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景横波咦了一声,觉得很奇怪,紫微那个老不死,以前只要她完成任务,都要立即出来打分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老家伙!老家伙!”景横波继续呼唤,得把老家伙喊出来,给询如救命来着。
满山寂寂无声。
“上人!上人!”
没人理。
“师傅!师傅!”景横波敬称都用上了。
偏偏今天紫微上人像是吃了哑药,死活不回。
“去找啊。”景横波赶紧催裴枢和七杀等人,“赶紧把老不死找回来救人。”
“啥好处?”七杀不肯动身,“救活她给你主婚?”
“小乖乖听话,”景横波哄他们,“把老妖婆找回来,我答应你们,以后一定整死他。”
“可以考虑。”七杀满意地走了,顺便拖走了坚决反对的伊柒。
裴枢怒气冲冲从景横波面前走过,下一刻景横波听见那个九重天门弟子撕心裂肺的惨呼,她一回头就被血淋淋的场景吓了一跳。
“裴枢!你好端端地……这样干嘛?”
那可怜的九重天门弟子,被裴魔王开膛破肚,裴魔王现在正满面狰狞地,从他腹中掏出了银甲兽的内丹。
“我乐意!”裴枢的回答永远充满了裴枢风格。
他将内丹抛过来,景横波看那血淋淋恶心得原本不想接,看一眼询如,还是接了,将内丹在湖水里洗了洗,递给了耶律祁。
“别告诉她从那里挖出来的……”她悄声对耶律祁道。
耶律祁凝视着她,目色晶莹,半晌,接过了内丹,偏头对背上耶律询如道:“姐,横波送你的。”
“挺臭的。”耶律询如笑笑,曼声道,“从人肚子里挖出来的吧?”
景横波无奈地耸耸肩,瞎子听力就是这么好。
“内丹难道不是从兽肚子里挖出来的?不就是再经过了一道人的肚子?有什么区别?”她神情坦然。
耶律询如“看”了她一眼,对耶律祁道:“我就喜欢她这个坦荡通透,你眼光不错。”
耶律祁笑道:“我眼光从来都很好,比如挑你做我姐。”
耶律询如嘿嘿一笑,摸了摸他的脸,感叹道:“是啊,当初我和姐妹们走在一起,看你在路边哭,那么漂亮的一张小脸,哭得稀里哗啦的,姐妹们个个喜欢,大堂姐拿糖逗你你不要,二表姐给你擦脸你不让,你就奔我去了。我把你带回家,你一路上一声不吭。贼小子,告诉姐,你当时是不是看上姐的美貌了?”
“是啊,”耶律祁一本正经地道,“当时那群姐妹,个个歪瓜裂枣,拿出来糖是吃剩的,擦脸的帕子香得能熏死人,只有我姐,高傲冷艳,遗世独立,我一瞧,顿时五体投地,心生向往,你不要我我也得要你。尤其你背在身后偷偷对我召唤的热腾腾的肉包子,雪白粉嫩,着实美貌,让人无法抗拒啊。”
“哈哈哈我那群傻姐妹,什么糖啊帕子啊,难道不知道对一个饥肠辘辘的小孩,肉包子才最有诱惑力吗?”耶律询如开心地大笑。
耶律祁也笑,姐弟俩笑颜各自如花。
景横波也笑,笑着笑着转过头,看那边荡漾的湖水。
她得努力一把,将某些快要泄露的情绪,挡在眼眶里。
紫蕊拥雪本来要过来,此刻都在湖边蹲下了,一个死命看湖水,一个撩水玩,平静的水面上,一滴滴液体滴落,漾出细微的涟漪。
有种感情,从头到尾,鲜亮明丽,纵死亡之灰,不能黯淡其分毫。
“弟媳妇啊,”耶律询如笑了一阵,转向景横波,“这内丹呢,我不是怕恶心不敢吃,我是没必要吃了。浪费一颗丹,多活个三五天,何必。你留着自己吃吧,大荒泽越险恶的兽,出的内丹越好,你吃了要是能美一点,我弟弟瞧着也赏心悦目不是?就不冲着给他赏心悦目,咱自己也得对自己好一点不是?”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个穿越人……”景横波咕哝一声,心知询如这种人,说不要就是不要,笑笑将内丹收起。准备留着看谁需要就给谁。
远处七杀的声音远远传来,都在大喊大叫着要找紫微上人。
“老不死,快来,这里有好吃的!”
“老妖婆,来了个比你美一百倍的美人,快出来比一比!”
“老不死,咱们在第七峰上挖了一个坑,里面埋了个万年僵尸,快去和他睡一睡!”
陆迩的声音传来,耶律询如身子忽然一颤,霍然抬头。
她似乎在仔细辨别某种声音,神情微微紧张,景横波忍不住问:“怎么了?”
耶律询如忽然问:“刚才是谁?”
“七杀。紫微上人的七个徒弟。”
景横波莫名其妙地看着耶律祁,耶律询如不是一惊一乍的人,这是怎么了,她应该没见过七杀,刚才七杀说话时她也没什么反应。
耶律祁眼中却有了然之色,微微一笑。笑容却又有几分怅然。
“挖坑……挖坑……”耶律询如叨咕两声,“那一年,我在坑里,那几个混账,也说过挖坑,他们的声音,我想起来了!”
她忽然向景横波伸手,“快,内丹!”
景横波傻傻地把内丹再掏出来递给她,她咕咚一声就吞了。
景横波表示这位姐姐的脑回路她永远跟不上啊跟不上。
耶律询如吞了内丹,耶律祁立即放下她,给她护法运气。稍顷,她惨白的脸色,稍稍浮上点血色,吐出口长气。
然后她站起来,仰头大叫:“紫微上人!你出来!不用躲我,我才懒得找你!但我的尊严不允许你践踏,我数三声,你不出来,我就昭告天下,你在十一年前,将我骗财骗色,始乱终弃……”
景横波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女人,是不是太史阑失散的姐妹?或者是她的前世?
“一二三!”耶律询如已经开始数数,还数得很快。
“三”字尾音刚刚落,湖边已经落下紫衣人影,一边急急道:“景横波你这回考试负分!负分!”一边飞快扔出一颗药丸,“老夫忽然想起,还有要务未办,马上就要出去云游四海,这七峰山留给你们了,再会!”
“你敢走我就把狐狸们的故事说出去!”景横波一声大叫。
飞速闪走的紫影停住,下一刻耶律询如扑了上去,坐在他拖曳的紫色裙摆上,一把拽住了他垂及脚踝的长发。
他的头发太滑,耶律询如抓不住,干脆把整个人都挂了上去,笑嘻嘻地道:“啊,紫微,好久不见,你头发都这么长了。”又摸摸自己有点干枯的头发,很不满地道,“怎么能比我头发还好。”手一伸,变戏法似地多了一把剪刀,抓着他的发,笑道:“从哪里剪好呢?”
“不要!”
第四十二章 我为调戏生
“不要!”紫微上人的惨叫惊天动地。
“你身上还是当年的味道。”耶律询如就好像没听见他的惨叫,抱住他的腿,狐狸似地嗅来嗅去,“哎,闻过无数人的味道,还是你最好闻。”
闻完了又去摸他的腰,双手叉着比来比去,这回似是满意了,偏头笑道:“腰好像没我细哎,总算有样比你强的了。”
可怜她自己骨瘦如柴,景横波的腰带都能捆她两圈。
紫微上人背影僵直,似在微微颤抖。
景横波笑得也在发抖。
这叫不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眼看着耶律询如似乎还想摸摸紫微上人屁股,耶律祁咳了咳,耶律询如对景横波“看”了一眼,放了手,大抵是怕“弟媳妇”给吓着。咕哝道:“不摸也差不多。身材还是这么好,我喜欢。”
景横波很想告诉她其实她不介意的,呵呵前不久她还戳过呢!
人影连闪,七杀们回来了,围着他们家师傅猛瞧,似乎没见过师傅这个造型,眼睛亮得好比探照灯。伊柒深表遗憾地道:“*你那个箱子没带出来,你那个什么可以画像的盒子如果在,多好!这样我就可以给他画像,以后他要欺负我们,我们就拿出来发给天下人啊哈哈哈。”
“让开,让开。”紫微上人在甩耶律询如,动作急不可耐,却幅度不大。景横波托着下巴,冷笑道:“老不死,询如可是快死的人了,你要敢动作太猛搞死她,我就一定搞死你。”
紫微上人像是得了灵感,立即道:“你放开老夫,老夫答应立即治好你,你要不放开,可就没戏了。”
景横波泪奔,区别待遇啊区别待遇,可怜她来几个月了,为了解毒还在辛辛苦苦挣分数,到现在还在及格线上徘徊。离七十分差得远。询如不过摸了几把,老不死就立即答应给她解毒了,早知道自己也去摸了。
“要你治干嘛?”耶律询如的回答惊掉一地下巴,“治好了能活多久?治好了能嫁给你?治好了你肯定跑到十万里外吧?活着这种事,能活得痛快就是最好了,活那么久干什么?你别吵,别说话,让我闻一会,想一会,哎,我好像又回到当年了,真美,真好,别开口啊,说一句我就剪你一段头发,我正好还差满意的陪葬品。”
景横波绕过去看紫微上人表情,啊呀呀好像快哭了。
真开心。
“景横波我给你加分。只要你帮我把她扔出去,哦不,不扔出去,请下来,只要请下来别吵我就好。”叱咤天下玩遍七峰山的紫微上人不敢动,眼角瞄着景横波,“你要加多少就加多少。”
“免谈。”景横波立即很有骨气地拒绝,“我要凭自己的能力挣满分,你不许侮辱我。”
“等我死了,我会下来的。”耶律询如抱着他的背,对耶律祁道,“小祁,学着点。痴男怕缠女,烈女也怕缠郎。”
耶律祁瞄景横波,裴枢上前一步挡住,景横波不耐烦地拨开他,她的注意力都在耶律询如身上呢,这世上难得有人能治住紫微上人,帮她出出气,她怎么能放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紫微上人的武功,不管询如是什么情况,他想要甩开她都有办法,他一直没有甩开她,是为什么呢?
男人对女人的退让,很多时候不是因为没有办法,而是因为舍不得。
这是不是说明,老不死心中,对当年那个,陪他迎着阳光,看了一日云海的少女,也有一份情分在?
老不死那样的人,在世人眼底,似乎永远玩世不恭,永远为老不尊,永远游戏人间,可她却知道,越是这样的人,往往内心越有巨大隐痛。这么多年,他有多少次彻日彻夜孤身看云海?而那一年那一日无声的陪伴,对他到底又有多重要?
她打个手势,示意众人退开,给询如一点空间,虽然询如不在意,但这是他们应该给与的尊重。
当然走是没人肯走的,难得看到紫微上人吃瘪,她肯走七杀也不肯走。
她坐到一边大石上,裴枢立即跟过来,咕哝道:“你什么时候能像询如对紫微这样,对我就好了……”想了想又自我否决,“不行,女人不能这么霸道狂放,要温柔贤淑,这样吧,我允许你这样来一次,但以后就不可以了……”
头顶上传来淡淡酒气,英白探头下来,用酒壶敲了敲他的头,道:“每日沉醉酒乡,都能比你清醒,要不要我把酒倒了,给你照照镜子?”
“英白你为什么总和我作对?我哪里招你惹你了?”裴枢跳起来,找英白打架去了,天弃在一边拢拢头发,鄙视地咕哝:“欢喜冤家。”又目光灼灼看着那边,道:“哎,询如剪点头发啊!剪啊!我想要老家伙的头发很久了,剪下来换我头上,我这发质,总有点干枯……”说完要给景横波看他生叉的发梢。
景横波站起来,避到大石的另一边,忧愁着天弃跟着她到底算不算好?没有人歧视他之后,他渐渐忘记了要努力做男人,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身边又坐下一个人,熟悉的夜风暖春气息,她没动,抱膝轻轻道:“辛苦了。”
“也没什么。”他笑道,“你也辛苦。”
“想哭吗?”她转头凝视着他眸子,“不要硬撑着。你和询如不同,她是真正的不在乎,已经看破。可你对她的那一份心情,却特别柔软。”
耶律祁神情微微唏嘘——这是他所喜欢的女子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拥有最细腻的体贴,和独属于她的温柔。
她总是这么好,这么好,让他想放,也放不掉。
“你或许肯借肩头给我哭?”他戏谑地看她。
景横波立即挺挺胸,坦然地递过肩头,道:“来吧。”
耶律祁在笑,眼神却微微黯淡下去。
如此大方坦然,也是一种疏离。他更期待的,是看见她的娇羞。
她的娇羞啊……这一生,能等得到吗?
景横波也只是玩笑,算定他看似温柔自有风骨,不会真的靠过来,正要收回肩膀,他忽然伸手,轻轻兜起她的发,将发上沾染的一丝落叶拈去,道:“回头给你洗个头,你看看你头发乱的。”
他靠得很近,呼吸丝缎般拂在她颊侧,这个美丽男子,只有在遇见她时才惊人柔软,似一柄可刚可柔的银亮软剑。
她却身子一僵。
洗头……
内腑深处惊动又惊痛,恍惚里又是那一日春阳花阴下,又见躺着的女子和坐着的男子,她的黑发在铜盆里摆荡,他坐在她头侧,轻轻搓洗她的长发,光影如纱,披人一身淡金红的朝霞,水声微微,笑意浅浅,花开淡淡,风过轻轻。
低低呢喃声,也如梦境回旋婉转,重来。
“宫胤……洗头很舒湖的……”
“宫胤,以后我要给你洗……”
“宫胤……我要给你生猴子……”
还有他一声声,敲破她生晕的梦境。
“换水。”
……
她唇角笑意刚绽,立即被这日湖上的凉风吹散。
往昔多甜蜜,如今便多苍凉。
再多心事,再多苦楚,抵不得这人间命运,她曾想做大荒的掌舵人,最终却被逐得远离那些甜蜜和温暖,流浪四方。
便纵有万千苦衷,她依旧怨。
那些花儿或许是很美很好的,那条道儿或许最终能抵达完美的,可都不是她想要的。
耶律祁敏感地察觉了她神情的变化,心底微微一声叹息。
再无孔不入的温柔,也填补不了心事的千疮百孔。
……
耶律询如抱着紫微上人的头发,赖在他的裙摆上。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