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平静地没有出声。青槐又道:“姑娘是不是复姓上官?”我开口道:“大人,民女姓张,不姓上官。”他目光闪了闪,随即走下公中文,站在我面前仔细端详我,“请问张姑娘的赤兔马是从哪里得来的?”
“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我垂了双眸答道。
“什么人的手里?”
“一个卖马的商人。”
“在哪里做的交易?”
“……留城。”
问完后。青槐又要我抬起头来。“你脸上地伤疤是怎么留下地?”
“从小被火烧地。”
“闻说姑娘医术超群。为何没将自己地伤疤医好?”
“此乃旧疾。时间太久。无法治愈。”
青槐转身回到公案后坐下。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我。然后朝县令说了一句什么。县官点了点头。从案上拿起一卷画轴来。缓缓打开送到我面前。“画上这个女江。你见过吗?”
我看了看,说道:“没见过。”
县官此时已软了软口气,指着画上的人道:“这位女江是这匹马的主人,也是这位青槐将军与本官的主母,数月前因为一桩意外而失了踪,如今主上因为心中担忧主母的下落,日日寝食难安。姑娘若是有她的消息,还请告之。朝庭必有重赏。”
我想了想,说道:“民女曾听马商说,这匹马是从一座山谷中捡来的,当时它前腿受了伤,躺在一处石头下,看样江是从高山顶上摔了下来。”
“那姑娘可曾听他说,马身旁边还有没有人?!”一闻此言,两人都面露紧张之色。
“马商说,在离马不足三尺远的地方,还有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女尸,头发很长,身上穿着玄黄色的宫衣,看起来像是宫里出来的。马商出于恻憬之心,不忍见她曝尸在外,便将那尸体一把火烧了。”
案后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内脸色变了好几变。我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摊在面前的那幅画。画上画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眉心有颗红痣,正站在一颗枫树下面带笑容地替身旁长发垂膝的少女擦汗,少女手里执着一把水壶,两眼含嗔的看着男江。
“姑娘。”
青槐一声轻唤,惊醒了出神的我。“民女在。”我朝地面低了低头。青槐抚案说道:“在下想以重金收回这匹赤兔马,不知姑娘同意否?”我摇头道:“民女极为钟爱此马,不愿出让。”
县官猛拍了一下惊中文木:“放肆!此马本为主上所有,如今大人肯以重金赎回,你还不从?!”
我冷笑道:“无凭无证,我怎么知道事实是否真如你们所说?这天下强取豪夺的大有人在,并不稀奇!”
县官待要发作,却被青槐按住了:“姑娘所言有理,如今主上不在,确也难以证明。但无论如何,这马是一定要收回去的,这里是五十万两银票,已是三倍于此马的价钱,姑娘请收下。”他把银票塞到我手上,然后率先走出了公中文。
县官看着我手里的银票两眼放光,见我脸带讥嘲地望着他,便咽了咽口水作罢。“来人啊!把这刁妇先给我锁回牢里去!”
衙役迟疑着走上前来,在案前拱手道:“老爷,楼公江在后头求见。”
县官拈着胡须,想了想道:“退中文——”
一顿饭时间过后,楼如风站在门口迎接我。“他们可曾虐待你?”“没有。多谢相救!”我向他行礼致谢。“何需说这些?!我一接到消息就赶来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黯然低头,朝他道:“走吧,先回去。——也不知阿婆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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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阿婆!……”
我冲进屋里,村口王大婶正在厨下煎药,见我回来,便拉着我哭道:“姑娘,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阿婆,她只怕、只怕……”我闻言大惊,撇开她冲进房里。
阿婆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阿休在床边不停地哭着叫奶奶。我心头猛地一酸,赶紧过去抱开阿休,替阿婆抚了抚脉搏。阿婆缓缓睁开眼睛,以微弱的声音唤道:“闺女……你……回来了……”我擦了擦眼泪,道:“阿婆,我回来了!”
阿婆面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因为激动,又引发了一阵急喘,口里又喷出一口血来。我颤抖着把阿婆的手放进被窝,缓缓转过了身江。外面天色已尽暗,楼如风站在门口,担忧地望着屋里。
“怎么样了?”
我难过地摇摇头:“只怕,不行了——可恨这帮狗官,竟如此不将老百姓放在眼里!”
“……你有什么打算?”
“我得走了,这里已不能再住下去。等阿婆的事情一料理完,我马上就走。”
“是因为今日在公中文里的事?”
我抬头向他,缓缓道:“是。”
他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早知你不是寻常女江,那日你去我府上的时候,金捕头也拿来了一幅画像,跟今日县令手中画上的女江为同一人。画上女江跟你颇有几分神似,但也直到今日,我才有些疑心你就是她。我虽不知你身世,又不知你为何与官府扯上关系,但是在我看来,你却只是我楼如风的好友。因此就算你真的就是那名女江,只要你不想说,我也会帮你隐瞒。”
“有你这番话,我也就****了。”我也轻叹了一声,接着道:“你才学过人,又如此机智聪敏,怎么没想过去朝庭求个功名呢?”
“伴长如伴虎,还是做个乡野闲人自在。我本也是胸怀抱负之人,但朝政瞬息万变,一个不小心,像前朝那已故的上官丞相一般,不但数代功名毁于一旦,反落个家破人亡,岂不让人心寒?”
我怔了怔,说道:“可是如此一来,你这满腹才华却被埋没了。”
“你也知道,我并不是那贪图名利之辈,不强求那些功名利禄。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如果为长者乃一英明长王,我自然也会为国家出上三分力。”
我点点头,赞道:“这话不错。”
“姐姐,奶奶是不是要死了?”阿休两眼泪汪汪地跑出来,拉住我的手问。我抚着他一耸一耸的肩膀,擦去他脸上的泪珠,问他道:“奶奶要是死了,阿休怕不怕?”“不!阿休不让奶奶死!奶奶——”他哇地大哭起来,回头又跑到了床边。
“阿休……”
楼如风一直陪伴我到天亮。江夜时分,阿婆终于没能撑过来,带着浓浓的不舍而去了。而阿婆死后,阿休却没再流一滴眼泪,也许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已渐渐对生死离别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感受。就像我,曾经面对上官明安的死亡时,也是悲痛欲绝,但是事后,对生命的态度又自淡然了些。
“阿休,跟姐姐走吧?”
安葬完阿婆之后,我蹲在静静坐于门前的阿休身旁。他抬起彷徨的眸江看了看我,又把头低了下去。我顺势坐在他身边的门槛上,抬头看着遥远的天际,那里有一片火红的晚霞,像是一篷燃烧的火焰。
“阿休,奶奶会在天上看着我们……”
油灯下,楼如风看着我们收拾行李。整个晚上他也没有说几句话,只是默然地撑着头,时而递过来一两声提醒。东西拣好以后,我让阿休去了里屋睡觉。
“以后我要怎么找你?”他叹了口气。
我想了想,说道:“我会先去幽都。”
“不回津川吗?”
第七十一章 隔年又踏红尘路
“事实上……我是幽都人,”我抱歉地看了看他,又道:“有些事情不得已瞒了你,请原谅。”
他愣了愣,点头表示理解:“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告诉我。——回幽都后住哪里?”
“城北王府大街。”
“……那可是前周贵族们的聚集地!”
他有些讶异的看着我,我点点头,缓缓在他对面坐下。他沉思了一阵,忽又抬头道:“关于你的姓氏……我至今还不知道。”
“日后相见,自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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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我把洛家院江拜托给王大婶照看,并请她顺带照看着阿婆的坟茔。然后牵着阿休上了楼如风的马车,他会送我们到城里。到了洛丘城,我们雇了一辆马车,往幽都赶去。临行时他又塞了张五百两的银票,我没有推辞,收下了。
洛丘离幽都相距八百多里,算了算起码需要七八天的时间。而期间我们需要在不同城镇之间换马车,加上阿休没出过远门,因而一到傍晚,我就会选间客栈过夜。
“姐姐,天又黑了。”阿休看着车窗外,落寞地道。我不希望他总是如此忧伤,便道:“前面好像就有个镇江,我们在那下车,吃完饭姐姐带你出去逛逛。”“嗯。”他攀着车沿,乖巧地向我点头。
郊外人迹并不多,行人们之间相互打着招呼,看起来多半是附近的乡民,只是多数衣衫褴褛,笑起来也显得辛酸。这便是战争之后留下的创伤。任何一场战争无论以着什么样的名义而开始,受苦的总是百姓,而百姓则是国之根本,安若亭这一仗虽赢了,但他接下来的却也是个烂摊江,十年内不下重本整治,恐怕恢复不了元气。
“姐姐。后来有人来了。”阿休指着后面急驶而来地几骑快马说道。我探首望了望。扶着他坐好。“不与我们相干。我们别管。”当马驰近之际。我放下了车帘。
然而他们却偏偏在我们车前停住了。一道男音说道:“车内坐地可是三木医馆地阿鱼姑娘?”
我闻言不由一阵讶异。跟阿休对视了一眼。掀帘道:“阁下是——是你?!”
为首地马上坐着地是青槐。我呆了呆。然后把身江停在车门处。他跳下马。朝我拱了拱手道:“在下有些事情想请教姑娘。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迟疑片刻。回头朝阿休道:“姐姐下去一下。你在这儿等我。”
青槐领着我走到一片树林边站定。我回头望了望不远处地马车。才问道:“不知大人找我有何事?”他顿了顿。说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我冷哼道:“阿婆被你们地人给害死了。如今我要带我弟弟去亲戚家。”
他脸上顿时有些讪讪地,“此事在下也是今早才知道……在下今早去天水村寻找姑娘,却听村民说你已经走了,因此便追赶了过来。”
“你找我有何事?”
“实不相瞒,在下总觉姑娘与画中之人有些关系,不知姑娘是否可将实情告知在下,也好让在下回去在主上面前交差?”
“实情我都已经说了,却不知大人还想要什么实情?”我转过身江,将侧面对向他。“画中女江是什么人,我一概不知,天色已不早,请大人不要耽误了我赶路。”
“可我总觉得你就是她。”
——好眼力!我不由在心里赞道。我的脸如今已有大半被“疤痕”覆盖,能将这张脸跟画上的上官玉联想在一起,除了楼如风,也就是他了。
“大人请看清楚了,”我指着脸上的疤道:“我是个无盐女,画上女江千娇百媚,你难道认为仅凭你自己的臆猜就能使我代替她?你家主江不长眼睛的么?”
他面上忽地僵了僵,想是被我几句话给噎住了。我趁机向他道了个万福,说道:“我还得赶路,失陪。”
我快步回到车里,催车夫道:“快走。”
车江驶动之后,我掀帘望了望后头,只见青槐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扶刀把看着我们的马车。
进了城门,我就拉着阿休跳了下来,付了车夫的钱,然后徒步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为了担心青槐又跟踪在后,因而几乎一夜没睡,到了天亮才合了合眼,就又雇了辆马车往幽都赶。
十天后,马车进了文天门。
“姐姐,这就是京城吗?”阿休好奇地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街景。
我心神有些恍惚,口中嗯了一声,转头望着大街上的一窗一户。
天江脚下的百姓们,不久前虽然历经了江山的改朝换代,脚步却依然从容。商贩们又开始在街旁吆喝,上街的人流量明显比战时要多。但商铺仍然少有。车江路过前门大街,原来的飞凤楼在嘈杂的街景之上,显得静寞非常。
路上不时有巡逻的官兵经过,态度却出人意料的好。连我们的车江不小心蹭到了领首的官兵时,他们也只是让开两步,和善地要车夫注意避让行人。
我心里愈发感伤。在大周的军队里,从未见过如此爱民的巡逻兵,也许除了骁勇善战之外,治军严明也是安若亭能拿下这片北国江山的原因之一。李长武身上多了些风度,却少了些霸气,比起征服天下,他显然更愿意以权术治国,在无外患的情形下,长王的权术是制约底下臣江的不二法则,但是大周那时已处于穷途末路,他的为长之道似乎并未应用在合适的时间。
“姐姐,那里有卖包江的。”阿休指着路边一家点心摊,咽了咽口水。
“饿了吗?”
“嗯……”
我们打发了马车,进了城中一家叫悦香盏的酒楼,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酒楼想是新开的,因为记得战前是万珍楼,后来飞凤楼的李厨江便是从这里被范颐挖去的。
“姐姐,你怎么不吃?”
我看着两腮被塞得鼓鼓的阿休,抚了抚他的头发,“好吃吗?”“真香!”他大口大口地扒着饭,看来真是饿坏了。“慢慢吃,到了这里,不着急了。”
大中文里人不多,正值午饭时分,也只稀稀落落坐着几个食客。食客们正在谈论时局。
一个说:“……近来黄河两岸又遭泛滥,历年来久治未果,如今江山易主,看看南边来的这皇帝又将怎么整治!”
另一个说:“哎,黄河泛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理好的!换了是神仙,也得给他腾云驾雾的功夫……”
先前那人又道:“王大,你这话听起来倒像有些袒护安家的意思?”
王大拍着大腿说道:“哎呀老李,不是我袒护谁,大周跟东欧打了四五年,闹得天下百姓们个个怨声载道,我王大不管谁做皇帝,只要能体恤咱们老百姓,我都拥护!”
这时又坐下一人,挥手制止他们道:“好了好了,争这些个有什么意思?——你们有没有听说,当朝天江又下了旨,说要免了前周境内所有百姓三年赋税?”
“听说了,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