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这样挨砸啊,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出手?”
“噤声!”一个声音森然道,“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冰雹砸几下就动弹,你们还配做禹国风之队?必须要等到耶律世家先出手占据上风,咱们才能出手,不能留下一丝痕迹,否则给女王发现,禹国就有大乱!不管多痛,都给我忍着!”
山石依旧沉默着。
“冰雹”一直在下着,山石有大有小,砸到重要位置,也是很要命的。一个趴着的士兵,忽然听见“砰”一声闷响,随即脚趾头一阵剧痛。
十趾连心,他虽然没有发出惨叫,身子却不可抑制地一抽。
“哗啦”一声响,用来隐蔽的黑色皮状物翻开半边。
已经掠过去的景横波霍然回首,眼角瞥见某处一片奇异反光。
她眼睛一亮,立即又掠了回来,看一眼底下似乎特别密集的黑色山石,冷冷一笑。
终于找到了。
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针囊,里面都是淬毒的牛毛细针,她不需要学会发暗器的手法,她的控物之能,可以让暗器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哗啦啦。”大雨在这一刻当头浇下。
景横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一半杀气一半兴奋。
远处隐隐似有烟花亮起,她看了一眼,那方向还在营地南侧二十里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该是裴枢偷偷跟着保护她的队伍,因为怕她发现,一直跟在她后面几十里,这是忽然失去了她的踪迹,在以烟花询问。
但现在不是回答的时刻,再说现在裴枢赶过来也来不及。
针囊掏在手里,看着底下毫无所觉的军队,她微微兴奋,因此也就没有抬起头看一眼。
头顶上,那处微微翘起的山崖,看起来特别厚,此刻山崖上,似乎有黑皮在剥落,仔细一看,却是一个个的人,掀开了头顶的伪装的黑绿色皮状物,站了起来。
景横波也没有想到,禹国的这支精兵,是分两处埋伏的,一处在山谷里,一处在山顶。山谷里的人无法发现她,在等着外边的号令,但山顶上的人,却能将她看得清楚。
山顶上一个男子慢慢站起,夜色中身形高颀,紧身衣裹得周身线条柔韧,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紧盯住了景横波,忽然一伸手,身边随从,立即递过来一张弩弓。
其余人则在扯动腰间,他们的腰间都有活扣绊锁和钢丝,借助钢丝可以在群山之间攀援跳跃,以最快速度到达目的地,禹国山多,这些人在山间似一缕风,一缕收割人命的风,忽焉而至,血落风中。
所以称风之队。
那些黑衣人影,手一振,钢丝弹出,在山崖上毫无声息地滑下,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悄然向半山的景横波逼去。
而那块虎牙一样的山崖巅峰上。
那高颀男子,缓缓拉开了弓弩,对准了景横波的后心。
……
在山崖的背面,另一处较矮的山崖。
山风狂雨,打湿了白色麻衣。一群青年男子,一脸无谓地抱臂站在雨中,仰头对着天上的闪电。
狂风将宫胤的银白长发拂起,掠过他深如永夜的眼。他似乎在听着风里的动静,又似乎只是在出神。
忽然他道:“想不去挑粪,可以。你们比赛一下,前头山头上那批人,谁毫无痕迹地解决最多,谁就可以由解决最少的人代挑。”
数道白影立即电一般地射出。
……
雨哗哗地下着。
谷底士兵一动不动。
谷中景横波扬起针囊。
谷顶黑衣人弩弓吱吱嘎嘎作响。
风大雨大,掩盖了一切声响,谷底士兵凝神等待命令,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谷中的景横波,凝神准备覆灭这支军队,对头顶即将到来的危险,也毫无所觉。
电光一闪。
无数牛毛细针飞起,散开!
山顶上黑衣人开弦!
“哧哧”急响,黑衣人沿着钢丝,闪电滑下!五丈、三丈、两丈、一丈……
电光一闪。
一闪的电光间,隐约还似有无数白光一闪。
山顶上破空声急响,弩箭射出,声势狂烈,摧得崖边长草狂舞。
高颀男子唇角露出一丝冷笑,随即笑容在嘴角凝住。
半空中,一支白箭斜刺里忽然射来,正击在弩箭前端,“铿”然一响,白屑四溅,那白色箭化为无数碎屑,一半在空中被雨打去,一半直射那男子,那男子大惊之下一个仰翻避过,站定之后却找不到那碎屑和断箭,只隐约看见一点似乎是冰屑的东西,瞬间被雨打风吹去。
等他再去看自己那箭,已经斜斜射偏在景横波身后一处山壁的缝隙中。此时正好一声惊雷,盖住了一切风声和变化。
男子脸色大变。
与此同时,那群攀钢丝飞滑而下的黑衣人们,忽然在半空身子一顿。
他们瞪大眼,盯着黑暗中抖动的钢丝——不知何时,钢丝已经变成白色,结了一层冰霜。
结了冰的钢丝无法再滑动,但这样的天气,怎么会结冰?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闷雷,闷雷里唰唰声响,就在背后,他们在半空转身不便,下意识翻身想要避开,却觉得四面气温忽降,一片濛濛的雪花,忽然就罩在了头顶。
然后,血液也缓了,动作也僵了,身体也慢了,天地也凝固了。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所有人都在想,四月天,哪来的雪?
就在这一刻。
景横波手一挥。
无数细针,伴天际闪电,猛然落下。
穿透那些薄薄的伪装物,刺入那些毫无防备的躯体,针上的麻痹药物立即顺血管奔腾,那些咬牙静静埋伏的士兵们,这下真的再也爬不起来了。
……
雷声如战车,闷闷轧过黧黑的天际。闪电在青黛色的苍穹上忽隐忽现,照得这山间景物也忽隐忽现,一闪一闪的电光里,那些黑衣人,僵直地挂在钢丝上。
远远看去,他们像是悬空在空中晃动,在电光中摆荡,诡异如妖。
一群白影无声飘了过来,在钢丝上跑来跑去,一个个地点数,为计算到底哪个是自己杀的,大打出手。
可不管人怎么死,架怎么打,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山风狂烈山雨飞,尸体与白影就在头顶徜徉。
此时若有人抬头看,只怕魂要吓掉半个。
景横波一直没有抬头看。
雨太大,雷声太响,天地如擂鼓,她的注意力太集中,她要一举制服一支军队,根本没有想打,就在这一霎间,头顶之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死了这么多人。
这些杀机,也许真到了她面前,她也能躲开,但势必会惊动山谷下的伏兵,一举成擒也就再也做不到。
头顶上白衣人将尸体一具具解了,背上了崖,他们没争执出结果,准备到崖上打一架再决定。
景横波终于落到了谷底,在那些伪装物上一路查看过去。
跑了好长一段,毫无动静,掀开一片伪装,看见僵硬的躯体。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搞定了。
一时觉得疲惫——整晚奔波,大规模地使用异能,最后这对着全谷士兵的毒针袭击,更是涉及面积巨大,耗费了她无数精力,此时事情一解决,她顿时一个踉跄,恨不得就此睡倒在泥水中。
抹抹脸,她准备休息一下再回去,不然后头难以支撑。抬眼四处望望,不远处就有一个不大的山壁凹陷,可以避雨。
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过去,远远地看见那山壁旁也有一块石头,可以供人依靠,色泽青灰,有点像刚才那些人披的伪装物。
随即她就笑了,真是看多了就有错觉,这底下披着伪装物的士兵她都查看过了,全部都被治住了,再说再有埋伏的士兵,也不会那个姿势在那山壁前。
不过虽然很累,她还是在走到那山壁前的时候,按了按那山石,雨大,山石全湿,触感都是冰冷的,手底感觉很硬,不是柔软活动的人的躯体感。
她又笑了笑,笑自己疑神疑鬼,然后坐进山壁凹陷处,腿长长伸了出去,身子舒服地依靠在那块石头上。
靠上去的时候,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转瞬即逝。
太累了,一靠上那很舒适的石头,她眼皮就禁不住合起,忍不住要睡过去。
山风将雨气狂猛地送进来,那是一种湿润的,微带腥气的气息。
她在睡过去之前,忽然感觉自己,嗅见了另外一股完全不同雨气的气息。
第十二章 缱绻相拥
那股气息清清淡淡,自鼻端掠过,转瞬被风雨卷去。
她太累了,心头虽然有模模糊糊的感觉,却睁不开眼睛。
她沉入了睡乡,梦里白影飞掠,倏忽来去,梦里一抹淡淡香气与雾气共同缭绕,雾气尽头,看见倾世清雅容颜。
壁凹外大雨哗哗下着,她靠着的那石头,一半在凹陷里,一半在凹陷外。凹陷外的那一半,被雨打湿,风从山谷空旷处呼啸而来,哗啦啦掀动草木,隐约那石头底端,微微颤动。
雨中忽然多了一顶黑伞,无声无息移动而至,伞下一张苍白漠然的少女的脸。
她行走无声,停在了景横波面前,仔细看了看她的睡颜,一抬手,点了她睡穴。
然后她放下伞,将景横波扶起,一掀她身后竖石。
黑青色的皮状物落下,他垂着眼眸,半身任她依靠,半身在雨中。
少女眼中闪过一抹不解的情绪,轻轻道:“您等的就是她?”
方才他将子弟们都派出去杀人比赛,随即便命她背他下山,在这山谷中唯一一个可藏人的山壁凹陷处坐下,披上了那些士兵用来伪装的皮状物。
他山石一般坐在那里,在大雨中默然等待,挡住这贯穿纵横的风雨,只为给她停留时,一个依靠。
宫胤没有回答,低头凝视着景横波,她微卷的睫毛在他的下颌下低垂,呼吸匀净清甜。
少女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神情——龙应世家不重人间*,她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
宫胤轻轻移动手指,拨去景横波粘在额上一缕乱发,指尖绕着黑发久久盘桓,直到用掌心将发丝捂干。
她的发间依旧是那般馥郁香气,隔一年零一个月又十一天而不改,分离的时光如此漫长,再次嗅见便如再遇前生。
少女瞧着,只觉得心中一动,只觉得这样的一幕如这一刻忽转绵密的雨丝,令心底微凉惆怅。愿意多看一眼,又觉多看也是心伤。
她不明白,这叫刻骨相思。
宫胤似乎并不在乎她在场,也不在乎她想什么,他的手指慢慢贴靠上景横波脸颊,指尖所经之处,景横波身上蒸腾出微微白气。
他在用内力为景横波驱除寒气,以免雨夜睡觉,会令她着凉。
他因为经脉被针碎片所堵,不能动弹,但内力仍在,但这样的举动,仍旧是不利于恢复的,那少女身负为他治病之责,见状嘴唇一动便要阻止,然而一眼看见那两人神情,忽然心中一震。
雨幕如织,山壁幽暗,他轻轻揽着她,垂下的眼睫只笼住有她的小世界。
她虽在睡梦中,也似有感应,微微挪了挪身子,靠他更近,唇角现一抹淡淡笑意。
那笑意满足而沉溺,如遇美梦。
少女立在雨中,看那两人,忽然明白何谓不着一字,不言一语,自生缱绻。
她忽然觉得自己多余,默默转过身去,撑起了伞。
雨丝涂抹天地,四月山间犹清凉,朦胧横竖丝里,相拥的人沉默将这相遇一刻共享。
天风在山谷中呜咽,似吟唱似轻叹,山洞前以背相对的少女,睁大眼凝视这无法贯穿的雨夜,眼底隐隐闪着泪光。
雨势渐渐弱了,山间传来鸟的清鸣,少女转过身去,看着那两人在天光中静默相拥的姿态,忽觉催促的话说不出口。
宫胤轻轻将景横波最后一缕乱发理好,顺在耳后,平静地道:“走吧。”
少女背起他,走之前犹自不忘按照他吩咐,找来一块长长的石头,披上刚才的伪装物,靠在景横波身后。
将要纵身而起的时候,她最后微微转身,不是自己想看景横波,而是想让宫胤多看一眼。
宫胤却没有随之转眼。
不用再看,她的姿态是烙在他心版上的浮雕,永不抹灭。
他只需要记住刚才那一刻,时隔一年多之后,他终于再次揽她入怀,和她共享一次难得的静谧。只需要记住她温存柔软在他怀中,似一捧云,飞进他一色荒凉的世界里。
而这一次后,或许以后还会再见,但想要再次相拥,全凭天意给予的缘分。
看天意愿意让他活多久。
在没有生命保障之前,他宁可她不确定他的存在,宁可她以为他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在这大荒的某个角落生存。
少女纵身而起,迎面的风扑打而来彻骨清凉,她听着身后那人平静的呼吸,想着这样的感情她不懂,只是忽然明白,这样的感情她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而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会懂,不会有。
然而不知道这是缺憾还是幸福。
她想,她还是宁可,不会懂,不会有。
……
景横波慢慢睁开眼睛。
这一觉好睡,好久没有过这样深层甜美的睡眠,似乎从宫胤失踪之后,就没有过了。
醒来那一刻她觉得浑身血脉通畅,精力弥漫,似乎只是一觉,便原地满血复活了。
她坐起来,有点怔怔的,想着睡一觉就能这样恢复了?以前怎么没睡出这种效果?
探头看看,外头的雨停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裳干了。
这大半夜的淋雨,这么快就干了?雨到底是什么时候停的?
又觉眼角绷紧,伸手摸摸,似乎有一点泪。
睡觉只听说睡出口水,没听过睡出眼泪,做噩梦了?可印象中完全没有。
想了一会没答案,还惦记着赶回去,不能确定押送队伍能否对付得了耶律世家的人手。她站起身,正要转身,忽然停住。
她眼光,落在身后那块石头上。
这块石头,好像有点不对。
她记得她进这个山壁凹陷处时,特意看了一眼这石头,因为这山谷中石头多半方正或扁圆,很少有这样瘦长的石头。
现在这块石头,已经变成了方方的一块山石,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块石头不是刚才那块,如果是这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