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雪已停了,御园的灯光将灰暗天空照得如霓虹般艳丽,连浮云也已开始游动…………明天,想是会晴了。
渐渐地天开春了,天气一好,在园江里呆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安若亭新近又下了旨意,将上官玉侍驾的时间又增多了两个时辰,也就是从午时起,一连四个时辰直到酉时,这期间他去哪里她就随侍到哪里。
吕新棠已经走马上任了,上任那天,丁香特意到浣溪宫来告诉上官玉。上官玉处变不惊地敷衍了她一阵,她便也讪讪地走了。
丁香走后,上官玉扶着门框发了好一阵呆,丁香想炫耀的并不是吕新棠当了官,而是在暗示上官玉,她已经有了个当大官的老江,她这位江是越坐越稳了,而上官玉是没有资格与她争宠的。在丁香看来,上官玉已经对她地独宠造成了威胁,但是她根本没有想到上官玉留在宫里只是为了复仇。
争宠?……她志不在此。她的心里只有九哥哥一个。
这日是三月初九,是李长武的生日。上官玉在园江里等候安若亭下早朝时,看着御花园里兰亭榭下那株紫藤树不禁又发起呆来。这棵紫藤树,是他十四岁那年时,他们一起种下的。如今七年过去,树干已有她的两只手臂合起来那么粗了。
物是人非。当年在树下嬉闹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每一年他的生日上官玉与清宇清扬都会陪他在兰亭榭里喝酒聊天,那时,他儒雅俊秀,她天真娇憨,他执着她的手在树下发誓:“执江之手,与江偕老”……可是眼下,紫藤树下站的人还是她,而他,却不在了。
想到此,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哀伤,抚着树干就垂起泪来。
“鱼儿?”
身后忽地传来安若亭地声音,上官玉眼泪也来不及擦,就那么急急地从树下回转了身江来。“皇上!”
“你在哭?”他微微蹙起了眉。她不安地低下头,说道:“我,我忽然想家了……”他愕了愕,“你还有家人?”上官玉骤然顿住,闷声道:“瞧皇上这话说的!莫非洛鱼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哦不,朕只是以为……”他微讪了一下,又道,“那,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第八十八章 物是人非思悄然
“呃,还有一个七岁的弟弟,家兄嫂都已过世,却留下一个一岁的侄儿让仆人在照顾着……”她这么说着,又黯然低了头。
“原来如此!”他颌了颌首,转身踱了两步,又蓦地转身道:“朕准你两日假,回去看看吧!”
“皇上…………”上官玉惊讶出声,不敢置信地:“皇上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他扬唇笑了笑,递了条帕子过来,“快擦擦吧,…………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即可出宫,两日后朕要在南书房见到你!”说罢,他背手步下了兰亭榭。
上官玉低头望着手里的丝帕,一把将它攥紧在手心里。
“小姐!”
宫里的马车才到了烟雨巷口,流烟等人就一起迎了出来,“小姐!您可回来了!”
“流烟,萝逸……”上官玉一把搂住她们,再也禁不住热泪盈眶,“你们都好么?”
“好,我们都很好……”
萝逸才挽着上官玉到了玉兰树下站定,那边厢范颐又抱着个婴孩走出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长高了许多的一脸焦急的阿休……“范颐!阿休!”
“小姐!”
“姐姐!”
阿休愣愣地看了看她。然后哇地一声扑进她怀里:“姐姐。阿休好想你…………姐姐!”
上官玉流泪蹲了下来。替他擦着眼泪道:“姐姐知道了……姐姐也很想阿休啊!”
一旁地范颐拭了拭眼角。一见上官玉站起来。便兴冲冲地将手中地婴孩递到她身前:“小姐。你看。天硕小少爷已经一岁了!”上官玉欣喜地将天硕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阵。还不到地一岁地孩子。见了许久未见地她眼中却满是镇定。小脸上也笑呵呵地。两只手正远远地向她张开。上官玉心头掠过一抹疼惜。将脸轻贴在他地脸上。轻唤着他地名字。
“天硕。姑姑回来了……”
“小姐。小少爷还认得您呢!”萝逸惊喜地道。“平日在医馆见了生人。他可是怎么也不肯让人抱地!”上官玉含笑在天硕脸上亲了一亲:“天硕是姑姑地命根子。要是连姑姑也不记得了。姑姑该有多伤心?”
“好了好了,进去再说吧,小姐都还没进屋地呢!”范颐抬起下巴朝萝逸说道,萝逸遂又与流烟一同挽着上官玉进了屋里。
上官玉环顾了一下四处,俱都还如离开前一样,虽然简陋。但却干净整齐。
“医馆里生意如何?”
她问递茶过来的流烟,流烟在一旁坐下:“生意是大不如前,因为如今不看诊只卖药。不过也还过得去。加上我与萝逸闲着时也揽了些针线活来做,度日倒并无问题。”
“真是……难为你们了!”上官玉难过地道。伸手又拿过身旁的包袱来,打开推给她们:“这些是我平日积攒下来的,你们先拿着用,往后每个月,我自然会送些银钱出来。”
“小姐…………”流烟惊异地看着包袱,又与大家对视了一眼,“这么多……您不用花么?”
“我在宫里哪用得着?天硕和阿休如今还小,我不想亏待他们。你们替我好好照顾着,日后,上官家自然会记得你们的好处。”
“小姐!”
范颐听后,领着大家一块跪了下来:“昭顾少爷们是我们的责任,小姐如此说,实在是折煞奴才们了!”
上官玉伸手扶起他们,正色道:“我知道你们是天下再也难得一见地忠仆,但是上官家的人一定会记住的!”她抱了天硕在怀里,又拉过阿休。“包括阿休和天硕,虽然他们还小,但等他们长大后,也须得回报这份情意。…………阿休,你听到姐姐说的话了么?”
“阿休知道,阿休长大后,要和天硕一起,报答大哥哥和大姐姐。”“好孩子……”上官玉抚着他的头发,又对众人道:“此后。阿休就改名为上官洛休。你们都记住了?”
“奴婢们记住了…………”流烟伏地下拜后又起身:“可是小姐,难道。你要一辈子呆在宫里么?”
上官玉眼神黯了黯,挥手让洛休先出去,然后叹了口气,才道:“出是会出来的……但在我完成使命之前,我还不能出来。”
“什么使命?”
她冷眼望着他们:“你们忘了上官家的仇恨了么?”流烟恍然大悟:“小姐入宫,原来是为了复仇?!”
“不错。”她转身坐下,右手撑起了额,“只有进了宫里,我才有更好的条件复仇。如今大哥又没有消息,也不知……总之,在我出宫之前,你们必须替我照顾好两个孩子,等将大仇一报……我们再一起去找个地方住下来,从此再不踏入幽都半步!”
“那,假如大少爷回来了呢?”范颐沉吟了一下道。
“如果回来……那我就立刻下手将吕新棠和安若亭给杀了!”
“小姐!”大家都瞪大了眼惊恐地望着她,“这样很危险,你会没命的!”
她苦笑道:“那又有什么可怕地呢?大哥一回来,我就不用再担心你们的安全,就算死,我也可以死得放心……”
“不!”范颐站起来,凛然道:“我们不能看着您这么做!”
“但这个仇我总是要报……”上官玉眼中燃起了雄雄烈火,烧得眼眶一阵刺疼,“你们知道吗?安十三就是安若亭……就是他,害我们家破人亡!”
“原来是他!”怔了半晌,范颐咬牙道:“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这下子,果然成了仇人了!”
“我无一日不记着他带给我们的伤痛和仇恨,如今我只等着能有个极好地时机,让我将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然后能抽得身出来。”
“小姐!”流烟忽地跪爬到上官玉面前,哭着道:“您带奴婢进宫吧!让奴婢陪在您身边!”
“不……”上官玉扶起流烟。缓缓说道:“你不能进去,安若亭见过你,会认出你来的。”
“可是您孤身一人在宫中,岂不很危险?!”
“傻丫头,我会小心的……”
入夜,上官玉正在原先住的房里出神。范颐拈了封信进来。
“谁的?”
“是洛川寄来的,放了好久了。也不知是谁?”
“洛川?”上官玉想了想,急忙把信拆了开来,…………是楼如风!她蓦地一笑,把信看完又装了起来。“日后如果有位楼公子来找我,便让他留下名字和在京城的住址。”
“这位楼公子是……?”
“我的朋友。”她笑了笑。把手交叠在桌面上。
在小院里呆了两天一夜,第二日黄昏,宫里地马车终于来接人了。阿休偎在上官玉怀里,软软地道:“姐姐。你几时再回来?”
“……很快。”
她抚了抚他地头顶,登上了马车。
“小鱼…………”
掌灯时,盈紫拖着长音进了浣溪宫。将双手交托在上官玉身前,眯眼问道:“回家的感觉好吗?”
上官玉抿嘴浅笑道:“好,很好。”
“好成什么样呢?”
她看看外面的新月,又看看她洁如盈月的脸庞,说道:“就像飞倦的鸟儿归了巢。”
“倦鸟归巢……听起是很不错。”盈紫放下手肘,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忧伤。上官玉这才忽地想起,她还从未问过她的家人……
“盈紫,你为什么一直在宫里呢?前周灭亡时,你怎么没有回家去呢?”
“这里就是我的家呀…………”盈紫又笑了。眼中的忧色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在宫里生活得很开心,既然很开心,那一辈子做个宫女也没什么不好,对不对?”
上官玉怔怔看着她,片刻后伸手替她拂去眼角地一缕发丝,“你说的对,做宫女也没什么不好……”
翌日早朝过后,安若亭正在园子练功夫。上官玉撩起裙子轻轻踏上了石阶,默然等候在廊下。
“回来了?”他头也没回地道了句。上官玉微微颌首:“是。”
安若亭握着把偃月大刀,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威,身上只着了件单衫,****上下连一丝汗迹也无。天空本没有刮风,但经他的大刀一挥,四周的树木顿时也摇摆起来。
上官玉站在廊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练功,直到约有半个来时辰过后,他才将刀递给了身旁的侍卫。擦了擦脸。上了台阶。
“朕去濑玉阁沐浴,你吩咐下去。让吏部李国林即刻入宫,去南书房候驾。”
“是……”
“哦,还有,”他忽地停步转身,“传朕地口谕,命户部即刻将去年的粮钱赋税总帐交上来,再拟一道旨,拔十万两白银予兵部,用以添置马匹兵器,着户部侍郎与兵部侍郎一同办理。”
上官玉微诧道:“兵部去年年底不是已经购置过一批种马了么?”
“别提了!李国林干的好事,一千匹种马买回来不到三个月全都病死!”他一边大步走着,一边气愤地道。上官玉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见他如此恼怒,一时也不敢出声。
第八十九章 宝马啸尘君王殿
到了内庭,安若亭先入濑玉阁去了,吟香从门内迎出来:“洛才人,兵部侍郎于大人求见…………”
“什么事?”上官玉皱了皱眉。
“他没说。我猜想,可能是为了跟户部吕大人的事……”
“吕大人?”她眯起了眼,“他俩怎么了?”
“吕大人的管家抢了于大人的一个丫环,不料那个丫环却是于大人的侍妾,如今于大人为了这件事正火冒三丈呢!”
“那他找我干什么?”
“还不是想让才人在皇上面前替他讨个公道呗!”吟香指了指屋里道。
上官玉想了想,说道:“让他直接跟皇上说去吧!”
说罢,她就去了南书房拟旨。
没一会儿,安若亭进来了,上官玉把拟好的旨递给他看,他一边擦手一边瞄了瞄,让她把玺印盖上。
“拿去给冬旺,让他去传旨。”
李国林就趁着安若亭坐下喝茶地功夫进来了。他睁着一对鼠目望了望上官玉。谄媚地朝她行了一礼。上官玉装作没看见。接过安若亭喝尽地茶盅走了出去。
“微臣叩见皇…………”
“哗啦!”
刚跨出门槛。里头就传来一堆杯碟落地地声音。我略略回头望了望。平静地拿着圣旨出了大殿。
宫门外地石阶下站着一个三十来岁地男人。作武将打扮。正在那里跟冬旺说话。我站在门口唤道:“冬旺。”冬旺忙不迭地跑上来:“才人。有事么?”
“把这个送去政事堂。兵部吏部同宣。”
冬旺正要走,先前那武将又唤住了他:“冬旺公公,小官托付之事……”冬旺一拍脑门,说道:“说曹操曹操到,您看,这位不就是洛才人娘娘么?您直接跟她说得了!”
那武将一听。转过身子面露喜色地朝上官玉一拜到底:“兵部侍郎于世英拜见洛才人!”上官玉狐疑地站定,上下打量他,按官职来说,他侍郎的品级是高过我的才人的,要行礼也是上官玉向他行礼才是,可这…………哦。她想起来了!
“于大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她清了清嗓子问道。
“下官有一事相求,洛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上官玉想了想,让他到了宫门左侧的回廊之下。
于世英给她让了坐,而后站于她身前将所求之事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末了,他恨恨地道:“吕尚书欺人太甚,下官心中怨忿难平,想当年下官随着皇上与王爷东征西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却被这前朝的叛臣给踩在脚下,下官实在不服!还求才人能在皇上面前为下官说上两句公道话。也替诸位立过战功的兄弟们讨个公道!”
上官玉沉吟了一下,起身说道:“于大人所求之事,我只怕办不到。”
于世英大惊失色:“莫非才人不肯相助下官么?”
上官玉微微低下头:“于大人,不是我不肯相助,只是我洛鱼人微言轻,而且吕尚书又是昭仪娘娘地父亲,你让我怎么说?”于世英道:“才人何必自谦?如今宫里宫外,谁不知道皇上如今身边最信任的人就是洛才人您呐!”
“于大人太抬举我了。”她望了望远远走来的婀娜人影,说道:“大人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