走到我家那条街上了。”他转向班尼与诺莉,“你们觉得她会去找我妈吗?”
“磨坊街有四个街区那么长,老兄,班尼说,”
“你觉得几率是多少?”
就算小乔没理由认为帕金森太太去找他妈一定是什么坏事,但还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母亲还是相当担心人在镇外的父亲,而小乔也不希望看见妈妈比现在还伤心的模样。她差点就禁止他加入这个探险队了。感谢老天,还好沙姆韦小姐亲自找她谈这件事,还告诉她说,戴尔·芭芭拉特别指名要小乔成为这件差事的人选之一(对小乔——还有班尼与诺莉——来说,他们更喜欢“任务”这个字眼)。
“麦克莱奇太太,”茱莉亚说,“要是有谁适合操作这个工具,芭比认为,八成非你儿子莫属。
这事或许十分重要。”
这话给小乔的感觉良好,但看着他母亲的面孔——担心、苦恼——却又使他感觉一阵难受。
穹顶降下至今,甚至还不到三天之久,她却已经瘦了。她一直抱着爸爸的相片,这点也使他相当难受,感觉就像她认为爸爸已经死了,而非只是待在类似汽车旅馆的地方,一面喝着啤酒,一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