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觉得索然无味时,便遇到了桓姚。她的怪异吸引了他,明明是面带死气是命绝之相,但她却依然活着。不仅如此,以他荀氏相术,竟然无法看到此人的今后的运数。这种结果,只有两种原因,一是此人修为高于他,另一种便是,此人与他本人有极大渊源。
很明显,桓姚只是个毫无慧根的凡女,不可能有修为。那么,便只剩另一个原因。
虽然他不明白,这个凡女会跟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但他的确对她的不寻常有了探究之心。
他探过她的脉象,毒发身亡的最迟期限便是七十八日。据荀氏所知,目前在俗世,这种蛊毒尚无药可解。而据他掐算的结果,七十八日内此事并无转机。那么,这七十八日,便是在与天争命。
这段时日期间,他也曾几次探看过这凡女的情况。看她每每被毒发时的疼痛折磨得痛不欲生,每次却又都顽强地挺过来了。听到她每次说,还有多少天荀先生就会来救我了,一定要坚持住时,这种被人当做全部希望所在的感觉,让他的心情有些微妙。第七十八日,看到她终于气息停止时,他想,果然天命就是天命,世间万物都应当是顺天而行的。
但后来,她的兄长让人用银针拉回了她的意识。
那种情况,人的神智和身体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即使勉强唤回一些意识,也会很快消散。
维持人体机能运转的源动力和并让人产生自主意识的三魂七魄在荀氏医书上专称为“灵”,“灵”与“肉”相生相伴缺一不可。当**极度虚弱时,灵便会被虚无境的引力所吸引脱离**,其后,肉无灵而腐坏归尘土,灵无肉而消散成虚无。但她居然凭着意志扛住了虚无境的引力,将已经濒临逸出的灵强行留在了虚弱之极的**上,坚持到毒性被压制之后,重获了生机。
这样的事,是违背荀詹所知的常理的,他第一次有了惊叹。
所谓逆天,便是如此么?他不理解,到底是什么使她能如此顽强,但至今,却有了观察下去的兴趣。
“吾原想,若你能坚持过这七十八日,便给你解毒,但如今,又改主意了。”荀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了。
“荀先生待如何?”桓姚紧张地望着他。
“你已有五年岁寿,原是可随吾学医自救的。能不能活命,便看你能从吾这里学到多少了。”荀詹依然是平淡如常地说着话,却给人一种俯视众生的倨傲感,“下床行礼罢,吾收你为记名弟子。”
荀氏玄术,山医命卜相,原皆是非有慧根者不传的。这凡女能得知一二门道,也算是莫大的福缘了。若非父亲在他下山前一再嘱咐,让他在俗世少用玄门手段,而他如今又打算观察这凡女,他是不会轻易开着先例的。想来,那相术预示的渊源,大抵也就是这一段师徒缘分。
这话叫除桓歆以外的一干人等皆是义愤填膺,这人根本就是铁石心肠,明明举手之劳就可以救人于危难中,却为了自己一己之趣,要让一介幼女白白被毒素伤身五年。
桓姚先前对荀詹寄托了多大的希望,如今便有多愤怒。她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荀詹。直到许多年后,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荀詹那张轻贱性命玩弄人于鼓掌之间的高高在上的脸。
第47章 大权在握
“七妹,依荀先生所言罢。”
让桓姚感到意外的是;最先开口劝她的人;竟然是桓歆。
也对;是她太过强求了;人家本来就没有一定要救她的义务。学医;虽说她并不喜欢,但有门实用的手艺傍身,在这乱世之中;总是更容易安身立命的。
想着之前,面对李氏受伤而她们又被围困在芜湖院时的束手无策;想起自己手腕废掉时;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给医者的无助,想起中毒时除了苦苦支撑之外只能生死由天的无能为力,她觉得,若真能学到荀詹那手神奇的医术,也算是种幸运了。
遂收敛好情绪,恭恭敬敬地下床向荀詹行礼。自此以后,桓姚便都改口叫荀詹师长了。
简单地行完拜师礼,荀詹便拿出一本《荀氏药典》,让桓姚抄下来自学。
“十日后,吾便将原典收回。”这意思,就是要让尚在病中的桓姚,在十天内抄完这本厚度两寸有余的大部头。桓姚随手一翻,发现上面竟是比蝇头小楷还要小的字体,顿时有些难以接受。
并非她不愿努力,而是不管做什么,都该量力而行,明知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能轻易应诺。
她才把毒性压制下去,身体弱到了极点,莫说十日,就算是半月之内,就算她想强行振作起来抄书,怕是每日也坚持不了多久的。更何况,她右手至今无法握笔,左手写字的速度连以前的五分之一都不及。要在十日内抄完这本足有数十万字的药典,委实无异于天方夜谭了。
桓歆看她神情,便知她的顾虑了。他让桓姚学医,倒并非是真的要桓姚劳心费神去拯救自身性命,如今有了五年时间做缓冲,以何中瑞的能力,研究出绞心杀的解法也并非不可能。
拜荀詹为师,只是寻求个额外的保障手段。虽说他对何中瑞的能力有信心,但也不得不提防意料之外的情形。人心都是多变的,荀詹虽说是世外之人,但若与桓姚有了五年的师徒情分,到时未必就能如眼下这般对她的生死袖手旁观。
除此之外,他也有些私心。荀詹要教授桓姚医术,必然就要在长史府停留,如此,他便能从荀詹身上调查出些蛛丝马迹,从而顺藤摸瓜找到那位“瀛山荀氏”也未可知。
经历了桓姚中毒一事,他深刻体会到了那种人在生死大关面前的无能为力,开始有了寻找自身功法的下半部的念头。
桓歆以往用来给桓姚强身健体的真气,其实全都来源于一份来历颇为奇特的半部功法。据说此功法是东晋年间一位叫作“瀛山荀氏”的不明人士所创,能让无慧根的凡人也可通向长生久视之道,其上半部,可强身健体益智,修习有成,体能智力都是常人数十倍。桓歆幼年便能有那般显赫的成就,不得不说几乎都是得益于此功法所带来的机缘。
功法的下半部分,据闻修习有成便有移山倒海长生不老的大神通。之前,他一直觉得那些灵神鬼怪的事情离他很遥远,而且他正值少年,对死亡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恐惧,对长生便也没有太大渴望,所以就算他并不怀疑功法下半部分功效的真实性,也从来没有兴起寻找下半部分的念头。
但如今,见识了荀詹轻而易举地消除了李氏的蛊毒,又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力量悬殊之后,他开始觉得寻找那位“瀛山荀氏”也并非那么毫无必要。若能在那位瀛山荀氏处得到功法下半部分,自己修炼有成,说不定,他自己便能根治桓姚身上的蛊毒,不必依赖于任何人。
他让桓姚答应同荀詹学医,无论如何都并非出于要她吃苦为难的目的,因此,见桓姚一露出为难的神色,立刻出言相助,“荀先生,舍妹如今病体羸弱,需得卧床静养,学医一事,还请暂缓些时日。”
荀詹想起桓姚之前连下床都需要人搀扶才站得稳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自己确实考虑欠妥当了,凡人的身体强度和智力水平,与修士相比实在差太远了。而且,他之前从没收过弟子,也不清楚父亲他们到底是怎样教导弟子的。
“如此,便改为一月罢。”荀詹转头对桓姚道:“你且好生研习药典,一月后,吾再来检验指导于你。”
就这样,桓姚开始了她的习医生涯。尽管荀詹的教习方式看起来不那么专业,但想到如果将来学医有成,就可以彻底清除身上的蛊毒,可以恢复李氏的容貌,甚至可以治好自己的右手,桓姚每每倒是干劲十足。
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每天也在坚持逐日增加地完成荀詹布置下来的任务。十来天后身体稍微好转些,便上午和下午都要各抄一个时辰的医书,记忆力最好的晨起晚睡时分,也拿来背医书。
唯一的遗憾,就是学医以后,就不能余出太多时间练习作画了。
不过,抄医书除了能加深对医学基础知识的记忆外,倒也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经历了每天高强度的抄书工作后,一个多月下来,左手不管是在耐力还是灵敏度上,都比以前提高了不少。每日早起迟眠,倒也至少能抽出作一幅画的时间来练习作画。如今,画出来的成果倒比建康时好得多了。
桓姚的身体在一日日好转,作画和学医也一步步走上了正轨,全府上下的仆从都将她奉为女主,只要她吩咐下去的事情,都丝毫不敢怠慢地办好了,桓歆三不五时就送东西来,整个东院在物资上头都是既优渥又充沛的。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还从没有什么时候过得比如今更自在过。
对于中毒的缘由,桓歆没有主动提起,桓姚也没有过问,甚至嘱咐了李氏那边都暂时不要在桓歆面前提。以病中桓歆表现出来对她的重视,他不太可能对此事善罢甘休,但他又确实没有给出个明确的交待。
后来桓姚得知她毒发后不久,习氏派到桓歆身边的巧书便悄无声息地在府里消失了。结合绞心杀的特性一想,心中也大致有数了。
因为桓姚毒发的事情,整个长史府为了照顾桓姚,也为了追查真凶,几乎人心惶惶了一整个冬天,直到何中瑞把桓姚的蛊毒暂时压制,才终于平静下来。开了年来,已经是升平三年。四月时,桓歆的顶头上司江州刺史以病辞官。
桓歆在作为江州长史的第四个年头末,力排众议,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州刺史。其府邸,也从原本的长史府搬到了大了三四倍不止的刺史府。而桓姚,作为大权臣桓温之女,江州刺史桓歆最疼爱的妹妹,也成为江州贵女圈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只可惜,桓姚忙学医和练习作画都来不及,哪有那个空闲去和那些贵女交际。因此,桓歆也就顺理成章地以幼妹体弱需要闭府静养为由,拒了所有邀请和拜访桓姚的帖子。
升平四年秋,桓歆二叔桓云病重,桓歆渡江赴豫州,直到腊月初,桓姚快过十一岁生日时才回来。
桓姚来到江州近两年,桓歆还从来没出过这么久的远门。
一路赶回刺史府,见桓姚站在二门的廊下迎他,她穿着一身淡蓝色滚白边的连帽狐皮大氅,整个人包得很严实,却如同一棵婷婷的弱柳般苗条婉柔。见他进门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三哥,你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让女郎在屋里等?”桓歆走上前去,见寒风冽冽,吹得桓姚的兜帽沿上都沾上了几朵雪花,不由对她身边的知春责备道。
这两年,桓姚身边添置了许多丫鬟,领头的倒还是没变,依旧是知春知夏两个。
“三哥,别怪知春,是我的主意!”桓姚拉了拉桓歆的衣袖,撒娇道:“你走了这么久,我想早些看到你!”
这两年,桓姚和他的关系倒是亲昵不少,说话做事都十分随意了。桓歆对这种改变也甚为满意。闻言,脸上的神情柔和下来,也不再发作知春,只护着桓姚往她住的院子走。
桓姚如今在刺史府上,住的是原本刺史夫人所居的主院松风园。对此,因为实在太过逾越,桓姚和李氏都拒不肯受,却拗不过桓歆强行让人将桓姚所有行礼都在松风园归置好了。
桓歆叫李氏不必多想,又对全府上下公然宣称,他的七妹桓姚就是刺史府唯一的女主人,在桓姚出嫁之前,松风园主人的身份都不会改变。
对此,人们都说,这年轻的江州刺史,真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怕幼妹和未来嫂子不好相处,竟然决定妹妹出嫁前都不娶妻。
回到松风园,桓歆立刻吩咐丫鬟去为桓姚更衣煮姜汤,又把火炉加得更旺,这才坐下来和桓姚说话。
在桓姚搬进松风园前,桓歆便叫人把松风园的坐具都换成了江州城当时才流行起来的新式靠背胡床,说是胡床,倒是和古代的靠背椅十分接近了,对于桓姚这种来了这时代好几年还不习惯跪坐的人来说,还真是一大福音。因此,当时倒是极大程度地表现出了对这种“新式”坐具的喜爱。
桓云病逝,这就意味着原先被桓云所掌握的势力将要重新划分了。此前,桓云身负豫州刺史,都督司豫二州军事,领镇蛮护军、西阳太守、假节。桓歆此次去花费了三四个月,也不知道捞到些什么。桓姚对此有些好奇。
“七妹,如今,二叔手中的军权已然尽归我手了!纵然是五叔,也没能争得过我!”还没等桓姚问起,桓歆倒是主动跟她说了。说这话时,他眼中难得有些属于少年人的志得意满。
桓姚正想夸他几句,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五叔……那不就是桓冲?
如果她没有记错,东晋时代的另一位名将也就是桓温的五弟桓冲,就是在桓温二弟死后接任了江州刺史以及其附属的几乎所有兵权的。可如今,江州刺史是桓歆这个毛头少年!而且,他现在还说,战胜了桓冲接替了桓云手中的所有兵权?!
第48章 寿辰前夕
实在难以置信;桓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竟然能从比他年长十多岁的叔父手中取得压倒性胜利。按理说,以桓歆如今的成就和能耐,不可能在历史上那般籍籍无名。就算他政绩庸碌;单凭这少年天才之名;也足以为人传颂了。
不过;历史这种东西;后世看到的,也未见得就是真实。
难得桓歆愿意跟她透露些朝堂之事,桓姚也乐得抓紧机会多了解些信息。
“那三哥如今可调动的兵马有哪些?”
桓歆此次旗开得胜;倒也有兴趣在桓姚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攫取的胜利果实。当下叫人去拿舆图。
侍人用支架将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用支架悬起来,桓歆把桓姚引到地图面前,地图在此时尚属于高度机密,桓姚还是第一次看到。
相隔这么一千多年,各种地名和现代时看到的地图都有很大不同,唯一还能一眼认得出的,就是横贯东西的长江。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江州。”桓歆指着图上长江以南的一大块给桓姚介绍,又指着旁边更大的一块道,“这是父亲所辖的荆州。”
桓姚仔细辨别了一番,推测此时的江州,大概就是前世的江西省大部分与福建省全境,幅员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辽阔。纵览整个晋朝疆域,辖地最大的便是荆州,江州只稍微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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