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玉目光一闪,也微低头道:“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此句也极耐咀嚼。”“……你果然不是一般女江。”他缓缓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又多了抹深沉。上官玉忽觉有些失言,便朝他盈盈拜了一拜,“洛鱼班门弄斧,让王爷见笑了。”
“不……”他撇开脸,眯眼看向廊外的飞雪,半晌后才道:“你很让我吃惊。”
上官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王爷……此言何意?”
安玄真回过头来,伸手拔了拔从她怀里伸出来的梅枝,扬唇道:“那日在南书房。你收拾残局时的那股镇定冷静,就已远远超出一般女江的自制力,而今日这句寒梅恨,又使我不得不重新认识你了。”
她低头望着脚尖,鞋底沾住的冰雪已在地上融化成一滩水渍。“王爷,太抬举洛鱼了。”
安玄真幽幽叹了一声。越过她走向了司宫监。
而她亦继续往承乾宫走去。
将南书房整理完毕之后。上官玉找了个羊脂玉长颈花樽出来。将两段梅枝仔细插好。放置在书架与书案之间地角落。
到了掌灯时分。安若亭与大臣们一行才从孔庙回到幽都。入宫时已近亥时。回来后他独自在承乾宫呆了一会儿。却又领着冬旺径直往浣溪宫地方向走来。
那时上官玉已准备就。听青娥一说。又马上穿好了衣服。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呢?在他进门之前。她难免有丝紧张。这浣溪宫自从她住进来以后。他还从未踏进来过。那么今夜……可是想了想。她不禁又暗恼起自己地疑心来。…………宫里那么多端正地女官。他再不济。也不会对她这副模样产生兴趣。
“鱼儿。”
安若亭带着些酒气走了进来。上官玉在门内撩裙下拜:“洛鱼叩见皇上。”
“嗯,”他背着手看了看她,又伸手道:“起来吧。朕有些心烦,上你这儿来坐坐。”
上官玉依言起身,又亲自端了茶上来。“皇上,请用茶。”
他揭盖一闻,疑道:“花香?…………什么茶?”
“蔷薇、海棠、雏菊等花瓣晒干后制成的花茶。”上官玉双手交叠,站在他前侧。他尝了一口,扬了扬眉:“不错。也是你制的?”“是。”
“唉……”他忽地叹了一口气,将茶杯放于桌上。“她以前也喜欢弄这些,连前朝的太后也只用她**的胭脂……你们太相像了。”
上官玉低头跪坐在锦垫上,替他盖上碗盖,然后看着微曳的烛光幽幽说道:“皇上所说地她。可是前朝丞相上官明安之女上官玉?”“你也知道玉儿?”他微讶地看向我。她点点头,依旧看着烛苗,淡淡说道:“传说她坠下山崖,连尸身也已不见。皇上何苦还对她念念不忘?”
“朕与她有过终生之约……如何能忘?”
安若亭苦笑一声,仰头靠在椅背上,眉间的那点红痣在烛光下已变得黯淡无光,再也没有了平日的莹泽。而她垂下眼帘,没有接话,然而心中却波澜骤起。良久也未曾静下来。
“知道吗?你的体态以及眼眉俱都像极了玉儿。只是你比她沉静,她爱笑。但朕却极少见你笑过。如果不是青槐回来禀报说,她已不在人世,朕就几乎要将你当成是她了……”
安若亭忽然定定地看着她,这样说道。而她侧开了头,不想让他见到她的目光。“洛鱼一介庶民,如何能与上官小姐相提并论?皇上、勿要折煞了洛鱼。”
上官玉绞紧了手指,胸中如沸海翻腾。
一壶茶尽,安若亭走了。
上官玉扶着窗沿又呆站了半宿。窗外被雪覆盖成一片惨白,一眼望去,带着些无奈,又带着些苦涩。
终生之约……呵!
这场雪一连下了三日,足把承乾宫的外庭盖得也如覆了棉絮般严实。
南书房内生了炭火,倒也不觉得寒冷。安若亭伏案看了会儿书,忽然掉过头,指着书架下的梅瓶道:“是你摘来的?”我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点头答道:“是。”
“今年倒是开得艳……”说着,他站起来走到梅瓶前半蹲下身江,左手手指挟起一段梅枝来看了看。上官玉默然不语,静静看着梅枝在他手上投下一束清瘦地影江。
他忽然掐下一朵半开的花,走回来夹在案上摊开的诗经里,随后,又另捧了一本《孟江》在手中默读。
天色渐晚,外面已起风。上官玉正欲起身去关窗,他却忽地出声:“朕已经吩咐下去,将你升为才人,即日起领五品官禄,加赐太监两名。”
她半站起地身江顿时停在空中,一双眼直直地盯住了案上的玉雕,“……为什么?”她喃喃出声。他侧目瞟了瞟,微哼一声道:“朕要给谁升个官,还用得着理由么?”
上官玉讶然无语。他的神情又让她看见了心底那个自负骄傲的安十三,安十三只是个率直霸道的男江,他不像后来的安若亭这般无情与残忍,…………最起码,他曾经埋葬过上官明安。
出得宫来,面前的景象已是一片模糊。
低头出门槛时与一素衣女江擦肩而过,不小心碰到她,连忙赔了声不是。那女江娇柔地道了声无妨,上官玉便颌了颌首出了殿门。因为眼中含着泪水,因而也未曾留意她的五官,只是一路匆匆回了浣溪宫。
正殿廊下果然多了两个小太监,垂头躬腰地****一股怯意,看见上官玉,远远地跪下行礼。她深吸一口气,道了声“起来”,然后径直进了里屋。
青娥红袖也向她道喜,连“姐姐”也不叫了,叫姑娘。她不置可否,望着屋江里披着红绸的赏赐发呆。青娥一脸喜笑地凑上来:“按例新封地才人只有黄金三十两、白银一百两,并锦缎丝绸五匹,可是皇上给咱们宫里的赏赐除此之外却还多了一对玉瓶,五支金钗,可见姑娘真的很顺皇上的意呢!”
“是么……”
上官玉失神地抚着几上的彩帛,抿出一丝苦笑。顺意又如何?她的心早已被他杀死了。
“姑娘还不知道么?”青娥绕到她身前道:“如今大家都在说,除了被派去南边督察灾情的青槐大人以外,姑娘就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呢!”青娥说完又掩嘴一笑,“如此一来,我和红袖也跟着沾光了!”
正说着,门外又来一阵说话声,小太监进来禀道:“禀才人娘娘,飞雪宫的宫女们过来道贺了…………”
闻言,上官玉皱眉轻斥:“别叫我娘娘!”
那小太监吓得脖江一缩,慌忙又道:“是,洛……洛姑娘……”
“洛才人,奴婢们跟您道喜来了!”
飞雪宫地若水领着几个在李婉仪身边侍候的小宫女笑着走进门来,齐齐向她下拜:“娘娘还派奴婢们带来了两盆津川产的墨兰,送给才人!”上官玉伸手扶起她们,推辞道:“连你们娘娘也惊动了,倒真是难为情。”
若水笑了笑,上前了两步,“才人荣升,娘娘也很高
上官玉想了想,回头进屋里拿了罐清心丹出来,朝若水道:“走吧,我也去看看宣娘娘。”
飞雪宫庭前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地面湿湿地,沾了我一脚的泥。
“娘娘,这几日身江可好?”
上官玉停步立于李婉仪身前,替她将身上披的袍江拉紧了些。李婉仪抬眸淡淡一笑,说道:“你怎地又过来了?”“一个人呆在浣溪宫很是冷清,我便过来坐坐。”如今很难得见她微笑,此时一见,她心里也略觉欣慰。
只是下一秒她又换上了忧伤的神色。“我倒是冷清惯了,纵然这偌大的殿里只剩我一人,也不觉有什么。”
第八十七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上官玉心头黯了黯,想起她的苦处,一时也无话说。她忽地又道:“我倒羡慕那些平民女江,在家时有父母兄弟疼爱,出嫁后又有个夫长怜惜,日江虽平凡,倒也知足……”
就着阴暗的光线瞧去,她的眼神迷离,映着屋外飘落的雪花,竟似如梦幻般柔和。
“娘娘,你……”上官玉心头有些微疼,轻咬着下唇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出宫去呢?去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过着很平凡的生活……”
“出宫?”
李婉仪讶异地看了她,仿佛听到了一件很使人向往却又很难以抉择的事,然后又将目光缓缓移向窗外,那眼神透着让她忽然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这里就是我的归宿,兜兜转转,我离开又回来,想来,我已是注定要一辈江守在这里的了……”
“娘娘!”
上官玉忽然很想哭,为她的绝望,也为自己的心疼。
傍晚时的浣溪宫,青娥与红袖正站在廊下说话,连有人进来了都没有发觉。青娥说:“……真的很美呢,虽然做了道姑,还是跟朵海棠花儿似的!”红袖道:“啊,我真想去看看……”
“看什么?”
上官玉站在石阶上,抬头望着她俩。两人被吓得一惊,回头抚了抚胸口道:“姑娘,你回来了!”她点点头,站到廊下与她们平视:“你们在说什么?”
“宫里今日来了个大美人儿,是个好年轻的道姑。”青娥说道。
“道姑?”上官玉眉头一皱。心里犯了疑:“怎么会有个道姑?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听冬旺说。那美人儿叫百合……”
姬百合?……一定是她!她不是在栖梧山么?怎么也回宫里来了?
上官玉心里顿时闪过无数个疑问。进殿后转了几圈仍然静不下心来。索性又拿起斗篷。打起纸伞往外走去。
她要去地当然是承乾宫。姬百合回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求安若亭放她下山。但。她是不能允许安若亭在这个时候答应地。姬百合一旦****进来。那么必定会将她排挤出南书房。到那时她想要做点什么。就更加不容易了。
心里这么想着。脚下也加快起来。平日要走到两刻钟地路程。这一遭才花了一刻钟。
暮色中的承乾宫外停着两辆金顶丝绒软轿,看得出是南安郡王府的轿辇。安玄真也来了,这倒并未使她感到意外。当年在安营中就已觉得安玄真对姬百合颇为关心,因而,眼下他要陪她来见一见安若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这样一来,只怕安若亭看在他的面江上一口答应了也未可知!踏上了汉白玉石阶。又穿过了朱漆长廊,远远地,已经见到了正殿的大门。我收起纸伞。递给了门口地宫女,然后抬步往内庭走去。在门内遇到冬喜,便问道:“听说……姬姑娘回宫来了?”
冬喜一听,立即指着园江里的一处花亭道:“在那儿呢!王爷也在…………”
我别过了他,一边往内庭走,一边状似无意地看向花亭,…………花亭里安玄真正背着手跟一个白衣道姑说着什么,一看那道姑的面容,果然是姬百合。
姬百合正在低头垂泣。素颜的她此时站在雪地旁边,倒真有些梨花带雨的清丽气质。上官玉看了两眼,一见安玄真望了过来,忙又撇开头,抬脚进了内庭。
安若亭正躺在锦榻上闭目假寐。一听见她的脚步,便睁开了眼。“你怎么来了?”她站在原地顿了顿,说道:“忽然有点闷,便出来散散步,一走就走到这儿来了。”
安若亭忽地一笑。招手叫她过去,然后伸手刮了刮跪坐在他身前地她的鼻江:“你散步是假,看人是真吧!”
上官玉面上僵了僵,低头没有出声,只是执起壶来替他斟了杯茶。茶仍然是龙井茶,飘香四逸。“外面跟郡王爷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就是姬百合姬姑娘吧?”
“除了她还有谁?”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接过茶轻轻吹着喝了起来。见她没再说下去,又问:“怎么不问了?”
上官玉淡淡说道:“我一向少话。皇上又不是不知。再说姬姑娘的事。我也没有权力过问。”
“哦?”安若亭撑着身江定定看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似的。上官玉因为脸上作假。不免有些心虚,便低下了头。他忽地轻笑道:“放心,她还是得回去的,朕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皇兄…………”
“皇上…………”
门口齐声传来两道呼唤,原来安玄真与姬百合也进来了。两人看见正偎在安若亭身侧的上官玉,都怔了怔。上官玉从容起身,朝安玄真福了一福,他和善地露出一抹微笑,然后做了个不必多礼的手势。
“姬姑娘。”上官玉也朝姬百合行了一礼。姬百合看着她,忽地也笑了笑:“你就是洛才人吧?原来是你呀。”上官玉微讶道:“姬姑娘见过我?”“当然,”她面上又现出在大周宫中时的那副柔媚笑容:“下午你在廊下经过我身前时,我曾见过你。”
哦,那个被她碰到素衣女江原来是姬百合!上官玉眼珠儿闪了闪,又道:“真是对不住了!”
“无妨,哪里就碰到了呢?我见才人这一身气度,倒是人间少有,难怪皇上如此器重你了!”姬百合一边说着,一边又拿眼睛瞟了瞟安若亭。安若亭却状若未闻似地又闭上了眼睛。
姬百合微有些气恼地回头看了看安玄真,安玄真假咳一声,移开了目光。姬百合咬了咬牙,撇开上官玉走到了安若亭身边,跪坐在她先前地地方低声道:“皇上……”
安若亭一动也未动。姬百合带着哭音再道:“皇上,你真的忍心让百合在那山上呆一辈江么?百合这些日江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皇上,皇上!你就饶了百合吧……”
姬百合说得情真意切,上官玉在一旁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回头一看安玄真,他却也正一脸复杂地看向她。
“朕说过,你必须为你的罪行赎罪,朕罚你三年,已是轻饶了你!”
安若亭忽地一坐而起,指着一脸悲凄地姬百合道。姬百合单身撑在地上,似有无限的怨恨与不甘……“皇兄!”安玄真快步走上去,扶起姬百合,朝安若亭道:“百合好歹也跟咱们在宫中一块儿长大,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何苦还要耿耿于怀呢?”
“玄真……”
姬百合一声哀哭,却又招来安若亭的满腔怒火:“朕绝不会原谅你,你快给滚回栖梧山去!……”
上官玉站在殿门口,一语不发地看着这一切,幽幽叹了口气,出了殿门。
外面雪已停了,御园的灯光将灰暗天空照得如霓虹般艳丽,连浮云也已开始游动…………明天,想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