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她关于女王的诸多规矩和限制,还有等下到底该以什么态度对待她?国师大人虽然同意寻找转世女王,但内心里可并不愿找到她,如今真找到了,国师大人会怎么想怎么做?那这个女人到底该怎么办……
左思右想,左右为难,犹豫中头一抬。
咦?
月光下,土坑中,破碎只剩一张椅面的“宝座”上,那黑丝女已经一转身款款坐下,翘起二郎腿,撑起下巴,勾起兰花指,风骚地、得瑟地、笑吟吟地、自来熟地、毫无抗拒地……勾了勾手指。
“爱卿平身,速速给朕来碗木瓜雪蛤炖雪参。”
……
同一时刻。
大荒泽深处。
玉阙金宫,帘幕深深。帘幕深处,有夜明珠光泽幽幽,照耀着一双稳定的手。
手如玉雕,指尖洁白,指甲如贝明光莹润,却无血色。
手指灵巧地翻转着一对古老的龟壳,青黑色的甲壳衬得那双手掌心细腻如雪。
“啪。”龟壳翻转,现出卦象。
手一停,指尖轻轻搁在壳甲上,手背微微拱起,似一只将要飞翔的鹤。
“……找到了?”
语气微含诧异。
这声音极轻也极清,极平也极冷。似寒冰沼泽深处的凝结的冰晶,被穿过的风琳琅地吹响。
动听,却让人从心底泛出寒意。让人想沉溺于这般美好纯净的音色,却又发自内心地明白——这样的美远而冷,是高山上的雪,寒光四射,触及可伤人。
他轻轻站起来,如云的袍角微微一动,似一大片雪蔓延至阶下。
无数明珠渐次亮起,将夜的寂静点燃。帘幕外跪伏的仆佣们,更深地俯下身子去。
浅金色的帘幕垂下,被承尘上的宫灯照耀得光泽迷幻,也遮住了他的脸,众人只能看见雪色的长袍,遮住了所有的肌肤,高高的束领一直束到下颌,用一枚淡金色的珍珠扣紧。
视线到此为止,没有人再敢将眼光向上。
他静静站着。纤细挺直,衣裳宽大却又紧束颈部和腰部,线条紧凑又张扬,因此周身的洁净潇洒尊贵里,便又透出几分周正谨严禁欲的气息——如此矛盾的气质风华,却更令人莫名地无法呼吸。
“转世女王已经找到。”他道。
还是那不疾不徐、毫无情绪的声调,但所有人都颤了颤,将肩膀收得更紧。
殿宇静默,似有杀气淡淡散开。
“本座决定,亲自前往迎接。”
……
木瓜雪蛤炖人参当然没有吃上。
大荒泽人民光顾着张大嘴吃风了。
女王转世,是大荒泽在女皇没有留下继承人的情况下,另行寻女王的一个传统。一般由精通卜算之术、掌控国家大权的国师主持,经过种种苛刻条件核对,才能找到一只女王。
以往那些转世的女王,很多都是幼儿或者孩童,带走她们往往需要和部族宗族以及人家父母一一说清楚,很费一番口舌。
如今这位倒好,来得最离奇,看起来最违和,接受“女王”身份,却最快最自然。瞧那小表情,似乎很愉悦?
大荒泽人民交换一个眼色,决定既然女王陛下接受愉快,也就不必和她说得太清楚了。
比如女王在大荒泽其实是个傀儡,是纯洁和忠贞的象征。
比如做了女王终身不能再见任何亲人。
比如女王终生保持贞洁,除非国师看上她。
比如女王如果不贞或不守规矩将会遭受悲惨的厄运。
比如大荒泽部族众多,小国林立,且民风彪悍,族与族之间战乱时有,女王会在必要的时候,作为“神祭”献给至高神,以求平息祸端和纷乱,而这必要的时候,有可能是因为一次叛乱,也有可能仅仅因为国师的一个不祥的梦。
比如女王将被无比严厉的宫规束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遵循无数严谨的规则,那些教条将如绳索捆紧她的一生,这样压抑沉闷的生活,让很多女王不仅不能拥有青春,甚至因此早早忧伤死亡。
比如因为以上原因以及更多不能说的原因,大荒泽的女王从来不是一个美差,立国数百年,女王更替足有上百个,平均每位女王在位不超过六年,大多少年早夭。所以谁家女儿如果被指中转世,家人往往悲痛欲绝。
也因此,从百年前开始,关于女王转世制度,便开始有人提出异议。当代的两位国师,左国师遵循传统,右国师却认为女王制度大可废除。
在这种情形下,右国师列出了苛刻的寻找转世女王条件,甚至首次找出了大荒泽国土,众人都以为,这是右国师的神妙安排,这次真的不会再有女王了,而一直手掌大权,拥有军队,且和几大强势部族小国交好的右国师大人将会顺势登位,成为大荒泽历史上的首位男性帝王。
大家对此也很期待。
谁知道,天上真的掉下个女王来。
“喂。”景横波左瞧又瞧,总觉得这群家伙脸色很有点诡异。“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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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女王?变态?
众人摇头如拨浪鼓。
景横波转眼就把这问题扔到了九霄云外。
“哎,爱卿们,快去给朕把箱子找回来,哎,丢哪去了呢……”
“爱卿”们抖了抖,小声委婉提醒,“陛下,爱卿是对大臣们的称呼。我等地位低微,只不过是玉照宫中三等行走侍卫,当不起您的称呼……”
“好的好的。箱子箱子。”景横波大声招呼,“箱子刚才好像裂开了,别忘记把掉下来的东西都给我找齐了啊……”
半晌护卫们抬着一只硕大的箱子来了。还有几个拎着提着。
“这鞋子好奇怪。鞋底有刺!好大的刺!”
“这玩意是什么?只有我巴掌大,三角形,怎么穿?是领巾吗?还是面罩?”
“这两个圆的连着几个布条是啥?装水的吗?”
一个小护卫好奇,偷偷扒开箱子里那些花花绿绿东西,又翻了翻,随即脸色大变,啪一下将箱子关紧。
“咦,你看到啥了?这么紧张?”同行的人好奇。
小护卫连连摇头,脸色煞白,捂住裤子,抖抖索索盯着景横波。
“怎么了?你尽瞧她做什么?”同行人好奇心更甚。
“大哥!”小护卫一把抓住他衣襟,“这女王不能认!变态!大变态!她绝对不会守住咱们那些宫规,她是咱们找回去的,将来闹出大事,会给咱们带来死罪的!哥,咱们赶紧逃吧!啊?”
“你瞎说什么呢!”同行的人甩开他的手,“怎么逃?保不准国师大人现在都知道了!再说女王陛下看起来正常得很,哪变态了?”
小护卫苦着脸,瞅了瞅那箱子,缩到一边。
那可怕的东西哟……
景横波眉开眼笑地接过自己的箱子,“谢谢了啊爱卿……啊不小乖乖!”
“小乖乖们”打个踉跄……
三下两下脱了坏了的黑丝扔掉,从箱子里找出一双新的换上,景横波顺手挑了挑高跟鞋。
“粗跟的稳当……啊不女人味不足……要么平跟的?这里地面不咋平……啊不这样显不出我的长腿……还是细跟的吧……万一有人想害我,我一脚钉死他!”景横波换上那双豹纹细带十寸高跟鞋,巧笑嫣然抬头,“是不是啊小乖乖?”
“小乖乖们”盯着那银亮细长如钢钉的鞋跟,齐齐打了个颤……
“小乖乖,朕渴了,给朕烧水。”
“小乖乖,朕饿了,有什么吃的?最好是烤鸡腿。”
“小乖乖,朕的脸还没洗,去打点水来。记得放点花瓣。你们皇家有什么宫廷秘方配制的精油啊花皂啊这个也可以有。”
“小乖乖,给朕整个帐篷睡一睡,要羊毛的。”
景横波得意洋洋翘着二郎腿,看着一群大荒侍卫给她使唤得团团转,表情很满意。
她其实也不那么饿,也不那么渴,研究所准备逃跑之前,她已经把小蛋糕做好的零食偷吃了一半。她只是想既然作了女王,便得赶紧享受上,再说天上的馅饼掉太快,总有点不真实感,好歹得测试下这女王,是不是真金白银的高大上。
测试结果很OK。
景横波放心了。
她舒舒服服躺下来,正准备使唤几个侍卫给她按摩,却见那几个家伙头碰头聚在一起,似乎在分什么东西,人堆里隐约可见彩光闪烁。
景横波一骨碌爬起来,踮脚走过去。
那群人在低声吵架。
“你输了!女王是掉下来的!快来背我的红宝石,重死了,侍卫长又不给扔,说会惹祸,我才不要背回大荒!”
“你才输了!女王是爬出来的!你没见她从坑里往外爬?一筐蓝宝石!归你背了!”
“胡扯!掉下来的!”
“混账!爬出来的!”
“掉!”
“爬!”
……
一分钟之后,打起来了。红蓝宝石滚了一地,连同先前捡到的祖母绿,在尘埃里被踩来踩去,人们忙着撕头发打嘴巴,没人理。
景横波立在人群后,涂了金色指甲油的手指盖住嘴巴,眼珠子瞪如祖母绿。高跟鞋被踩几次都没察觉。
这这这这……这都是宝石?
这些家伙成筐的拿宝石打赌?还说什么背不背?脑子进水了?
穿越世界果然玄幻!
景横波肩膀绷紧,呼吸急促,手指神经质抖动,连头发丝都在震颤。
三个舍友若在,大抵要哼一声“母龙病发”。
四个人都是孤儿,其中景横波更连自己确切年龄都搞不清楚,但其余三人都公认这货一定属龙。
龙天性风骚,且热爱一切亮闪闪的东西。
群架还在打着,已经由打耳光升级为招呼下三路,对彼此的要求也从获得宝石变成谁输谁就负责背所有宝石回大荒。
忽然一声暴喝,雷霆般在天际滚滚传开。
“别——打——了——”
侍卫们停手,挂两管鼻血,傻傻回头。
三尺外站着浑身颤抖,两眼灼灼,高举双臂,青面獠牙的女王陛下。
“挡——我——者——死——”
景横波一手拨开一个,大步向前。
“你,别动!”
“你,站稳!”
“你,把脚抬起来。”
“你,向左三公分……对!小心!STOP!别踩着我的宝石!”
三分钟之后,所有混战人群都离开了对宝石的威胁范围。
人群中一只艳红的臀撅着,景横波跪在泥巴上,涂了金色指甲油,保养得精致的手指,将那些亮闪闪的东西,一颗颗地挖出来。
一群侍卫摸着下巴围观。
咦,女王在干嘛?
咦,她全部收起来了。
咦,她不嫌重吗?
咦,她不知道马上要回大荒,而大荒这玩意遍地捡不值钱吗?
呀,终于有人替咱背死沉死沉的宝石了!天晓得咱们背了宝石出来准备换东西,结果没见过市面的大燕贫民说找不开,根本不给换!
哦!女王陛下真是仁爱万方!
……
仁爱万方的女王陛下,将那些沾了泥巴的宝石一一擦干净,收进一个布袋子里,吃力地抓起来,往背上一甩。
靠!好重!
发了!
景横波眉开眼笑地背着宝石,用凶狠的目光警告所有人不得觊觎之后,再用绳子将宝石捆紧在腰间,才迈着歪歪扭扭的吃力步伐,走开了。
她觉得很幸福。
侍卫们看着她弯腰弓背扛宝石的背影,也觉得很幸福。
……
景横波走了几步,发觉吃不消,这宝石太重了,勒得她腰痛,想要藏在哪里吧,又各种不放心,最后只好将大部分放进箱子里,只选了几颗祖母绿随身带着。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对一切时尚感兴趣的她,当然知道什么宝石才是最珍贵的。
收拾箱子时她看看身上满是泥巴的衣服,决定将衣服换了。顺手从箱子里抓出一件超短裙,也不打招呼,哧一声拉下身上那件紧身裹裙的后背拉链。拉链沾了土,拉到一半卡住,她头也不抬,“小乖乖,来帮个忙。”
没有动静。景横波头一抬——咦,人呢?
再一看,最近的都在三丈外,齐齐屁股对着她。
景横波耸耸肩,“神经。”把拉链再往上拉拉,唰地一下拉到底。
裙子从肩膀滑落,景横波自恋地抚摸手臂,“冰肌雪肤啊……”
后背一阵凉风吹过,她抖了抖,这才注意到遍地死人。
“怎么死了这么多人?”后知后觉的某人唰一下跳开,惊恐地捂住肩膀,“来人!来人!给朕把这些尸体都拖开!来人!来人!给朕挡着风!”
背对着她的侍卫们一动不动——女王陛下你那件裙子只有一声拉下的声音还没有拉上的声音呢这说明你目前一定还是衣衫不整状态咱们这会儿转身会死人的你就自求多福吧啊。
“救命啊!”景横波尖叫,她跳来蹦去,踩到一具尸首,粘腻的脚感如踏软蛇,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定力不足的小侍卫听她声音惊恐,忍不住转身。一眼看见黑暗里一片耀眼的白,女子的美妙轮廓,起伏在混沌的黑暗里,似一尊玉琢的宝瓶。
“救……”景横波刚想对他伸手求救,这小子唰一下又转过身去,尖叫一声狂奔几步,扑通一声跳进河水里。
景横波伸出的手臂,硬硬地停在半空。
咋了这是?
她张着嘴,等那半夜发疯跳河的孩子从水里浮上来,然而只看见一道水线咻地穿过河面,消失在河的另一岸。
这这这这是啥米意思?
跑了?水遁了?
就因为转身看了她一眼?
至于吗?
“喂……”她呆滞了半天,走到一个背对着她的侍卫面前,戳了戳他的背,“刚才那人……他那是干什么啊?”
侍卫抱头缩肩,死死把脸对着泥土,瓮声瓮气地道:“回陛下,自我放逐。”
“啊?为什么啊?”
“他犯了重罪。”侍卫悲伤地道,“按说应该自裁的,他逃了。我们看在同僚一场,也不想追。其实我们也犯了包庇罪……唉,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