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大批大批的士兵奔来,都是白色制式皮甲的玉照士兵,取代了亢龙的位置。
七杀和铁星泽等人都舒了一口气,赶紧推起板车跟随出城的人流,景横波眼睁睁看着板车以极快的速度,离宫胤越来越远。
现在想杀他,也做不到了。
失去了这次机会,也许以后天涯永不再见,这一生的恨和爱,只凝固了昨夜皇城广场的血,永远留在了帝歌。
他在城门前,她在板车内。他在光明里,她在黑暗中。
越离越远。
景横波闭上眼睛。
不出手是对的。当他人为了她的性命甘愿委屈自己,她又凭什么不能为了他人的安全抑下杀机。
眼看将出城门。
忽然城门口一阵震动,似乎有军马逼近,地面撼动隐隐。地平线上几骑泼风般驰来,马上骑士还没到达城门,已经滚鞍下马,气急败坏地长声传报。
“报——燕杀军称其主被冤,要申诉于国师驾前,现已逼近城门!”
不用他喊,其实所有人都已经看见,那一片烟尘滚滚的地平线上,忽然就出现了风一般的燕杀军。
这么冷的天气,依旧皮甲,裸胸,粗壮的手臂青筋贲起,不骑马速度竟然也如奔马迅速,眨眼就逼近城门前。
“关门!”
守城门的士兵立即关门。沉重的双开城门缓缓合起。
此时景横波的板车正在城门中央!
而来势极快的燕杀军阵列中,忽然就跃出几骑,骑士们彪悍壮硕远超一般燕杀士兵,声若洪钟地哈哈大笑。
“抓几个人质玩玩,再和宫胤那小子谈判!”
声到人到,一大群骑兵冲来,顿时将刚出城的那一批人掳去,其中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看见那板车,咧嘴一笑道:“想吃菜!”劈手就来夺。
“回家吃你娘奶去!”天弃一抬手就拍开了对方的手掌。
“好功夫!”燕杀士兵眼睛一亮,也顾不得看守那些刚出城的人了,纷纷涌上,这边天弃和伊柒等人都扑了出去,只留铁星泽保护着几个女子和板车。
城门还在缓缓关起,铁星泽额头急出了汗——是将板车推出去还是拉进城?
推出去,就是进入燕杀军包围圈。
拉回来,是进入宫胤的包围圈,更要命的是,伊柒那几个不着调的,已经杀出了城外,他把板车拉回去,门一关,就连保护的人都没了。
这一霎连向来稳重多智的铁星泽,都一时难以决定。
身后蒙虎长声呼喊:“城门将关,有敌来犯!出城者速速退后!”
铁星泽回头看一眼,咬咬牙,将板车向后一拉。
景横波忽然道:“向外走!”
此时人声打架声喧嚣,她和宫胤还隔着距离,大声说话也无人注意。
马上,宫胤的衣袂忽然微微一震。
铁星泽听见景横波这句,一怔,但还是下意识依从了她的话,将板车向外一推。
正在此时一个燕杀士兵伸手来够板车,两边力道交击,哗啦一声,板车上各式菜蔬滚了一地。
与此同时,城门也将关起,板车正卡住城门,砰一声两扇沉重的门撞在板车上。
吱嘎声响,板车裂开。
暗屉露出。
景横波霍然坐起。
整个城门内外,忽然一静。
马上的宫胤,一僵。
这一刻空气似乎凝固,只余对视双眼,他在马上高高俯瞰,她在板车上门缝间霍然抬头。
隔城门、军队、帝歌、和一夜血火背叛,相望。
时光如此短暂而又漫长。
他衣袂飘起垂落,仿佛还是那夜凤来栖床上,看见他支起的肘清冷的眼和淡淡的月光。
她长发零落披散,仿佛还是那日玉照宫桥上,他背着她,听她撒酒疯对苍天厚土表白,将一头青丝乱在他肩上。
一生一霎,莫失莫忘。
如电光。
电光一闪,下一刻她手一挥,他头顶一根枯枝忽然脱落,也如电光猛射向他!
他竟未动弹,似已将身周忘却,又似根本不屑于理会这软弱一击。
“啪。”一声蒙虎出手,刀鞘将树枝拍碎,灰色尘屑纷落,染了他雪白衣襟。
他微微垂下眼,似乎在看弄脏的衣襟,又似乎只是下意识。
蒙虎咬着牙,看看他又看看她。禹春用一双胖手不断揉着脸,似乎想把自己脸皮子和心里的话都搓掉。
景横波却已经被拉出了城门。
一个燕杀士兵大笑道:“不进不出地堵在门口干嘛,来吧!”一伸手将只剩个底部的板车拖了出去。
守门的士兵急忙拉动绞盘,轰隆一声,城门合拢。
门缝合拢的最后一霎,他只看见她忽然闭眼,清晨初起的日光在她额头闪成一片淡金,庄严遥远如窟壁古雕。
闭上眼,隔绝再见那一眼。
城门合拢。
他手中马缰,忽然无声无息断裂,掌心两道深红的勒痕。
蒙虎转过头去,禹春踮起脚,焦灼不安地看看城门,再看看宫胤,终究没敢说话。
景横波被拽出。
忽然头顶烈风过,她下意识头一缩。
“砰。”城门上一声裂响,一名冲得最近的燕杀士兵,将手中战斧扔出,擦过景横波脑袋,狠狠嵌在城门上!
城门坚硬包铁,斧头能入城门,何等臂力!
这还是一个普通燕杀士兵!
景横波睁开眼睛,正看见燕杀士兵,如潮水般涌了来。
伊柒等人,已经被燕杀士兵一团团围住各自厮杀,燕杀士兵极有野战经验,几乎在立刻,就将伊柒等人分割了开来,只包围不袭杀,只游走不接触,存心要耗累他们,气得七杀哇哇乱叫。
七杀和天弃武功虽高,但却没有对敌军阵的经验,一开始就犯了策略错误,被打散包围,还要护住拥雪紫蕊,顿时被逼离景横波越来越远。
景横波一人陷在燕杀军的海洋里。
四面是先前被挟持的哭泣惊慌的百姓,身周是个个高大彪悍,满身杀气的燕杀军。她只仰头,眯着眼看天际的熙光。
不管昨夜雪下得多大,今早太阳还是出来了。
“这女人胆子大!”燕杀士兵向来佩服有胆量的人,看她镇定,倒来了几分兴趣,都围了过来。
这些燕杀军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军纪严整的玉照亢龙两军,似乎更加随意放纵,在战场上也谈笑自如,但单兵武力也更高。
“吃我一刀!”有人拔刀下劈,刀光匹练般倒挂她头顶。
她抬起手,握成拳,搁在心口。
刀光在她头顶一分处戛然而止,出手的士兵手臂如铁,青筋绷起,刀纹丝不动。
其余士兵哈哈大笑。
“确实好胆量,就冲这胆量,不为难你!做我们人质就好了!”
景横波没理会他们的话,拳头抬起,慢慢在心口擂了三次。
像当初,迎驾大典上,燕杀士兵曾经做过的那个动作。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晌,那出刀的士兵将刀一把归鞘,低下头,瞪着铜铃大眼,仔细打量着景横波的脸。
景横波配合地抬起头,对他露出个明媚生花的笑容。
士兵们又静了静,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虚弱狼狈,浑身精气都似乎散了的女子,在这样的时刻,居然还能露出这样灿烂,令人目眩的艳美笑容。
有种人骨子里的风华,历经磨折才见其色。
那士兵瞪大眼,半晌喃喃吸口气,“……女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上下打量景横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士兵们有的终于认出了她,有的完全陌生好奇地冲她看,但让景横波微微放松的是,敌意和杀气,没有了。
她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好久不见,”她笑了笑,“你们是想救耶律国师的吗?我刚从耶律府里出来,他好像被亢龙军拿下了。”
人群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道:“耶律家和我们有守望相助的议定,我们听说帝歌事变,相当一部分人可能会受到牵连,所以来帝歌接应耶律国师。他现在怎样了?”
“还不错。”景横波道,“我觉得他似乎对自己的可能处境早有准备。你们是要攻打帝歌吗?”
“那还不至于。”那将领咧嘴一笑,“燕杀是独立孤军,人数有限。打帝歌虽然好玩,但还不至于疯到拿兄弟们的命去拼。我们只是想给宫胤施加点压力,让他放过耶律国师罢了。”
“宫胤不会杀耶律祁,但也不会允许他在这次事件后,继续占据高位。”景横波懒懒道。
“对了,我们挟持你,要挟宫胤,他会不会立即把耶律祁放出来?”那将领眼睛一亮,看看景横波神情,急忙补充,“假装的,假装的。”
景横波呵呵一笑。
“你就是拿我的尸体去,他也眼皮都不会眨的。”她呵呵道,“不过换句话说,你如果说拿我人头换耶律祁,保不准他还真会答应。”
心口有窒息的闷痛,她慢慢咳嗽两声。
“媳妇!”伊柒终于披头散发地冲了过来,人在半空就在哇哇大叫,“你们放开我媳妇!我和你们拼了……”一低头看见景横波正和燕杀士兵谈笑风生,愣了愣,气一泄,砰一下栽下来。
他一个骨碌爬起来,看看景横波,看看那些抱臂斜眼冲他笑的士兵,愣了半晌,沮丧地道:“媳妇,你怎么到哪都能勾这么多人的魂呀?不是我说你,你亲切是亲切,但也太亲切了些,作为一名优秀女子,你应该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矜持才对得起你的身份……”
“闭嘴。”景横波没好气地打断他,“再叨叨我就对你一个人矜持。”
伊柒立即闭嘴。那边燕杀将领哈哈大笑着挥挥手,道:“别打了,熟人熟人,散了吧啊。”
燕杀士兵说打就打,说停手就停手,一转眼人群大笑散开,天弃七杀刚还在奋战,一转眼发现面前空空荡荡,忽然就没了对手。
“当初迎驾大典,我们答应你三次援助。”那将领大声道,“燕杀言而有信,我们会放了你和你的同伴,这是第一次。”
原来三次擂胸是三次援助,景横波撇撇嘴,有点失望——还以为是从此效忠呢。
这么想又自嘲一笑,YY小说看多了吧?那样桀骜不驯睥睨狂霸生于荒野死于战场的一支军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他们的风格,因为他人一点恩惠就全部投靠才叫荒唐。
这样的军队,三次援助已经是很厚的报答,她不想浪费这第一次。
“这次不算吧。”她讨价还价,“我给你们出个主意,能要出耶律祁,最起码保他周全,还能狠狠在帝歌城下出个气,算是答谢你们放过我和我同伴的恩情。互相扯平。然后你们还是欠我三次援助好不好?”
“哈哈哈女王你真是精明!就冲你这份精明,行!”
人群聚拢在她身边,景横波抬起头,看向帝歌城头。城头旗帜猎猎飞舞,帝歌城头一向竖三面旗,最大最前面的是开国皇帝的金凤旗,每年都换新的,永不降落。第二面是属于现任女王的旗帜,她还没正式登基,艳红如血的大旗没有任何纹样,等待她登基当日才会有属于她的纹章和尊号。第三面旗号称帝歌旗,是帝歌的代表旗帜,但多年来已经成为大荒实际掌权者的代表旗帜,在每位掌权者手中更迭,如今这面旗,正如此刻掌权的右国师一般,雪白厚重,纹黑水白山,据说这面旗每日都会换新。
三面旗,是帝歌象征,永远有重兵守护,除非改朝换代,永不磨损改变。
旗下白影伫立,宫胤正在城上俯视。
看着那道影子,似见冰帘挂心头。
她扯扯嘴角,似笑非笑。
她要走了。
短期之内,不会回帝歌,但若回来,也必不会如今日狼狈离开。
她会留下礼物。
帝歌,今日,我们彼此铭记。
抬手,她指着城墙,“告诉城上人。皇图绢书有一半内容,我交给了耶律祁。如果不想耶律祁借此在帝歌生事,该怎么做,自己知道。”
伊柒立即将话声远远传开。
城墙上,宫胤眉毛微微一颤。
身后忽有脚步声,他没有回身。静筠的声音,轻却执拗地响起。
“皇图绢书她确实只拿出了一半,剩下和那一半才是和我们有关的……她逃出后曾去过耶律府,难道真的交给了耶律祁?如果这东西真的在耶律祁手上,那就绝对不能留他在帝歌。他会以此生事的!”
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姿态优雅,笑容温煦。
“站住。”
宫胤的声音冷如冰晶,凛然似有杀气。
她一下怔住。
“你……”
“城墙前三丈之地,不允许你出现。”
她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尖声道:“宫胤!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你是不是怕她看见我受刺激,你——”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我说话?”宫胤截断她的语气如刀,“难道你以为你失忆了,我也失忆了?”
静筠忽然浑身就僵硬了。
城墙上的空气,似乎也忽然被冰封住。
“你……你……”好半晌之后,静筠浑身开始颤抖,越抖越厉害,抖得她几乎站不住,“……你……你知道……”
宫胤不说话了,如冰似雪的颊上,掠过一丝不正常的浅红。眼眸却越发幽深,满是厌恶。
“我会让你做女王。”他抬起手,示意蒙虎等人将静筠拖下去,“除此之外,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不要再试图出现在我面前。想活?那么,在我允许你开口的时候开口,在我让你闭嘴的时候,闭嘴。”
“宫胤——”静筠被蒙虎一手捺着推了下去,挣扎着伸手哀绝地呼唤,那个背影却如雪山,巍巍远在天涯。
她心中一颤,颓然而绝望地垂下手,想着刚才一霎他语气的决绝霸道,不同于以往的清冷漠然,多了一种凌厉绝杀和急迫的味道。似夜行者从雪地中操刀而来,急于将这天地杀个翻覆,换了人间。
她心中忽然掠过不祥预感,似看见陋室暗影,孤灯冷窗,自己蹒跚地转过身,月光下一头白发早衰。
她激灵灵打个寒战。
……
城墙上,宫胤笔直地立着。
“告诉他们。”他神情微带疲倦,对蒙虎道,“耶律祁犯上作乱,证据确凿。现连同家族及府中人丁一千三百四十二人,分押于玉照公所和帝歌府。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