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风中传来一声怒哼。
“亏了!”
……
“报!亢龙军忽然出现在城外!即将攻打城门!”
“报!一支沉铁骑兵忽然出现,打开城门,联合亢龙军,已经进城!”
“陛下!我们必须现在出战,趁他们立足未稳,还有一线机会冲出城外,绝不能在城中等死!”
“传我号令,全军收缩,退入内宫,凭借宫墙死守!”
“陛下,这是下策!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你是女王还是我是女王?”
“陛下!”
“守!”
……
她在崩塌高殿之上,遥望玳瑁方向,过往与现实交织,铁军伴血火同行,前方,城门处,亢龙和沉铁果然早有默契,一个及时攻城,一个打开城门,两队精兵,如两柄尖刀,同时插向她的两肋。
她还有机会,在两军还没合围的时候突围。
她却只在殿顶沉默,红衣飘飞,将自己站成不动不言的雕像。
宫胤。
我在一步步进入死胡同。
一生只犯这一次傻,这次输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你在哪里?
……
他在疾驰。
在下一个路口,宫胤打发走了一半的侍卫,下下个路口,又有一半侍卫离开,到快要接近玳瑁边境时,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
他要做出已经回去寻找家族秘密的姿态,以免暗中之敌,一着不成,再来一着阻拦。
放在平日,他不在乎和谁慢慢斗智,但此刻时间就是生命。
那价值千金的锦衣,又落了一层灰尘,穿着衣裳的人,甚至来不及掸一掸。
玳瑁靠近沉铁的边境,最近的一条路很少有人走,因为那里有一条白蒲河,附近有白蒲林,这是玳瑁独有的一种树,终年不凋零,树上会生一种白色的茸毛,秋冬季节尤盛,这种茸毛看起来和白花一样,开得繁茂的时候拥拥簇簇,很美,但一旦被那茸毛沾上,会出现眼睛红肿刺痒,难以视物,严重会导致失明。这种树很少,只在玳瑁边境有,以前很多人赶近路会从这里走,吃多了亏后便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这段地域成了废弃的路,只能容小部队通过,所以当初景横波带兵穿越玳瑁沉铁边境,也没从这里走。
宫胤选择了这条路。他没有时间。
此时,另一个方向,也有一群人,正往这条道路上疾驰。
夜色被归鸦唤醒,天幕渐渐换了沉凝的色彩,一骑快马冲破黑暗,眼看就要接近白蒲林。
夜空中无数白色的茸毛缓缓飞舞,越靠近林子越多,宫胤自然要避开林子,正打算远远绕过,忽然目光一凝。
林中有异响。
再一抬头,就看见林中最高一棵树上,吊着自己的首席护卫。
护卫眼睛红肿,双泪长流,却努力坚持不发出声音,以免惊动主上。此刻看还是被发现,不禁连连挣扎,示意主子快走。挣扎中茸毛不断落下,眼看着眼睛肿如桃子,连睁都睁不开。
宫胤一伸手,勒住了马。
他看了看那护卫的位置,眼神一闪,有一霎的犹豫,但终究停住。
他一停,那些被他行动间气流拂开的茸毛,立即纷纷拥簇过来。宫胤撕下一截衣襟,绑住了眼睛。
随即他腾身而起,并没有扑入林中,半空中身子一旋,一道冰雪之光自腰间掠出,夜空里绚烂如圆盘如新升的冷月。
“咔嚓”一声,吊住护卫的树被击断,隐约似有轰隆一响。
他衣袖一振,冰雪锁链一飞三丈,栓住护卫的腰向外拖出,护卫被拔出,身下却连起一道黑色的线,那线似乎还拖拽着什么东西,哗啦啦一阵响,隐约轧轧之声和衣袂带风之声不绝。
他听着声音不好,振臂将护卫远远送出,自己向后便撤,这一撤忽觉身后似有物体,而他明明还驻马在道路上,四周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阵法!
护卫身下联动阵法,他先前就看出来了,但,不得不为。
有阵法没关系,没有阵法能够真正拦住他,但此刻他不能睁开眼睛,无法判断方位,会很容易被阵法困住。
多困一刻,景横波就多一分危险。
对方果然还有后着,根本没指望以阵法杀了他,只求绊住他的脚步。
宫胤身形闪动,如翩飞的雪花,那些也如雪花的茸毛,也沾不着他。但四面鬼影幢幢,星转物移,他一时却也出不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月色走一半苍穹。
他心急如焚。
横波!横波!
……
“报!亢龙和沉铁军已经形成合围,现正向宫城逼近!”
“陛下,此刻占据后宫,从后宫破开道路突围,正好借后宫后山地利,还有机会从山道出城!”
“所有人不得出城接战,不得擅离队伍。守好宫墙便行,必要的时候,我允许你们砸了沉铁王宫,拿所有可以用来对敌的东西来杀人!”
“陛下!砸烂了沉铁王宫,也不可能阻挡两军合围。您请不要再逞意气,请为我上万儿郎性命着想!”
“我会保住他们!我还会夺下这沉铁,信我!”
“大统领,你劝劝陛下!”
“陛下,可知世事多有变数,便纵想操纵棋局,也难免潜藏大龙暗中生事,还是不要太过逼迫自己的好。”
“我敢信,你不敢信?守!”
争执求情劝说焦灼……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在所有人的不安和惊疑之中,只有她呆在殿顶,天风之下永不后退。
宫胤。
我抗住如山压力,我肩负儿郎生死,我拼死任性这一回。
只因我内心深处,依旧选择信你。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于我,于你。
你在哪里?
……
白蒲林茸毛与雪花同浮。漫天星光下,是雾气一般浮沉的茸毛,和光芒璀璨的冰雪飞星,旋转浮游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又似一座星团,在黑暗的背景中熠熠地亮着。
夜色中看来是一幕奇景。
远处一队同样匆匆赶路的人,都仰起脸,有点惊讶地望了过去。
“还有人和我们选择一样的路……”有人喃喃道,“不过他看起来遇见麻烦了。”
领头的两人,骑在马上,都披着青色的大氅,男子风流繁艳的眉目中,有种慵慵的懒,看一眼那些冰雪,轻轻一笑。
“就知道他一定会去……”
声音肯定,又若有憾焉。
他身边,蒙着眼睛的女子,灵敏地四处转头,抽抽鼻子,道:“好冷。”
男子侧首对她一笑,立即脱下披风要给她披上,给她一手挡住,不耐烦地道:“小祁,心思不要只用在你姐身上,有机会多缠缠小波儿就行。”
耶律祁笑笑,道:“这不去缠她了么?”
耶律询如耸耸肩,忽然道:“被困住的是谁?”
她耳目灵敏,已经听出前方动静。
耶律祁看了一眼,随意地道:“你弟弟的情敌。”
耶律询如快意地一笑,大声道:“好极,咱们走!”
耶律祁二话不说,跟着她姐的马头,耶律询如策马却不快,走出几步,又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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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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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扒人者人恒扒之
耶律询如辨了辨那边的风声,一笑道:“他很急呢。”掰掰手指算了算,又道,“如此他可以在一刻钟之内破阵而出……啧啧这速度,真了不起,老不死阵法精绝天下,来了也不过如此吧,不过这样他会受伤呢……”
“怎么,姐姐心疼?”耶律祁的马也走不快,立即停下,他在马上侧首笑看姐姐,眼眸里光芒流动。
“我只心疼他死不掉。”耶律询如嗤地一声,却又叹了口气。
耶律祁同时也叹了口气。
姐弟俩对望一眼,都无可奈何地笑了。
“真不想管啊,这世上哪有管情敌的道理?”耶律询如喃喃地道,“可是宫胤既然这么急,说明景横波那里真的非常危急。那两支骑兵只有他去才能指挥,景横波等的也一定就是他,所以有人想把他绊在这里……耽误了他,也就是耽误了景横波啊!”
耶律祁默然,这真是让人非常不甘心的事儿。
耶律询如怔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弟弟肩膀,道:“事情不能这样想。现在的关键是宫胤去不了,景横波就会出事。景横波出事,你就没媳妇儿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能因小失大,所以,我去也。”
耶律祁听着前面还在点头,听到后面一惊,他知道自己这个姐姐说干就干的德行,来不及劝阻,先赶紧伸手抓她,耶律询如却已经从马上蹿了出去。
她最近身体好了些,看上去好像暂时死不了,还莫名其妙地有了一身好轻功。耶律祁问过她原因,她神神秘秘笑而不语,耶律祁也就笑而不语。管它哪来的,反正姐姐不吃亏就行。
耶律询如背对他挥挥手,“这阵法我在七峰山遇见过,只有瞎子适合去闯,我去替换他出来,放心,肯定要他付出点代价才行。”
她咕哝着蹿了出去,觉得自己吃了大亏,等下要好好敲诈宫胤,还得不让他看出是替耶律祁敲诈的才行。
……
宫胤运剑十八周,真气浑然一体,已经点过了十八道阵眼。如果不出意外,大抵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出阵。
这当然极其耗费真力,但他已经顾不上。
心里依旧是焦躁的,半个时辰,依旧太长。
为了节省时间,两支骑兵已经接到他的命令,直接开赴沉铁边境。为防万一,他下令如果他没能及时赶到,骑兵可以不用等他,直接入境。但因为军事保密,也为防止人心浮动,骑兵并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亢龙军。战场凶危,对敌人估计不足,猝不及防之下,很容易吃大亏。
一旦军力折损,就很难在最快时间内敲开沉铁王城,那么景横波……
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离他和骑兵队伍约定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时辰,还有近百里的路程,如果再在阵中耗费半个时辰,那就绝对来不及。
而骑兵时间一到就开拔,进入沉铁境,如果在那里遇见亢龙军队……后果不堪设想。
他知道这阵的最快破法,此时如果有个懂阵法的人,从阵外叩阵眼,待阵法略停的那一霎,进阵以身相代,他就可以最快脱身。
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有人未必懂阵法,懂阵法未必愿意以身相代,以身相代还得不怕白蒲茸毛,进阵刹那白蒲涌动,会遮蔽视线,一霎没有摸准方位找到他,那么进阵也不过多陷一个人。而且这种阵法武功越高越受制,没武功的人才有可能安然无恙……简直是各种悖论,懂阵法怎么可能不会武功?不会武功又怎么能迅速进阵换人?到哪去找懂阵法又不会武功又不怕白蒲刺眼五感敏锐的人?就算有,又怎会此刻出现?
心一层层地凉,胸口隐隐作痛,他并指于胸,一线真气导引,隐约指尖光芒闪烁,如将点燃引线。
点燃的是真气的引线,一旦将潜藏的护身真气触发,后果他自己也难以预料。
指尖即将触及心口。
忽然他感觉到周身浮游的白蒲一停。
他立即停住动作,抬头,然后他听见了外头呼啸的风声,听见某处咔嚓一响。
有人从外触动阵眼,正在进阵!
一霎狂喜,为此生最为欢欣时刻。但他仍旧警惕退后一步,手中冰雪锁链微微一扬。对着来人的方向。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无比期盼,这人能最快找到他所在方位。
下一瞬一个躯体,真的扑了过来!
他手中冰雪锁链下意识飞起,却在瞬间垂下,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方没有武功。
真的没有武功!
真的找到了阵眼!
真的算准了他的方位!
甚至不受白蒲影响。
他一生漠视老天,自恨命运薄凉,此刻却忍不住要感谢上苍,谢命运将他厚待。
他忽觉不对——那身体直扑向他怀中!
这姿态……
不愿和人接触的人又想后退,忽然想起此刻自己一动,阵法改变,对方就可能找不到自己所在,只好又站定。
下一刻一个躯体撞入他怀中,顺势抱住了他的腰。
宫胤浑身都僵了。
第一个动作就是把人踢出去,想想不能,再想把人撕下来,想想还是不能,最后伸出手指,准备尽量客气地把人拎起来,顺便道个歉什么的。
结果手还没伸出来,那人就呜呜哭道:“可让我想死了,找得我累死了!”
声音是女子声气,呜呜噜噜,还捏着个细嗓子,听起来不大清楚。
但这话一说,宫胤顿时又不敢动,听起来对方是熟人,可声音很陌生。
“你是……”
“你不认识我……”那女子嘤嘤哭泣,“可我认识你,自从当初曲江一见,我便对你……对你……”羞涩地抽噎两声,“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
宫胤有一霎茫然。
他如今坐拥大荒,权倾天下。少年时境遇跌宕,步步挣扎,无论是早期底层沦落,还是后来尊贵太过,都会让女人不敢接近,尤其他还是个清冷性子。
所以多少年,除了景横波,他真的没有再遇见谁当面告白过。
和景横波当初是一路相随共难,水到渠成,也没这般突如其来的*辣。
他神奇的注意力,此刻都在曲江之上,曲江他以韦隐身份去给景横波掠阵,因为一直藏在小船之上,没有露面,所以他是本来面目,但当时他几乎没有出船,怎么会给这女子看见?难道是上船下船的时候?这是渔家女儿?
如果不是,这女子怎么能一口报出曲江,他就那一次没有戴任何面具。
但他随即在心中否定,不可能,没那么多巧合,这渔家女儿也不可能在这里破阵,此人必是了解他的熟人。
不想拉下挡眼的面巾,他还需要带兵赶路,不能令眼睛受伤。
也罢,看看对方到底想要什么,无论什么,脱身最重要。
“原来是你。”他没有甩开女子,低头温和地道,“想说什么,起来说好么?”
耶律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