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胜利一看肖文武的脸,接话道:“陈市长,这个还不太清楚,我们带回来很多资料,还需要进一步分析研究。”
案情分析会半个小时不到就完了,陈市长在会上现身,就表示了市委市政府的重视,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是公安局的工作了。
刑警队内部又开了个分析会。高胜利起了个头。
“刘向金是本市首富,钱多;和陈市长关系不一般,权多;正室加上****可以编成一个排,业余生活丰富;而且一个多月前才批了一块地,等这地一转手,估计他在省里的排名会大大靠前,而他今年才35岁,正是大展鸿图的时候,我想不出他有任何自杀的可能。”
“但是现场门窗完好,无撬动痕迹;屋内脚印两枚,一枚是刘向金自己的,一枚是其****向虹的,且无打斗迹象;小区监控提取的录象显示在刘向金进入五月小区之前半个月,以及进入之后直到我们赶到现场,无其他人进入屋内,如果是他杀,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高胜利的看法基本上就是在座出现场的看法,至少从现在掌握资料看,没有任何人对刘向金的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不是突发疾病死亡?”章墨望着高胜利,又看看其他人。
“陈眼镜已经把尸体运回去了,你晚上去看看,顺便催
催陈眼镜,那龟儿子现在办事越来越拖沓了。”高胜利抽出一支烟点燃,背着手走出小会议室,留下章墨、吴金龙和几个出现场的面面相觑。
章墨简单吃了盒方便面就赶往南寿山殡仪馆。市公安局法医处就设在南寿山,起初这让章墨很奇怪。
“公安局无论如何是个材大气粗的土财主,难道连个冷藏尸体的设备和地方都拿不出钱?”
“不是钱的问题。咱们什么时候缺过钱。”侯二双眼闪烁。“以前法医处就在公安大楼地下室,解剖尸体啥的也在底楼进行。”
后来有些同志说晚上值班的时候老是听见解剖室有响动,而且解剖室灯常坏,尸体经常缺根指头少块肉啥的,传闻就起了。
“干公安的,还怕这些?” 章墨更不理解了。
“这世上的事情,还真说不清楚。”侯二扔下一句话,沉思一会儿,走了。
法医处现在就只有陈眼镜一个人。陈眼镜是正宗的80年代西南政法大学高才毕业生,从分配到公安局之后就一直呆在法医处。
法医处人丁最兴旺的时候有两个人,陈眼镜,和陈眼镜的媳妇。
那个时候陈眼镜胆子好大哦。经常一个人深更半夜对着血淋淋面目扭曲的尸体左划一刀右划一刀,有时候下班了还带个内脏回去研究。陈眼镜更大胆的是居然把谈恋爱的女朋友带到解剖室参观,有时候中途送来个高度腐烂的尸体还让女朋友帮忙搭把手。
局里人都说陈眼镜胆子大,30多岁了谈个女朋友居然这样安排见面地点。没想到人家陈眼镜女朋友还真对尸体情有独钟,不多久两人就在一具无头女尸的见证下甜蜜初吻,然后就是结婚,然后局里便招工把陈眼镜老婆也安排进了法医处,工资虽然没有陈眼镜多,但是却是法医处的领导。
局里有安排都直接找陈眼镜老婆,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具尸体,让两口子做好准备。
陈眼镜老婆在法医处干了三年就辞职了。那个时候她怀了小孩,说经常接触尸体阴寒,对小孩不好;加上局里人对阴森的法医处有忌讳,局里便把法医处改在了殡仪馆,有现成的冷藏设备,解剖完了肠子内脏往肚子里一扔,直接就送去火化了,方便。
陈眼镜老婆又说火化场老是飘出烤肉的味道,对孩子也不好。陈眼镜便又恢复了法医处的领导职务。
陈眼镜在殡仪馆活得很滋润,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给老婆和孩子打毛线衣,做医生的人,手都很巧;局里有安排了,提着工具箱就上殡仪馆;后来有些来火化亲人尸体的看见殡仪馆有个法医处,疑心自己的富翁爸爸是被人毒死的;担心自己难产而死的老婆是医院不负责的;想搞清楚是不是自己亲儿子的,便陆续找到陈眼镜解剖。
陈眼镜也不傻,只要有人求,刀子往尸体肚子上一划拉,三五千便到手了。过后随便找点话搪塞一番,来钱贼快。
不过人说生怕水,熟怕鬼,与尸体打交道久了,陈眼镜居然变得神神道道起来。
在陈眼镜即将步入知天命的年纪时,突然不给殡仪馆来火化的尸体解剖了,又向局里提出提前退休。局里当然不同意,法医处就你一个人,你退了谁来解剖尸体。
局里当然知道陈眼镜在殡仪馆赚外快的事情,一个月拿得比局长多,心里也不舒服,不能总如你愿。
陈眼镜的辞职没得到批准,就跑到局长面前哭诉,说晚上睡觉老是听见有人在耳边央求,“别开我肚子,别开我肚子……”
局长推一把陈眼镜,“老陈,你咋变得这副德行了?!”
辞职没批,又舍不得退休后的工资,陈眼镜就只好在法医处撑着。不过变得很不可理喻,比如局里送来具尸体,陈眼镜要先在嘴巴里念叨一长串,然后给尸体点上两支白蜡烛,弄一套繁杂的程序,一边开肚子一边告饶:“得罪、得罪。”
陈眼镜还信佛了,打坐,念经,点油灯,把个法医处整得阴森森的,局里人更不愿去。
即使是这样,陈眼镜还是出事了。
那天陈眼镜又跑到局长室,说局长,有人要开我肚子了。手直抖。
局长开玩笑,“你开了别人那么多肚子,人家开你一次,有何不可?”
陈眼镜一下愣住了,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垂着头走了。
第二天就听说陈眼镜住院了,是胃穿孔,被拉了一刀。
消息传到局长耳朵里,局长手冷了半天。
章墨到法医处的时候,陈眼镜正好在。又在为刘向金做法事。
刘向金的尸体在冷藏室里冻着,章墨给陈眼镜打了个招呼,就自己进冷藏室了。
冷藏室很大,是属于解放初期的建筑,修得密实、阔大,冷藏室里有几具装着尸体的推车或远或近的放着,更是显得空间开阔。
章墨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尸体,第一次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尸体。
42号。
章墨想起陈眼镜的话,开始在冷藏柜上找刘向金的尸体。
“啪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分外明亮。章墨紧张地转过身,看见本来是掩着的门合闭了,想必是自动锁,防止有人忘记关门而让冷气外斜。
章墨突然有种变成尸体的感觉。
耳朵里传来不明不白的“嗡嗡”声,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哪儿的排气扇在转动。
章墨转了转身子,没有看见有排气扇。
35、36、37……
章墨的手指划拉在一个一个的冰柜上,数字冰冷、凸起,手指触摸,凉意透骨。
每个号码就代表一具尸体。
一辆推车横在过道上。
推车上盖着白布,凸显着尸体的轮廓。只有光秃秃的脚丫子露出来,惨白冰冷。
要么绕过,要么把推车推开。
章墨手握着推车,钢管的寒意透过手掌穿进骨髓。章墨赶紧把手放下,手掌心还是麻了。
章墨突然看见推车上的白布轻微动了一下。
墙是白的,灯是白的,布是白的,连尸体都是白的,各种各样深浅不一的白集中在一个房间里。章墨怀疑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章墨把手缩进袖子里,用袖子包住推车钢管,把尸体推到后面较宽敞的地方去。
白布又动了。往下划了几厘米。
冷藏室里怎么会有风?
但是章墨明明记得很清楚,最先见到尸体的时候是整个被盖住的,但是现在尸体的额头露出来了。
尸体的眼睛就在白布的边缘。
章墨不敢再有耽搁,他怕再过一会儿白布会滑到尸体的脸庞,他害怕见到尸体的眼睛。
章墨加大脚步,好似后面有鬼追着一样。
“哐党。”推车撞在了一排冷藏柜上,推车上的尸体艰难地蠕动了一下,章墨似乎还听见了尸体的呻吟。白布斜歪了下去。
一双紧闭着的眼睛。
神情默然,好象在思考,随时会把眼睛睁开一样。
手被谁碰了一下。章墨微微缩回了手。
右手又被碰了一下,章墨突然跳开了。
那是推车上尸体的脚。
章墨呼呼喘着粗气,密闭的空间将呼吸声放得很大,他的呼吸粗重,传在自己耳朵里隐隐有轰鸣之声。
但是章墨却觉得好象有很多人同时与他在呼,在吸。
每个号码后面的冰柜似乎都传出了微微的响动。听不清,但是能感觉到存在。
章墨吞了一口口水。
他不敢转身,他不停地转身,他怕有东西出现在他背后。四周都是尸体,没有任何可以供他依凭。
推车突然动了!
推车上的尸体使劲蹬了一下腿,白布被这个剧烈的动作扯开了半边,尸体的大腿露出来了。
章墨突然觉得腿发软,****动不了,他脑子里嗡嗡的,而且就像这个房间一样,全是空白。
章墨不得不紧紧盯着那双紧闭的眼睛。
眼皮下的眼珠在转动吗?
章墨的手心攥出了汗水,后背也湿了。冷气袭来,章墨的牙齿不由自主上下打架。
眼珠是真的在转动。章墨看见了眼皮的悸动。
不可能有任何的思想,章墨的眼睛盯着尸体的双眼。
没有任何预兆,尸体的手抬了一下,然后很响地无力砸在推车上。
他的眼睛睁开了。
呆滞地望着章墨。
他向章墨伸出手,想抓住章墨。
章墨****都在发抖。
他的眼神是不甘心还是企求盼望?
一双手把白布拉上,他的眼睛被蒙上了。白布被鼓起一个小圆点,很快瘪下去。尸体的手却还向章墨伸着,五个手指张得很开。
“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气。”陈眼镜将尸体的手放好。
章墨久久地站在原地,许久感到手掌心传来的痛感。他抬起手一看,自己的指甲把手掌心抓了几个深深的印痕,里面渗出丝丝鲜血,伤口周围却像尸体的颜色,惨白。
陈眼镜已经把刘向金的尸体推出来了。
扯开白布,刘向金的眼睛似乎更大了。应该是冷冻之后人的皮肤要收缩,眼睛才显得更大。
刘向金的手之前被高胜利从嘴巴里拉出来,此时三个手指头还是指着那个大大的嘴巴,无声地望着章墨。
章墨心头一动,俯下身对着嘴巴看。
里面一片漆黑,是自己把光线挡住了。似乎还有什么在响动。章墨强忍住恐惧,缓缓转身,打量了一下冷藏室,但是旁边的陈眼镜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很淡漠地说,“都想说些什么呢……”
章墨一个激灵,想起那只定格在冰凉推车上伸向自己的手。
章墨又换了个方向,不经意间看见刘向金的眼睛,泛着死灰,似乎仍然在笑。
在这个方向看下去,光线隐约透进刘向金的大嘴里。才凑进嘴巴,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不算臭,但令人恶心。
章墨赶紧抬起头来。
会不会是被人下了毒或是自己吃了药呢?章墨在想。什么情况下会想把手伸进自己的嘴巴里呢?
想把吃下去的东西掏出来。
章墨一阵激动。
章墨把自己的想法给陈眼镜说了,让好好检查刘向金的胃。陈眼镜没说话,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刀,泛着冷光。章墨赶紧出去。
前室里烟烛味还在,闻着不太舒服,章墨就站在殡仪馆场地上等。唢呐的声音从一个角落传出,天很快黑了,黑影里有影子来回走动,不知道是人是鬼。
突然听见“砰”一声响,听声音是从法医处传来的。章墨想也没想就跑过去。
陈眼镜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从冷藏室里踉踉跄跄跑出来,白大褂上全是一条条的血迹,手指逢里冒出很多血。
陈眼镜指指前室一个角落,章墨从那里找出急救箱,扯出一卷绷带,给陈眼镜缠上了,然后拦了殡仪馆一辆车,往市里医院送。
“老陈,咋回事?”高胜利提着一篮水果,站在床边关切地问。
陈眼镜没答话,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鉴定报告。高胜利看了。
鉴定结果:死者体内未发现致命毒素,内脏器官完好;无高血压,无心脏病,无任何一种可导致突然死亡的疾病。结论:死因不明。
高胜利把鉴定报告收好,又问,“你脖子咋回事?医生说是被刀划了?”
陈眼镜看看高胜利,“昨天解剖的时候碰到神经,尸体手臂弹起,自己划到脖子了。”
“这么邪门?老陈,你还是赶快退了好……”侯二看看陈眼镜老婆,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几人向陈眼镜要了钥匙,去了法医处。
刘向金的尸体还躺着的,肚子一条大口子,瘪了下去,旁边的容器里整齐地放着心脏、肺、肾等器官,一些凝固的血点洒在周围。
高胜利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鉴定报告,递给章墨,“你看看。”
章墨接过仔细地看了。“如果说陈眼镜是在解剖中途被刀拉伤的,那么鉴定就还没完,他为什么还要出一份完整的鉴定报告呢?他应该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如果说陈眼镜已经解剖完了,那么他又怎么会被尸体弹起的手臂碰到手术刀,从而受伤呢?难道陈眼镜在被刀划伤之后还继续坚持解剖完全过程?”
章墨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陈眼镜出来的时候血流如注,神色慌张,不像是能带伤坚持地情景;而且今天医生也说了,陈眼镜的刀伤再深半厘米,气管就破开了,陈眼镜自己都是学医的高才生,不会不知道危险程度。所以,陈眼镜带伤坚持解剖说不通。
那么,陈眼镜这么做是什么用意呢?
高胜利仔细地看刘向金的尸体,一寸一寸地看,无比认真。
“侯二,明天向局里打个报告,我们需要另一名法医。”高胜利手指着刘向金的脖子处。脖子处有两个血手指印,章墨伸开大拇指和食指对着手指印比对下去,刚好。
章墨把两个手指原封不动从刘向金脖子上拿下,然后对着自己的脖子——是个卡脖子的手势。或者,是个按住脖子的手势。
这两个手指印肯定是陈眼镜的。他不可能掐刘向金的脖子,他应该是按住刘向金的脖子。“按住刘向金的脖子干什么呢?肯定是解剖,解剖什么地方需要按住脖子呢?应该就是解剖更上面的脖子。” 章墨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脑子突然就出现了一只苍蝇。
那只从刘向金嘴巴里飞出的苍蝇。
从小区里提取的监控录象看,刘向金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而第二天其家人就报了警,刑警队就已经到场。短短一个晚上时间,尸体不可能腐烂,从解剖的情况看,内脏也完好无损,苍蝇怎么会飞进去繁殖呢?
“那只苍蝇?” 章墨说。
“陈眼镜应该是要划开脖子的时候受伤的。”高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