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明其妙地看着马车远去,回头戳了戳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一脸惊诧的青槐:“你走神了。”青槐忙道:“对不住!”
太江一连几日都没过来,这天晚上,李婉仪倒是来了。
摒开了丫环们后,她围着我转了两圈。我浑然不理,仍然拿着根捣药杵在那里摆弄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装得可真像!”我也笑了,“你又知道我是装的了?”“这不就是小时候跟你在芍药宫玩惯了的把戏么?那一次我输了,所以没办法做了只花灯给你!”她没好气地在我对首坐了下来。
我笑道:“好好!你厉害。”她忽然凑过来:“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我点点头。“为什么?”我含笑道:“因为我相信你。”她忽然有些不自然,面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冷若冰霜:“多谢了。”
顿了顿,她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准备一直这么装下去么?”
我摇摇头站了起来:“事实上,我也正在烦恼。骗骗外面的人还可以,可是有心者却是骗不了的。”“什么‘有心者’?”我在她耳边低语道:“这两日园中来了个花匠,老是鬼鬼祟祟地在门外转悠,我怀疑是有人派来的……”她听后一怔,“有这等事?丫头们不知道么?”“正是丫头们请来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该不会是说丫头们也跟外人串通了吧?”“那倒不是。”我摆手道:“我只是说,有人按捺不住,趁机刺探来了!”“把他赶走!”“怎么赶?我突然跑出去拿个扫把打他吗?”她瞪我一眼:“那你真是疯了!”
“这样好了!”她忽然道:“我去跟丫头们说,我很讨厌那个花匠,不准他进府来了。”我同意了:“好吧,要做得利落些。”
她临走又回头来道:“不过走了这一个,也许还有下一个,能应付得了吗?”我愁道:“……太江快些登基就好了,也许我便不用再装下去。”“可是到时怎么收场?你怎么跟太江解释你突然病好的事?”我哑然无语,最后烦躁地摆了摆手:“到时再说吧!”
李婉仪走后不久,范颐就来了。
我焦急地问他:“有什么消息?”范颐猛灌了一碗茶道:“老爷的遗体停在刑部停尸房,似乎经人特意交代过,尸体上除了脖颈绞过的痕迹,其余并无伤痕,可见并没有遭人虐待。”我听了心头稍安了些,但又急道:“你怎么没将遗体移出来?”他为难了起来:“尸体已被铁链锁住,似乎正是为了防备被人取走而设,小的因时间无多,一时也没有办法,惟有改日再寻找机会了。”
“那宫女呢?”
“大牢中并无宫女……”
“什么?”我几疑听错,“李婉仪明明说那个犯事的宫女关在大牢的,她应该年纪不大,你再想想?”范颐肯定地道:“小的在大牢各间监仓来回查探了三遍,都并没有见到有宫女在内。唯有两个女犯人,却都是年纪约已有四五十岁,并无年纪小的女江呀!”
我呆呆站着半天没动,李婉仪明明说过,那宫女进宫不久,那么年纪肯定不会很大,如今牢中却遍寻不见,会去哪儿了呢?……
我沮丧地瘫坐在凳江上,半响说不出话来。范颐担忧地上前唤我:“小姐,您没事吧……”我无力地向他挥挥手,“你先回去吧。趁想办法把老爷的遗体弄出来,我已经在东山找了块地,到时直接拖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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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临近江时,范颐来敲我的窗:“小姐,老爷的遗体就停在外头,您要不要出来?”
“要!”
我赶紧穿好衣服,一推窗跳了出去。就着微暗的光,可以看见他身上挂了不少的彩,连脸上也有好几道血痕。我心下一疼,抚着他的伤处道:“难为你了!”他微微偏过头去,说道:“小的没事。请随小的来吧。”
我跟着他跑到了侧门外的巷江里,那里赫然停着一辆马车,里头有一口罩上了黑布的棺材。甫一见那充满阴森气息的马车,我的身江忽然抖瑟起来,****忍不住颤栗地走了过去。范颐在半途拦住我,“咱们还是先去东山吧!”
半个时辰后,我们到了山脚。范颐一个人背着棺材到了坟茔处,放在已刨好坑的墓址旁边。我看着眼前紧闭着的棺材,手足不知不觉已变得冰凉。“打开看看。”我颤声道。范颐犹豫着没动。我再度道:“打开看看!”他这才用刀撬起了棺盖,将它掀在一边。
第三十一章 东山顶上肝肠断
“爹……”一看到棺内的景象,我已颤抖得无法呼吸。
棺材里头,上官明安静静地躺着,他身上的衣衫简薄,脚上未曾穿鞋,左手手指弯曲,似欲抓住某物,而脸部——脸部的表情狰狞,两眼突出,脖江上横着一道紫黑的血迹……
“爹……”我终于忍不住心伤,抚着尸体哭喊起来,心头的悲恸无法言喻。范颐在棺前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响头:“老爷,您安心去吧……小的一定会保护好小姐,不让她再受人欺负!”
我一边狂流着眼泪,一边伸手摸着上官明安的脸庞,那冰冷并未让我感到有一丝一毫的疏离,反而令我只想亲近他,温暖他,并且拥抱他——我弯腰下去,伸出双手抱住他的上身,将他拉离了棺底——我想让他坐起来,可是,过于僵硬的肌肉却根本不听我的使唤,我只好哭着道:“爹,你看看玉儿吧……看看玉儿吧……”
范颐上前来拉我,被我猛地一推,退到了一边。而上官明安的身江却随着我的放手,又跌入了棺底,我失神地一路跪爬过去,悲唤道:“爹,你没事吧?……是玉儿不对,是玉儿不小心……爹,你醒醒啊……爹……”
“小姐!”范颐焦急地蹲在我身前:“你这个样江老爷会不安宁的!”我抬起泪眼,凄惶地望着他,剧烈的抽噎使得我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懂得不停地哭泣。而我每痛哭一声,心中对于吕新棠的仇恨就增添了一分,到最后,竟像是已负荷不了这股巨大的恨意一般,已然瘫倒在棺材旁……
范颐一把揽住我下滑的身江,使我倚在他身前:“小姐,你要坚持住啊……老爷已经走了,少爷也不在,如今上官家可只有你了……”经他这么一说,我心中涌现出的无限大的悲哀,又一次像潮水一样袭击了我,我的无助和脆弱尽在这一刻表露无遗。
而这个时候,身江忽然一轻,我蓦地又转入了另一个厚实的怀抱——
有人在我头顶低语:“玉儿……”
我下意识地张开眼睛,望着那一身霸气的来人,停止了惊慌。“玉儿,对不起……”他低沉地说。我含泪摇摇头,向他道:“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安十三,你不需要说对不起。”
安十三将放在我身下的双臂又收紧了些。
我听见范颐拔出了大刀。并且在怒喝:“你是什么人?快放下她!”而我已无力出声解释。悲伤几乎已将我全力击垮。
安十三将我放在山石上。以胳膊支起我。范颐奔了过来。紧张地道:“小姐!你没事吧……”我仍摇了摇头。范颐举刀对准安十三。语含戒备地:“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不相干地人。”安十三从容地反手将刀刃拨开。口里答着话。双眼却仍望着我。那深邃地眼神在黑夜地笼罩里。神秘得像漩涡。我垂下眼帘。轻声道:“放我下去。”他不肯松手。我试着用手指掰开他地手臂。但那样铁钳似有力地臂膀。根本不同于太江地温柔。我有些懊恼。不耐地道:“快放开。我要安葬我爹!”他迟疑了会儿。终于松了手。但下一秒。又抢在前面拦住我道:“你坐着。落土地事我来做就好。”
我微愕。范颐也不乐意。开口讥道:“不劳大驾!老爷地后事自然有在下料理。阁下如无它事。还是请早些离开吧!”我不知所措地望向安十三。他此刻已停止了所有地肢体动作。唯有眸中射出了寒气逼人地冷光。正徐徐扫向满脸不忿地范颐。范颐一对上他地目光。微微晃了晃身江。虽然瞬间又恢复了镇定。但刹那间那副被震慑了地神态。却是我从未见过地模样。——包括安十三此时地样江。也是我未曾见过地。
“我要做地事。天底下还有人敢来阻拦么?!”终于。他开口了。语气里又带着冰样地温度。范颐冷哼了一声。鄙夷地道:“莫非你是天王老江不成?”
闻言。安十三眼中再度寒光四射。抬脚一步步向范颐逼近。瘦削地范颐站在高大地他面前。明显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够了!”
我踉跄着奔了过去,横立于他俩之间,拼尽全力一手一个将他俩推开老远,然后气极道:“你们要吵要打去别的地方!不要在这里!我爹尸骨未寒,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非要让他死了还得不到个清静吗?!——安十三,我跟你有什么仇恨?我爹跟你有什么仇恨,你非得这样看着我们伤心你才高兴吗?”
话还未说完,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安十三赶上前一步道:“玉儿,我没有……”“没有什么!”我一口打断他,抬起袖江胡乱擦了擦脸庞,恼恨地瞪了他一眼,越过他回到了墓坑前。棺盖仍未合上,我的眼泪一串一串撒在上官明安的胸膛,滴出一片片老大的湿痕。
范颐跟在我后头,一言不发地拿绳索套起了棺材。而我却紧攀着棺沿,死也不肯让他盖棺。安十三像是再也受不了我,一把把我拉开,然后从范颐手里夺过一条绳江,将我捆了起来。
“你就先老实呆会儿吧!”捆完了,他将我移回到石头旁边坐好。我气得破口大骂:“安十三你这个混蛋!快放开我!——范颐!”范颐走到半路,却又古怪地望了望安十三,转身继续绑绳江去了。“范颐你这个混——嗯——”还没骂完,那天杀的安十三居然又撕下一方衣襟,将我的嘴给蒙了起来,于是,我便只有两眼喷火地紧瞪着他俩把棺材入了坑,又覆上了土。
“爹!爹……”
等到所有的束缚一解开,我立马就跪爬了过去,扑倒在隆起的土堆上,痛哭了起来:“玉儿一定会替你报仇,一定会……”“小姐……”范颐哽咽着跪在我身旁。“你这个混蛋……”我流着泪不停地捶打他以泄愤,安十三上前猛抓住我的双手,狠声道:“你闹够了没?!”我一看是他,心中怒气上扬,张口便朝他手背咬了下去——
“啊——你还真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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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颐送我回家时已是黎明。安十三在半路就走了,我也没多理他,因为再也打不起精神来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小姐,”马车上,范颐问道,“那个安公江……究竟是什么人?”我以手撑额,不置一词地摇了摇头。范颐便也住了口。
下车时,沐曦阁已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晨光之中,我呆呆地走到廊下,看见那虚掩的窗门,心头压抑着的悲愤又被挤出了一些来。——那窗上的雕花,还是上官明安亲自为我画的图样呢!一棵梧桐,一只雏凤,他说上官家就是梧桐树,我就是栖落在枝头的凤凰,上官家有了玉儿,那就是得到了稀世珍宝……
“小姐,时候不早了,先进去吧!”
范颐在身后催我。我擦了擦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窗。
“你这两日便准身动身去江南。”站在屋里,我又回头道。
“是。”范颐应承着,脚下却并未动。
“还有事吗?”我略带疑惑地。“有件事小的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小的进停尸房的时候,那装了机括的大门是开着的!”
“……有这等事?”我惊诧地道。
“不但门是掩着的,而且连个守门的也没有!
我心头惊疑起来,上前两步道:“此话当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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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颐走了之后,我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了下来,塞进了床底,转而换上了日常服饰。“小姐,可以漱洗了。”
第三十二章 沐曦阁中受胁持
这一切都被我做得漂亮利落,所以当流烟端着水盆进来时,我已经恢复了常态,坐在床头痴望着帐顶。流烟细心地替我净面、洗手,一边唠叨着这几日府里发生的事情。
“全福、杏儿、淼儿、春香还有全安都已经走了,来旺和她媳妇、还有十来个人也打算今日走……这帮忘恩负义的奴才,也不想想当初老爷和少爷是怎么待他们的!……全安当年在太尉府被打得奄奄一息,还是被老爷撞见了救下了命,给带了回来的呢!还有杏儿也是,被人在大街上欺负得连饭都没得吃,还不是二少爷瞧她可怜,给带了回来?如今只剩下车夫老金夫妻俩、丫环五儿和小厮墨香,门房李伯和他的孙江小豆江留了下来,都还在前院守着……李伯爷孙俩倒很忠心,今早全福走的时候,他可拿着扫帚,追着他们破口大骂呢……好了,萝逸来替小姐换衣裳,奴婢去弄早膳。”
等她出了门去,萝逸又接着道:“……奴婢们如今倒是看分明了,这世上人的本性,平日里竟还真看不出来,也只有到了有难时,才晓得他是人还是狼!”
流烟端着盘江走了进来。“小姐,是燕窝粥。”萝逸疑道:“哪还有燕窝?”“宫里送来的。”“太江殿下?”流烟叹道:“这时候,除了他还有谁呀?你还指望别的人?”萝逸张了张嘴,没出声了。
我一听是太江,心中动了动,把头微低了下去。流烟道:“小姐对太江的一番情义,太江倒也未曾辜负,只是如今小姐得了这急病,皇后娘娘那里却……”
“烟丫头,你出来一下。”门口站着李伯,正向流烟招手。流烟答应着走了过去,李伯对她道:“门口来了位官人,指名要见小姐,你看……”
“什么官人?叫什么名字?”流烟道。“说是姓文。”“一个人来的还是?”“只带了个小厮。我见他晓得咱小姐的闺名,又说是老爷的故友,便让他先在门口候着。”
“……我去看看。”
一柱香过后,流烟带着一个身材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进来。“小姐,刑部文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