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都处理好了?”
小詹点头:“我们会坐牢吗?”他的语气里只有好奇,几乎像是事不关己。
“不会。”老詹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可能坐牢这件事,纵使帕金斯那个老巫婆来到这里,开始她那些指控时也从未想过。他笑了:“不过戴尔·芭芭拉会。”
“没人会相信他杀了布兰达·帕金斯。”
老詹持续笑着:“会的。他们全吓坏了,所以一定会信。事情总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从历史里学到了不少,你有机会应该试试。”他差点就问小詹为何离开鲍登大学的事了——是不想念?考试没过?还是被退学了?
但无论时间或地点,都不是讨论这事的时机。相反,他问儿子是否还能帮他处理另一件事。
小詹揉着太阳穴:“应该可以,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嘛。”
“你需要帮手。我想你可以带弗兰克一起,要是席柏杜那小子今天还能走动,我会更中意他。
但别找瑟尔斯,他是个好家伙,只是太笨了。”
小詹没吭声,让老詹再度纳闷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真的想知道吗?或许,还是等到这场危机过去再说好了。与此同时,他还有很多事得预先做好准备。现在离上菜时间已经不远了。
“你要我做什么?”
“让我先确认一件事。”老詹拿起手机。每次他这么做时,总会认为手机应该已经没办法打了,然而却一直可以。至少还能拨通镇内号码,这就够他用了。他拨了警察局的号码。就在铃声响了三声,即将转到自动语音之前,斯泰西·莫金接起了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忙碌,不像平常那副简洁、充满效率的口吻。经过早上这场盛会,这事并不让老詹感得意外;他可以听见电话那头一片吵闹。
“警察局,”她说,“如果并非紧急状况,请先挂断电话,稍晚来电。我们现在非常忙碌——”
“我是詹姆斯·伦尼,亲爱的。”他知道斯泰西不喜欢别人叫她“亲爱的”,而这正是他这么做的原因。“把电话转给警长,快点。”
“他现在正试着阻止前台的一场拳击赛,”
她说,“或许你可以晚点再打——”
“不行,我晚点没空。”老詹说,“你觉得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会打来吗?把电话转过去,亲爱的,事情非常紧急。叫彼得进他的办公室接——”
她没让他把话说完,也没叫他等一下。电话那头传来话筒敲在桌面上的声音。老詹并未不悦;当他故意惹恼别人时,总是喜欢能实际感受到对方的愤怒。在远方,他听见有人骂另一个人“狗娘养的”,使他露出了微笑。
斯泰西完全没跟他多说些什么,就把电话转了过去。老詹听着警方的广告歌曲好一会儿后,电话才被接了起来。是兰道夫,声音上气不接下气。
“说快点,老詹,这里就跟疯人院一样。有人断了肋骨又不去医院,另外还有些人就跟疯狗一样。每个人都在大骂其他人。我试着尽量不要把他们关进下面的牢房,但有一半以上的人,像是巴不得想进去一样。”
“看来今天对你来说,加强警力规模成了好主意,不是吗?警长?”
“天啊,没错。我们遭受到攻击。有个新警员——那个姓路克斯的女孩——人在医院,整张脸的下半部全骨折了,看起来就像科学怪人的新娘。”
老詹笑得更开了。山姆·威德里欧完成了任务。
当然,这又是另一个感应灵验的明证。在某些罕见的时刻里,你无法亲自上阵,得假他人之手完成事情,把球传到正确的人选手上。
“有人用石头打中了她,就连马文·瑟尔斯也中了。他昏迷了好一阵子,但现在似乎没事了。
不过他的情况还是很糟,所以我把他送到医院治疗去了。”
“嗯,这真是太可恶了。”老詹说。
“有人瞄准了我的警员,我想还不止一个。
老詹,我们真的有办法找到更多新成员吗?”
“我想,你会发现镇上还有许多正直的年轻人愿意加入我们,”老詹说,“说真的,我还知道圣救世主教会就有几个。例如基连家那些孩子。”
“老詹,基连家的孩子比猪还蠢。”
“我知道,但他们强壮得很,而且会乖乖听命。”他停了一会儿,“他们还懂得怎么用枪。”
“我们要派发武器给新的警力人员?”兰道夫的声音同时带有希望与怀疑。
“在今天的事之后?当然。我想大概就先挑十来个值得信赖的年轻人好了。弗兰克与小詹可以帮忙挑选。要是这事到了下周还没结束,我们会需要更多人手。开始配给物资的时候,我们就用物资代替薪水,让他们和家人拥有优先权。”
“好吧。你可以叫小詹过来吗?弗兰克在这里,席柏杜也是。他在超市那边受了点伤,肩膀上的绷带得换新的,不过伤势不妨碍行动。”兰道夫压低音量,“他说是芭芭拉换的绷带,而且包扎得很好。”
“那很好,不过我们的芭芭拉先生包不了太久的绷带了。我有另一项工作得交给小詹。席柏杜警员也有份,派他过来一趟。”
“什么工作?”
“如果你有必要知道的话,我就会告诉你。
派他过来就是了。小詹和弗兰克可以晚一点再帮你列出新成员的名单。”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
兰道夫的声音被另一场骚动打断。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或砸到墙上,传来东西破掉的声响。
“把他们分开!”兰道夫大喊。
老詹面带微笑,把手机自耳旁移开。他还是听得非常清楚,没有任何差别。
“抓住那两个人……不是那两个,你这个白痴,是另外两个……不,我不是要逮捕他们!真该死,我是要他们离开这里!要是他们再这样的话,就把他们踹走!”
一会儿过后,他又再度回到与老詹的交谈中:“快提醒我,告诉我自己为什么想得到这份工作,否则我都快忘了。”
“事情会过去的,”老詹安慰道,“明天就会有五个新人来帮你——五个年轻力壮的家伙——另外五个会在星期四报到。这还是最低人数而已。现在,先派席柏杜过来,确保楼下最里面那间牢房没人。芭芭拉先生今天下午会用得着。”
“什么罪名?”
“四桩谋杀案,外加在本地超市煽动暴乱怎样?够了吧?”
他在兰道夫还没回答前,便挂断了电话。
“你要我跟卡特干吗?”小詹问。
“今天下午?先来点侦查与规划的活动,规划这部分我会帮忙,然后参与逮捕芭芭拉的事。
我想你一定会很享受这件事。”
“对,我的确会。”
“等到芭芭拉一进牢房,你和席柏杜警员就去吃顿丰盛的晚餐。因为,真正的工作得在今天晚上处理。”
“什么工作?”
“把《民主报》办公室烧了——听起来怎样?”
小詹睁大了眼:“为什么?”
自己的儿子竟然会问这问题,实在太叫人失望了。“因为,眼前的将来,报纸可不适合作为我们镇上最佳的娱乐来源。你还有什么反对意见吗?”
“爸——你想过自己可能疯了吗?”
老詹点点头。“疯得不轻。”他说。
牢房之中
7
“我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吉妮·汤林森以过去从未有过的模糊声音说,“但却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躺在这张台子上。”
“就算有,你可能也想象不到,竟然会是早上帮你煎牛排和鸡蛋的家伙在照顾你。”芭比尽量表现出精神奕奕的模样,但打从第一趟救护车抵达凯瑟琳·罗素医院至今,他一直在忙着上药与包扎,的确累了。但他怀疑,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压力影响,才使他觉得那么累。
他很怕自己会把别人的伤势弄得更糟,而非好转。
他可以在吉娜·巴弗莱诺与哈丽特·毕格罗脸上看见相同的焦虑,只是,她们不用担心紧迫盯人的老詹·伦尼会跑出来搅局。
“我想,我恐怕得过好一阵子才能再吃块牛排了。”吉妮说。
生锈克去看其他患者以前,先治疗了她的鼻子。芭比帮忙扶住她头部两侧,动作尽可能轻柔,还轻声说了些鼓励的话。生锈克把浸有药用古柯碱的纱布塞入她鼻孔,等了十分钟好使麻醉剂生效(这段时间还帮一个胖女人治疗了严重扭伤的手腕,以及用弹性绷带包扎起她肿起的膝盖),接着才用镊子取出纱布条,拿起一把手术刀。助理医生的动作快得惊人。在芭比叫吉妮说句“如愿骨”前,生锈克已把手术刀的刀柄滑入她的鼻孔中撑起膈膜,将其作为杠杆,开始了清理工作。
就像撬起轮毂罩一样,芭比想,听见吉妮的鼻子传来一阵细微、但确实能听得到的嘎吱声响,显示鼻骨正逐渐回到原来的位置。她没有尖叫,但指甲却在覆盖检查台的纸张上撕裂了好几个洞,泪水不断顺着脸颊滑下。
她现在已经平静下来——生锈克给了她两粒止痛药——但泪水仍自她稍微消肿的双眼中徐徐流着。她的双颊仍淤青浮肿,使芭比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像是洛基与拳王阿波罗打完拳后的模样。
“你得往好处想。”他说。
“有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那个姓路克斯的女孩,看起来得喝上一个月的汤和奶昔才行。”
“乔琪亚?我听说她被砸中了。情况多糟?”
“还活得了,但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原本的模样。”
“那可就永远没办法去竞选苹果花小姐了。”
她放低音量,“这是她在尖叫?”
芭比点了点头。乔琪亚的惨叫似乎不断回荡在整栋医院之中。“生锈克给了她吗啡,但也没能让她安静多久。她的身体肯定跟马一样壮。”
“良心也跟短吻鳄一样。”吉妮模糊不清地补充,“我不希望会有人遇到跟她一样的事,但这证明了该死的因果报应的确存在。我在这里待多久了?我那可恶的表坏了。”
芭比瞥了一眼自己的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半,我猜,再过五个半小时你就会好多了。”他转动一下臀部,听见关节的喀啦声响,觉得轻松了些。
他觉得汤姆·佩蒂所言不虚:等待才是最困难的部分。他猜,要是自己真被关进牢房,可能还会觉得轻松点。只要他没有先死在外头就好了。这念头才一闪过脑海,他便觉得自己倒是挺有可能会被人以拒捕罪名打死。
汤姆·佩蒂(TomPetty,1950—),美国知名歌手。
“在笑什么?”她问。
“没事。”他举起一把镊子,“现在安静点,让我把事情做完。越早开始,越快完成。”
“我站起来好了,这样你比较方便做事。”
“要是你真这么做,只会整个人跌倒在地。”
她看着镊子:“你真的知道这工具怎么用?”
“知道,我还得过奥运会搬玻璃项目的金牌。”
“你鬼扯的功力甚至比我前夫还厉害。”她露出一丝微笑。芭比猜那一定会痛,就算止痛药已发挥药效也一样,使他因此对她有了好感。
“你该不会是只要患者是自己,就会变成暴君的那种讨厌的医护人员吧?”他问。
“哈斯克医生才是。有一次,他的大拇指指甲裂了道大口子,当生锈克说要帮他拔掉时,巫师则说他希望能交给专业的来。”她大笑出声,接着一阵抽痛,呻吟出声。
“打你的警察被一颗石头砸中了头,希望这消息会让你感觉好些。”
“又是因果报应。他可以下床走动吗?”
“嗯。”马文·瑟尔斯的头上包着绷带,两小时前便已离开医院。
芭比手上拿着镊子,朝她弯下腰去。她本能地转过了头。他用手——动作十分轻柔——压着她脸颊没那么肿的地方,把她的头转了回来。
“我知道你非这么做不可,”她说,“但我的眼睛就跟婴儿一样脆弱。”
“从他打你的力道来看,你实在幸运得很。
玻璃碎片只伤到眼睛周围,而没刺到里头。”
“我知道。只要别弄痛我就好,可以吗?”
“好,”他说,“马上就没事了,吉妮。我会尽快完成。”
他擦了擦手,确保双手干燥(他不想戴手套,不相信戴着手套还能握紧镊子),接着弯得更近。
大概有六七块镜片碎片刺入了她的眉毛与双眼四周,但他最担心的,是她左眼眼角下方那块细小碎片。芭比相当确定,要是生锈克看见的话,一定会把碎片拔出来,只是,他刚才完全专注在她的鼻子上。
动作要快,他想,只要一个犹豫,通常就会把事情搞砸。
他夹起碎片,丢进长桌上的塑料盆里。一粒细小血珠从碎片原本的位置中流了出来。他松了口气:“好了。接下来就没什么了,好办多了。”
“那就祝你好运啰。”吉妮说。
生锈克打开检查室的房门时,他正好把最后一块碎片夹了出来。生锈克问他能不能帮个小忙,手上还拿着一个原本用来装喉片的锡盒。
“什么小忙?”
“一个走起路来像是长了痔疮的人,”生锈克说,“这个屁眼疼痛的家伙,一心想带着抢来的东西离开这里。在正常情况下,我会很高兴看着他凄惨的背影走出门外,但现在,他或许还派得上用场。”
“吉妮?”芭比问,“你没问题吧?”
她朝门口挥了挥手。他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准备跟生锈克一同离开。当她喊了句“嘿,帅哥”
时,芭比转过身去。她给了他一个飞吻。
芭比伸手抓住。
牢房之中
8
切斯特磨坊只有一个牙医,名字叫乔·巴克斯。
他的诊所位于斯特劳巷的尽头,诊疗室里可以看见普雷斯提溪与和平桥的风景。要是你坐着的话,风景倒是赏心悦目,只不过大多数客人都是后仰着的,除了贴在天花板上那十几张乔·巴克斯养的吉娃娃的相片之外,也没有别的东西能看。
“其中有张相片,那只该死的狗看起来像是在拉屎。”道奇·敦切尔在某回看完牙以后,这么告诉生锈克,“或许那是狗坐下的某种动作吧,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