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玉娃!
那张脸,似乎能逼退渐渐淡去的夕阳金光,再逼退即将代替的月色柔光——毫无瑕疵,自生光辉。
众人心中又一叹——这才该是女王的脸。
那人裹一袭红锦卷云披风,看不出男女的式样,锦绣如火,云纹连绵,越发衬得他眉目灵动如飞云。
那人轻敷粉,淡扫眉,眉色浅黛唇色嫣红,众人觉得这才该是女王的装扮,浓妆俗艳,污她眼色。
孟破天还是不怕死地站在最高处,呆呆瞧着,猛地抬袖抹一抹口水。
“女王!”有人忘情高喊,再被自家大佬一眼瞪得缩进人群。
景横波看见台上装逼的裴枢,听见这一声抖了抖。
她以为这货一定会纠正的——虽然这家伙穿着打扮,看上去真的似乎在让人误会是女王,但一定是巧合,他怎么可能肯扮女人?
结果裴枢抖完之后,居然没有出声反驳,对上头山林看了一眼,嘴角一扁,似愤怒似委屈。
景横波目光闪闪地瞧着,心花怒放,心想哟呵这小子真的扮成她啊?啊哈哈哈一定是被英白天弃联手逼的,啊哈哈哈每次瞧暴龙吃瘪委屈真是爽透了啊。
她心情太好,完全忽略了身后的穆先生。
穆先生静静看着她——那一脸眉飞色舞,怎么形容?春色无边?
他又看看台上,嗯,裴枢。
灰老鼠色已经没了,那人光艳年轻,鲜明得似乎能将整个大荒照亮。
单论感觉来看,裴枢和景横波,才是气质风华最接近的。
站一起,想必也是最相配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青丝袍,清淡,没什么存在感。
连手指都近乎透明,在阳光下似要消失不见。
景横波乐不可支地盯着裴枢,盘算着这事过后怎么取笑他,忽然听见身后穆先生轻轻道:“你很欢喜?”
“是啊是啊,”她笑眯眯地道,“看见他我就想笑。”
穆先生垂下眼睫。
这样的神采飞扬,阔别久矣,却不是因为他。
而这么久,这么久,他竟然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这样的心声。
这么久,他给她的,是压力,苦痛,折磨,决裂,人生里所有沉重黑暗,肝肠寸断。
明亮、欢乐、无忧、自在……他不曾拥有,要如何给予。
那些放纵自由的喜欢,递不出冰冷的指尖。
谁说过爱恨交织是真爱,一见心喜才令人难以忘怀。
他将手指慢慢交叠而起,掌心冰冷而指尖灼热,似这一刻,凉至心底而又灼热疼痛的情绪。
……
台上裴枢睥睨地扫过一圈。
他的气场近乎碾压,众人都觉得似被一只压抑着恼怒,内心狂暴的狮子盯住。浑身肌肤都起了栗。
却有一人大喊道:“不,你不是女王!你不是!”
大喊的依旧是厉含羽,他指着裴枢,满面愤怒,“你不是女王?”
裴枢原本不在意他,此刻看见他,才像是被提醒,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底涌出憎恶的情绪。
“你是谁?”
厉含羽一面退入人群,一面微微抬起下巴,“我是女王陛下所爱……”
景横波嘿嘿一笑。
“碍眼!”裴枢手一抬,啪地一声台上一块人高的木板爆裂,挣断钉子飞弹而出,狠狠拍向厉含羽的脸,“滚!”
木板呼啸横拍,如一只巨大的手掌,恶狠狠拍下。
厉含羽早有准备,飞快急退,他前后还有很多人,不愁没人挡板。
他一边退一边冷笑盯着暴怒的裴枢,觉得自己这张脸果然很要紧,瞧这刺激了多少人。
然而他退不了两步,忽觉后背一僵,随即整个人忽然迎着裴枢,飞了起来!
呛一声,他的剑也拔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手中。
厉含羽惊愕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明明在向后退!
怎么觉得好像被人拎了起来……头顶是透明的天!
他感觉诡异,但其余人瞧着,却就是他忽然不退,拔剑迎上,倒还心中暗赞一声:这小子虽然骄狂鲁莽,倒还有几分勇气血性。
只有罗刹怒喊:“回来!他要伤你的脸……”
但已经来不及,厉含羽一头撞进裴枢掌力范围,啪一声那木板狂猛地横抡,板面接触脸部一声说拿葡欤劭醋乓淮蟠Я恋难莱荼惴闪顺鋈ィ肟罩械瘟锪锶缫黄揽镊蛔樱骱鸬牧成虾鋈槐惚饬耍枪嵌纪岬搅艘槐撸帕乘票蝗诵芊捶锤锤床裙
厉含羽大声惨呼,落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裴枢的狂笑响遍群山:“哈哈哈把这张脸毁了真他娘的痛快啊!”
“阿Q!”景横波听着不大舒服,咕哝一声。
“啪。”一声,厉含羽正滚落在她脚前,景横波低头一看他的脸,倒抽一口冷气,倒也有些不忍了,伸手扶住,厉含羽痛得神志不清,依旧嫌恶地拨开她的手,“丑女,滚开!”
景横波手一松,啪嗒一声这家伙倒在地上,后脑勺撞上一块石头……
“不作死就不会死。”景横波道。
裴枢的狂笑和当众狠手,却激怒了其余的江湖大佬,众人纷纷站起,怒喝:“狂妄!”
“今日你来得去不得!要笑,到阴曹地府再笑!”凌霄门主一声冷喝,“儿郎们上!”
“不管是不是女王,先擒下再说!”玉带帮帮主冷笑,“什么黑水女王,也不过就靠属下舍命相救,自己龟缩不出。有种躲在山里地洞里,一辈子别出来!”
“女王要有你这等好姿色,”祭血帮帮主指着裴枢大笑,“我倒不介意今儿费点力气,好好玩她一玩!”
“都别想逃掉!拿下!”
江湖大佬们纷纷叱喝,上千人狂涌上前,此时月色已升,刀光倒映冷月,亮成一片惨白的屏障,人数之多,一人一刀足可将裴枢淹死。
大佬们唇角露出冷笑——这分明自寻死路,此地上千人武功都不弱,围得水泄不通,便是神仙下降,也逃不出天罗地网!
裴枢却不逃,在台上冷笑负起双手。
“喂,”他道,“他们说我这样你就肯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宣布你是我娘子了!”
他对着人群说话,大佬们愕然回头,此地都是自己人,他在对谁说话?
“你才娘子!你全家都娘子!”
忽然一声带笑慵懒女声,响在人群之后。
景横波一脚踩在厉含羽身上,身形一闪,已经到了罗刹身侧。
一刀横掠,如冷电。
嚓一声,罗刹的头颅飞上半空。
众人此时才回头,就看见三大门之一的女门主的脑袋,忽然飞了起来。
随即看见人影一闪,仿佛凭空生成,一人出现在那脑袋旁,探手一抓抓住脑袋。
她升起时,周身散发濛濛光芒,似一轮明月皎洁,忽自东山升起。
众人睁大眼睛,看见那女子普通装束,似乎是罗刹门刚才带来的一个村女,看见她身后一轮硕大明月,而明月里,她的脸在迅速变化——脸上斑驳的黄一块块脱落,现出原本的玉似肌肤,肌肤似月光明珠一般,渐渐蜕变,现出一张真正可堪风华绝代的容颜。
似女神自天尽头诞生,呼应这天下所有的风云飞卷,满天的星光都在闪耀,满场的呼吸都骤停。
帮主们眸子瞪大,认出眼前这如仙如神的女子,赫然竟是那晚玉楼宴饮,所出现的神秘可怕女刺客!
那张脸引起的惊叹还未发出,半空中明月里那女子手一挥,隐约啪啪无数声响,响自人群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身影一闪,忽然出现在玉带帮帮主身边。
玉带帮的位置就在罗刹门的旁边,那个水蛇腰的玉带帮主,正身处重重护卫之中。
景横波出现只是一眨眼,他还没反应过来,但多年锻炼的敏锐本能,已经让他拔剑。
但剑没拔得出,他就觉得身子一僵,他心中也一凉,眼角余光看见人群后面远远的,大石上,似乎有个青衣人,正悄然收回衣袖。
惊鸿一瞥。
下一瞬景横波已经到了他面前。
格格一笑,雪光一亮。
所有人看见一颗人头冲天飞起!
半空中明月般明、鬼魅般幽的女子,手一抄,将玉带帮主的人头也抄在手中。
“动手!”
人群中、每个帮派里、人群后、同时爆出十几声异响!
“啊!”
“偷袭!偷袭!”
“保护帮主!”
“退后!”
上千人忽然就成了沸腾的粥。溢着血色的沸腾的粥。
而景横波已经悄然飞起,台上裴枢一声畅快大笑:“接着!”将红锦披风脱下掷来。
大红披风飞卷,落在景横波身上,红色的披风如翅膀悠悠张开,众人仰头,就看见头顶她张开的双臂如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底下山坳,阴影在初降的夜色中闪电般穿梭,一路前掠,她双手拎着的两个头颅,犹自一路滴落鲜血,落了人一头皮的凉,一身的发麻。
此刻如闪电劈过心头,呼喊爆起,“女王!”
不用再疑惑了,不用再询问,这才是真正的女王!
人群脚下,厉含羽“啊”地一声,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多少头目脸色青紫,只觉得遭受极大羞辱——他们得意洋洋召开杀王盛会,在山上逮了一个又一个“女王”,谁知道真女王乔装打扮,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她讥嘲的眸子,早已满怀杀机将他们笼罩,而他们犹自浑然不知,被敌人手拎头颅,冷笑俯瞰而过。
头顶上大红人影电闪而过。
“啪!”“啪!”两颗头颅先后掷下,砸入人群,溅开一地血水,砸得底下人群人仰马翻。
人群的东南,西北两角,最靠近山林的地方,也发生了骚动,两道人影电射而进,一路抛飞尸首和血光。
一时众人惊惶,只觉得敌人来自四面八方。
有人大喊:“后撤!后撤!出谷包围,堵死他们!”
反应过来的人急忙向后跑,但还没跑出几步,便缓缓向后倒退。
有人憋闷着嗓子,大叫一声:“谷口有人放毒……”便翻身倒地。
这下众人急忙又向内退,忽然想起背后还有鬼魅般的女王,只觉得后心一凉,此刻才发觉原想瓮中捉鳖,到头来自己腹背是敌。
人群里不断有人骚动,不断有人大叫:“门主!门主!”
“帮主!帮主!”
还夹杂着七杀兴奋的怪笑声:“嘎嘎,退散!退散!”
一只紫色的猫从人们头顶上轻盈地翻过,月色下忽然变成了白色。
它翻离的地方,又有惊慌的叫声炸起,“六公子!六公子!”
“盟主!盟主!”
……
场中乱成一团,大石上只有穆先生,始终没有动过。
他隔着人群,遥遥注视着那些变化,看着属于她的力量,一遍一遍碾压过这些人,唇角微微弯起。
一路竭蹶,摧心磨折,她终于初步长成。
今日将是她大放光彩第一日,注定会照亮黑水泽灰霾色的天空,那光辉将不断延伸,终有一日,笼罩大荒。
所有人将会知道她为那一刻付出多少,大荒将会真正接纳属于他们的天命女王。
道路用足走,最实在。
月光点染他微笑欣慰。
笑意由心生,最动人。
……
平台上站下景横波。面对纷扰人群,她抬手,“啪”地一个弹指。
说也奇怪,场中那么吵,众人却似好像都听见这一声,齐齐抬头。
就见台上男子俊美,女子美艳,月光下红锦飞舞,艳到凛冽。
景横波笑吟吟环顾一周,正要说话,身边裴枢一把搭住了她的肩膀,以一种主人翁和夫君般的姿态,扬声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
“啪。”一声,景横波一脚把他踢下去了。
“干什么踢我!”裴枢大叫。
景横波格格一笑,不解释,准备等这事完了,好好教教他规矩。在人前要懂得对她保持尊敬,现在不是七峰山没大没小随意打闹的年月了,马上她要镇服玳瑁,挺进黑水,要做黑水女王,没个上下规矩,体制尊严,以后谁来尊敬她?
这是穆先生和她一路同行,提醒过她的事,她深以为然。之前一路逃亡,得身边人护持相助,内心感激,更当他们是朋友。所以没有分出规矩来,但之后她要想站稳脚跟,发展势力,立规矩不可避免,最起码在人前,她需要尊重。
好在裴枢也不是完全不懂道理,他没有再跳上来,站在台侧两眼灼灼,眸子探照灯一般闪来闪去,大有看谁不顺眼就揪出来打一顿的意思,导致人群又向后退了退。
景横波很满意地点点头,伸指一点人群之中,道:“罗刹。”
众人一凛,不由自主集中了注意力——她喊罗刹是什么意思,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罗刹门门主。二十六岁,三年前任罗刹门主。性淫,凶暴。”景横波慢慢地,清晰地道,“玉楼设宴,斩无辜女子之手,烹煮成肴。心性残忍,处割手之刑。”
底下嗡地一声。
“私下密谋,欲以美男计诱惑控制女王,罪在犯上。”她顿一顿,“杀。”
底下又嗡地一声。
景横波嘴角一抹鄙薄的笑,又一指先前扔下玉带帮主人头的方向。
“玉带帮主,杨嘉,三十八岁。五年前任玉带帮主。为人诡诈阴狠,以活人之心练九幽阴功。十年间残害无辜百姓一百三十二人。更曾杀师、杀兄、杀嫂。五日前玉楼设宴,主谋收买影阁叛徒雷生雨,在宴中暗杀影阁穆先生,坏玳瑁江湖律令,杀。”
底下哄然一声,动静比刚才宣判罗刹更大——玳瑁江湖有规矩,公开设宴场合绝不暗杀,这是江湖铁令,以此维护彼此坐下来谈的基本可能,想不到如今有人胆敢破坏。
杀师也是武林中人不能接受的大罪,尊师重道是封建礼教的基石,不容撼动。杀兄杀嫂什么的,这些满身血腥气的江湖人倒不当回事。
景横波伸手对人群中连指:“凌霄门凌霄子、灵犀门水向天、狂刀盟孟狂、试剑盟章源、龙虎盟王虎……”
除了今日没来的十三太保,其余人她一个个地报下去,每报一个,属于那个帮派的人群中,便被架出来一人。
凌霄门的凌霄子被伊柒架了出来,伊柒的血盆大嘴勾着骇人的微笑,紧贴着凌霄门的门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