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叫人备了车马,应邀而去。
且说会稽王府上,世子司马道生其实一直都让会稽王司马昱不太满意,觉得这个儿子天资驽钝不说,学业上头一塌糊涂,行事还偏激浮躁,一点都没有学到自己的半点风采。只是如今,他儿子死了一个又一个,长成人的就唯有这么一个,还是王妃嫡出的,便只得将他立为世子。
司马道生在母亲的教导下这些年倒是知道了要讨好他父亲,因此,对父亲的喜好上头十分用心。司马昱好清谈,这上头司马道生实在是没什么天赋,迎合不了父亲,很多时候马匹拍在了马腿上,反叫司马昱对他更为恼怒。
玉衡山人的仕女图一事上头,倒是好不容易得了司马昱欢心,因此,对这件事便更为上心。但凡那玉衡山人出了新的仕女图,便通通亲自去雅风堂买来献给父亲。上次买来的仕女图比以往更为有趣,连他这个向来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的人,都对那上头的故事看得入迷,就更不用提原本就好此道的司马昱了。
这玉衡山人,画艺出色不说,还颇有几分文才,会讲故事,叫司马昱对他大为赞赏。虽说对方已经回绝了他的招揽,却更让司马昱觉得他是个不贪权势的清高之人,有隐士之风。
司马昱这种崇古的人就是如此,人越是不在意他,他便越是要上赶着去追捧。
因此,得了上次的画,便专门让司马道生去打听玉衡山人的身份。他心下,倒是生了结交这位画作高手的心思。这样的雅人,心思奇巧,心中应当也自有一番见识,若能一起清谈论道,想必会获益匪浅。
司马道生对这件父亲交给他的差事自然是十分用心,再者这事也不难打听,不过几日,便有了详细的回音。不得不说,对于这位玉衡山人的身份,他着实吃惊了一番。
回报给司马昱,司马昱也大为惊奇,这玉衡山人,竟然是一名不足十岁的幼女,实在是难以置信。更何况,这幼女竟是自家那位正如日中天的侄女婿府上的。
如此,他倒不敢擅自去宣扬玉衡山人的名声了,贸然上门拜访或召见也就更不可能了。得知了那玉衡山人的处境,司马昱对这小女子心下既是赞赏,又是怜惜,想着此事他那侄女婿恐怕还是不知情的,不然也不至于让玉衡山人这样一届幼女卖画以为生计了。
是以,便想着将此事告知桓温,以助那桓家小女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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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道生对此事倒也从头到尾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是个俗人,自然还会顾念着南康公主,因此提醒了司马昱一句,却不想被司马昱好是几句训斥,说他为了一己之私情,罔顾大义理法。此事,南康公主苛待妾室庶女,本就做得不对,他这做叔叔的,自然不该偏袒。
这种事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哪能眼睁睁看那才高艺绝的小女子继续处于水深火热中。
对于这点,倒让桓姚给算到了。她虽没有十分把握,却也有七八分。结合玉书在外头打听来的关于会稽王的行事个性,推测此人多半还是个心思仁慈,怜香惜玉的。他在本身对玉衡山人的有所好感的情况下,得知她是桓府庶女又处境艰难的话,大抵还是会有恻隐之心的。但此事在别人府上,他不便插手,多半是会告诉桓温这个一家之主。
“大王,桓公到了。”侍人进来通传道。
今日不比当年,桓温手握重兵,又执掌晋朝大半重镇,就算会稽王作为辅政大王,按辈分又是桓温长辈,却也不得不礼让三分。是以,闻侍人言,司马昱立刻起身去正厅相迎。
两人见面,主宾依次落座,茶酒点心各自摆上,寒暄一番,这才开始谈正事。
桓温看着侍人呈到面前的画卷,倒有些不明司马昱的用意。
司马昱令两名侍人小心将画卷展开,桓温这才看清里头的内容,是一副《海棠春醉》的花鸟图,无论是海棠花还是其间的画眉鸟,都画得栩栩如生,传神得就如人身临花海之中,能闻得鸟语花香一般。
待他看完了这卷,司马昱又叫他看另一卷,里头画得是一幅千山万雪,老翁寒江独钓的水墨画,意境十分超然,和前一幅相比又是另一种风格。这两幅画显见都是十分出色的,桓温看了落款,倒是同一人所出。
玉衡山人?以往倒没听说过。不过,这会稽王历来好雅事,常常结交这些文人墨客,说不定是在哪里新发现的才子也未可知。
“元子以为,这两幅画作如何?”司马昱打量着桓温神情,开口问道,倒给桓温卖了个关子。
得知自己喜欢的那传奇又旖旎的绘卷故事是一个小女子所画,司马昱心中感觉甚为微妙。到底也不好将那样的东西拿给为人父的桓温看,于是,叫司马道生去购了几幅同是那玉衡山人所绘的花鸟山水图来。
桓温虽说也不擅文采,但长期要和这些追求风雅的世家贵族打交道,这些年下来,倒也稍微有了些眼界见识,只当会稽王是叫他来赏画,闻言,倒如实评价道:“这海棠的画法颇为新奇,但栩栩如生瑰丽雅致倒也别有意趣,这寒江独钓图,笔墨豪放,气势磅礴,又是另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这玉衡山人倒当真是画艺不凡!”
司马昱闻言,脸上露出些笑意。他如今差一岁到四十而立的年纪,养生有道,身上并无老迈衰颓之象,又常读诗书,气质高华,加之生得清雅俊逸,随着年纪渐长有了些持重端方的气质,倒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这一笑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元子可知,这玉衡山人是何人?”
“倒是未曾听过,皇叔又在哪里结交的雅人?”
司马昱脸上笑意更大,他轻捋着下巴上的淡须,道:“这玉衡山人,说来倒与元子大有渊源……”见桓温这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想着其中关系,倒叫人颇觉诙谐。
“哦?”桓温挑眉,莫非会稽王是想向他举荐这玉衡山人,“愿闻皇叔详道。”
“其人祖籍谯国龙亢,祖父曾任宣城内史,他父亲乃我朝伐北大都督,他的母亲恰好是我侄女。”司马昱脸上带着些促狭,“元子你说,此人你可认识?”
桓温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讶异,会稽王说的,这明明就是他桓府的哪个小子,但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几个儿子当中谁有这样一手丹青绝技,莫非……是他不知何时流落在外头的子嗣?
这样一想,脸上便有几分尴尬,任谁让私生子找上门也不多光彩的不是。
“还请皇叔明示。”
司马昱见他这般神色,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看来元子也不曾想到,自己府上竟然出了个才女罢?”
“才女?”桓温满面疑色,不该是才子才对?
司马昱这才不再卖关子,直言以告,“这玉衡山人,便是元子七女桓七娘子。说来也是有缘……”遂将他如何无意间发现了玉衡山人的画作,又对其十分赞赏,想与其结交便派人探查玉衡山人身份,然后得知了玉衡山人身份的过程一一告知。
桓温听完也是满面异色,他的七女?想了片刻才记起,他的七女是李氏所出,到底几岁倒不记得了,似乎年纪不大的样子。
不过,若让人知晓自家有这样一个年幼却才艺出众的女儿,倒是足够在建康城引起一阵风浪了。那些世家子不是说他桓府满门武夫么,那就由这个女儿来狠狠地打打他们的脸吧。
转瞬之间,桓温心中便有了想头。暗自压下,与司马昱继续谈笑,其间也提及了桓歆的亲事,希望司马昱能为他多多留意,有合适的人选还需司马昱从中说合一类的话。
直到临别前,桓温才嘱咐,“小女一事还请皇叔暂且不要宣扬出去。”(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司马昱自是应下。本就是他桓府的事情,他做到这个地步能对玉衡山人有些助益便足够了。
桓姚一事对于桓温而言,倒确实是意外之喜。回了府,他倒也不再端着,立刻找人问了李氏母女的居所,迫不及待地要去见见这个天赋惊人的女儿和李氏。
对于李氏这个他曾经十分迷恋的女人,他还是有许多美好回忆的。那是他初次扬威晋朝的战利品,她绝色倾城的美貌不知迷倒了多少人。那些满口清高的世家子,口说不耻,其实谁不羡煞他。
只可惜李氏这女人也是命途多舛,没跟他几年,那张脸便毁了。这一算下来,倒是三四年不见了,也不知如今她的脸好了没。他这几年忙着军务,倒也忘了过问此事。
想着李氏当年的美貌才情,又给他养了这么个才华横溢的女儿,心里顿生了期待,加快脚步朝李氏所居的芜湖院走去。
第23章 声名鹊起(下)
桓温一路由侍人领着走来,见这路越走越远偏僻,忍不住皱了眉。李氏好歹是他的宠妾,怎么住到这样的地方来了。
侍人敲了院门,出来开门的是曾氏。见到几名侍人簇拥着的桓温,脸上的神情既惊讶又激动。或许许多年前,她还曾对桓温有灭国的怨恨,如今,桓温在她眼中却是李氏母女唯一的依靠,暗地里不知多少次期盼桓温能登门。
“郎主!”曾氏向桓温行了个深蹲的大礼。
桓温对李氏身边的奶姆曾氏还是有些印象的,看见对方花白的头发,也不由感慨,几年不见,这嬷嬷倒是老了许多,岁月不饶人呐。
桓温态度温和地叫了她起身,又问:“你家女郎和小娘子可在院中?”
曾氏将桓温迎进院落,“郎主正厅稍后片刻,奴即刻去请女郎和七娘子。”
桓温却道,“不必,直接领我去看看她们便是。”
曾氏有些为难,李氏如今形容落魄,是不是先通报一声,让她有些时间收拾齐整些再来见郎主才好。但桓温坚持,曾氏却也不敢违逆他。
桓温看着这破败的院子,心下对李氏倒是生了一分怜惜。她那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又是千金之体,却住在这样破落简陋的地方,可见这几年是受委屈了。
“女郎,七娘子,郎主来了!”走到桓姚和李氏所在的屋子门口,曾氏提高了声音对里头道。
此时,桓姚正和李氏讨论一个幔帐的绣样,正说着,便听曾氏大声在外头如是道。
郎主?桓姚心中一转,立刻反应过来。在这府上能被叫做郎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生父桓温。不由心中一喜,他终于来了!
她正要起身相迎,却见李氏手头的绣花绷子一下子就掉在地上。她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紧接着却是慌乱无措,噌地一下从胡床上站起来,快步朝里间走去。
“姨娘?”桓姚正要问,却见曾氏领着一个约摸四十左右的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这男人生得高眉深目,肤色微黑,周身气势磅礴,让桓姚觉得稍微有些面熟。
“宛珠!”那男人口中喊道,声音有些粗犷。闻声,李氏的背影顿了一下,下一刻却是慌乱地进了内间,啪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这还是桓姚第一次得知李氏的闺名。虽然对李氏的状况有些担心,眼下更要紧的却是桓温。她压下心中忧虑,起身迎上桓温。
这样的情形她已经构想过数十次,因此,脸上立刻带了濡慕的神情,欣喜地看向桓温,“父亲!您来看阿姚了!阿姚给父亲请安!”说着,一个深蹲向桓温行了个大礼。
桓温的目光这才从紧闭的内间房门落在了桓姚身上。看到她的模样,也不由怔了怔,他依稀记得这个七女幼时生得十分标致,没想到如今长了几岁,却更是惊人了。
同为男人,他深知这容貌的吸引力。不愧是李氏的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这样的绝色姿容,何愁不能倾倒众生。想到所言的她的画技,心下对这个女儿又多了几分期许。
“阿姚快起来!”桓温脸上挂着豪爽的笑,“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我家七女都长这么高了!”
桓姚站起身来,娇憨地道:“父亲都好几年不见阿姚了,当然会长高很多!”
父女两个说着话,在桓姚的刻意引导下,倒是父慈女娇好不融洽。
曾氏去煮茶,桓姚将桓温迎进简陋的正厅在上位坐下,她自己却没去下首,而是搬了个坐具放到案桌的侧面,跪坐在桓温身边,一副对桓温很是依恋的样子。
哪个男人面对这样一个乖巧娇憨又灵秀无双的小女儿满心濡慕的样子能不心生满足呢?桓温自然也不例外,对桓姚这个之前已经快没什么印象的七女,此时也有了一丝喜爱。
“阿姚已经九岁了,可曾进学?”毕竟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考校桓姚是否真的有会稽王所说的那般才华,所以,桓温尽管对李氏的事情还有点挂怀,却还是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来。
“回父亲的话,阿姚未曾进学。但姨娘教过我识字,如今阿姚已经读过《诫子书》《庄子》《论语》,平日里自己也看些杂书。”桓温大概是深恨人家说他武夫的,因此,府上就连几个庶女,也是专门请了女先生来教学,到了六七岁,便让庶女们跟着女先生读书习字,学习六艺。只可惜,桓姚的几个姐姐们似乎都天赋平平,教了这些年也没教出个才女来。
桓姚这厢,有南康公主打压,却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的。
桓温考校了她几句书上的东西,她也一律应答流畅,偶尔还能说出些自己的见解,桓温心中暗自点头。
“为父听闻,阿姚画作得甚好,在外还有个玉衡山人的名头,可有此事?”
桓姚装作害羞的样子,“女儿就是喜欢作画,画着玩罢了,还称不上画得好。”
桓温见状,笑道:“阿姚不必如此谦逊,画得好还是不好,为父自有评判,阿姚可愿画给为父看看?”
桓姚自然从命,将桓温领到画室,备好笔墨纸砚和颜料,脸上带着仰慕望着桓温,“那阿姚画幅父亲的像好不好?以后若见不着父亲的时候,阿姚和姨娘也好拿出来时常瞻仰父亲风采。”
桓温见她一举一动进退有度,不慌不忙地准备着画具颜料,看起来十分娴熟的样子,心下对会稽王的说法又多信了一分。听桓姚如是说法,心中的大男子主义情结更加得到了满足,豪气地笑道:“好,为父就坐在此处让阿姚画一画!”
桓姚细细看了桓温几眼,心道,怪不得起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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