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四处乱窜就是就地打滚,慌乱之中,手中的火把落地顿时便带起一片火海。被油淋湿的人在火海之中,几乎是瞬间就被吞噬了。
整个后半夜,下头都是一片鬼哭狼嚎。
待得大火熄灭,第二天早上,横七竖八的焦黑尸体竟绵延了好几千米。派人下去一清点,足有八千余人。
如这般手段,还有许多,每每出奇制胜。桓歆所知的各种攻防手段,远远超出了此时许多人的见识和想象,而陈留又背靠晋朝疆土,各种供给并未断绝,他有充足的物资去实施这些手段。
所谓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燕队原本仗着人多,斗志昂扬,这半个月下来屡受挫败,士气也低迷了不少。
与此相反,哀兵必胜,本就是处于劣势一方的晋朝军队,却是逐渐振奋起来。
如此一个多月以后,燕队已经被消耗了三万余人。而此时,桓温亲自率领的五万援军,也已经快到达陈郡。
一开始仗着人多势众的燕队,着急起来,对陈留发起了猛攻。而桓歆,觉得时机成熟,也改变了策略开城作战。
此时,终于确定了增援方案和人选的晋廷,派了平北将军郗愔领了三万军队才刚刚出发。
而已经达到陈郡的桓温,上书陈请朝廷议北伐事,请从姑孰、建康与徐州集中兵力讨伐燕国,收复失地。然后,一转头就带着五万大军奔东南方而来,竟是要直逼建康的势头。
还在唧唧歪歪的建康士族顿时傻眼了,一致商议以后,下令刚刚出发的郗愔返回徐州。
桓歆在陈留的战事,以逸待劳,结果自然是大获全胜。五月中旬,燕国主帅慕容忠带着两万多残兵败将狼狈逃回中州时,桓温的军队,已经进驻了合肥。
合肥距离建康仅三四百里,行船甚至可以顺流直下直逼建康城外。
建康的世家贵族们惶恐不已,迅速商议对策,不过三日后,朝廷便下旨进封桓温为扬州牧、录尚书事,并召其入朝辅政。
桓温以中原未平为借口推辞,朝廷再召,六月,桓温无奈入朝,将四万军队驻扎于宣城,交予时任宣城内史桓冲统领。
此时,桓温集内外大权于一身,边疆有桓歆镇守,京师有自己从荆州带来的军队坐镇,完全是志得意满地带着几千军队回了建康桓府。
大权在握春风得意,岂能无美人相伴。
早前看到桓姚所画的李氏画像早已心驰神往的桓温,此时觉得,三儿如今也不算在西南方向了,那么,三人齐聚西南之地可让他更进一步的预言期限应该也算是超过了。况且,如今的状况,他当初的期许也已经完全达到。那么,也是时候把李氏接回身边了。
而七女桓姚,如今他也有另外合适去处需要她。
听习氏所言,三儿桓歆对七女桓姚经过了这些年的相处,倒是极为顾惜。仔细一回想,这几年,竟是所有在江州向桓姚提亲的,都被他拒绝了。身为兄长,友爱弟妹是好事,但也不能过了头。
女儿家本就是拿来嫁出去和别家结两姓之好的,七女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不能任由着三儿的性子耽搁下去。
桓姚从去年大批江州未婚郎君到荆州提亲开始,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桓温不会把一个艳冠群芳美名远播,并且正值婚龄的女儿放在遥远的江州。就算只是为了给他增光添彩,他也会把她弄到身边去。更何况,这时代,女儿的作用可不止如此。
七月底,在得知建康来人之后,桓姚十分平静。
建康虽然有残暴的南康公主,但她如今,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孤弱小女了。她有保护自己和李氏的资本。
这一年多以来,桓歆对桓姚是越来越放心了。那么多文采风流的少年郎君来向她献殷勤,千里迢迢去荆州求亲,桓姚在信中,都丝毫不为所动,还给他写信让他想办法帮她推挡掉。
而且在经历那一场在江州引起的轩然大波以后,她便自动自觉地开始深居简出,还在信中跟他说,他在外面打仗那么忙,她在府中还给他添麻烦,实在是深感歉疚。
她让他多加珍重,千万以性命为第一要务,她说“三哥,无论何时都要记得,我在府里等你归来。”
每每想到她的这句话,战事之中,再多的艰难困苦,都不觉得沉重了。
桓姚配合着建康前来接应的人,以与李氏外出上香的名义,摆脱了已然对她掉以轻心的刺史府随从,带着自己这几年训练的几个人和一些贴身服侍的侍女,与李氏一起登上了去往建康的行船。
为给以后留一线余地,她并未刻意抛下桓歆给她的丫鬟们,一并带去船上。
遥在千里之外整顿军务的桓歆,接到报信,已经是十几天以后了。彼时,乘船顺流而下的桓姚和李氏,刚刚抵达建康。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因为身体不舒服于是木有码字,本来想上来跟大家说声,结果却作死地锁了小黑屋出不来。战事神马的,大家将就着看就是了,作者菌费了好多脑细胞,但智商有限也只能姗出这种小白水平子c_、/
第76章 瓦棺寺
临下船前这个早上,侍人们纷纷开始归置行礼;李氏却郑重其事地梳妆打扮起来。选衣服;束发,涂抹脂粉;每一件事都做得十分精心仔细。来到这个世界七八年,桓姚从来没见她对头脸这般上心过。
稍一想,便知她是为了什么。
原本;她还担心李氏对桓温心存怨气;为确保万无一失,路途上还特意跟李氏暗示,此去回到建康,她们能依靠的;只有桓温。可如今,看到李氏真的这般违背自身心意,为“夺宠”而费尽心思,桓姚却反而心头难受起来。
说到底,这全都是为了她的一己之私。
桓姚埋首在李氏身上,低声道:“姨娘,是我对不住您。”
“尽说傻话。”李氏伸手揽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入睡一般。看着她至今还有些淡淡伤疤的右手,心中默默道,阿姚,姨娘再不会让你遭这样的罪了。
下了船,桓姚和李氏乘着桓府前来接应的马车,一路从码头坐到了桓府,直到二门处,才被请下了马车。
“七娘子,五姨娘,一路辛苦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迎上前来,向桓姚和李氏屈膝行礼。
尽管已经五六年不见,桓姚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胡氏,这个亲自折断她右手的侩子手,她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但此时,她还是笑着,客气有礼得仿佛以前的事情都已经是过眼云烟被彻底忘怀了一般,“胡嬷嬷不必多礼。劳烦你在此久候了,可是母亲有何吩咐?”
胡氏也笑着道:“奴正是来传话,郎主和公主在东苑等着二位呢,七娘子,五姨娘,请快随奴来罢。”
七八月的酷暑天,桓姚一眼望去,白花花的太阳,竟也没安排个小轿或撵子。她们本就是风尘仆仆,再一路疾行半个多小时走到东苑,恐怕是面红耳热汗流浃背。如此,再美的女子,姿色也要打个对折了。
因此,桓姚并未像以往一般面对东苑的人就诚惶诚恐,抬头看了看天空,淡淡道:“日头真大,胡嬷嬷来时都未让人带几把伞来?如此,这一路走到东苑,我与姨娘恐怕都要在父亲母亲跟前失礼了。”
此话先是责备了胡嬷嬷的粗心,再又阐明了自己并非要怠慢父母,反而是因为守礼和重视才更要注重仪容。
说完,桓姚转头吩咐知夏:“去把车上的伞拿两把下来。”一路都没用伞,伞都收在放随身行礼的车中,翻找还需得一小会儿时间。
待撑好了伞,桓姚和李氏这才跟着胡嬷嬷往东苑走去。
胡氏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很快便晒得满头大汗了。
原本,南康公主听说李氏的脸已经恢复了,想到她以前的盛宠,而前几年自己又那般磋磨过她们母女两人,心中颇为忌惮,于是便和胡嬷嬷商量出了这招,完全不给她时间梳妆打扮,让她满身狼狈来见桓温。如此,即使她的脸再美,阔别多年重逢的头一次见面,期待颇高的桓温,必定是要失望的。
为了这个主意能成行,胡嬷嬷牺牲了自己,直接顶着大太阳就来传话。却不想桓姚如今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不是如以往一般一接到传唤便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往东苑去,而是从容地等侍人撑好了伞再动身。而且,桓姚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不把她这个公主身边的红人老嬷嬷放在眼里,明明一句话的事情就可以让侍人多取一把伞,但她竟然就直接吩咐侍人只取两把伞。眼看着她晒成这样,也完全无动于衷。
不过,随着驸马集内外大权于一身,如今也打算常驻建康,南康公主的地位在桓府早已经不如往日。身为奴婢,她到底还是不敢明着跟两位主子较劲。只好把所有气焰都吞进了肚里。
李氏和桓姚母女走进正厅,这才让人知晓了,什么是珠玉在侧,满堂生辉。这两位不同风情的绝世美人,简直照得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
自从打定了主意要将李氏送到桓温身边之后,桓姚便开始有意识地为李氏调理身体了。经过接近两年的养护,李氏脸上身上,早几年苦难生活留下的痕迹都已经被消除。如今的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正是风情无限,又有岁月积淀的沉静,整个人的气度,比以往反而更胜一筹。
自她一进来,桓温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许久没有移开。再一看旁边已经完全长成的桓姚,更是对母女两人满意之极。
“如今也快到哺时了,李氏和七丫头,便留下来一同用个便饭罢。”毕竟是五六年不见,南康公主整个人都老了不少,如今看来实在是个完完全全的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了。当着桓温的面,她脸上的笑容倒是颇为温和热情。
桓姚和李氏两人正要谢过,却见桓温摆摆手,道:“先让她们回去歇息,赶了这么久的路,她两人都是柔弱娇女子,想必是累极了。”
南康公主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面不改色地道:“瞧我,李氏和七丫头回来,高兴糊涂了!还是驸马想得周到,如此你们便先下去歇着罢!”
“回去看看,院子里可还有什么短缺的,只管派人来跟我说。”两人告退之前,南康公主还特意嘱咐道,真真是好一派体贴大度的主妇模样。
看下人带路的方向,桓姚直到走到院子门口,看到匾牌上“和芳院”几个字才知晓,这竟是李氏失宠前住的院落。
比起芜湖院,自然是气派了不知多少倍。可以说,和芳院是整个桓府属于桓温的后院中,仅次于东苑和华章院的住所。
回到这个有过许多回忆的地方,李氏面上神色有些感慨,不过,也仅仅是片刻,就把注意力转到桓姚身上了。
桓姚晕船,这么些天下来,虽说因为本身通医术用了不少小偏方压制,近二十天的船坐下来,如今身体也有些虚弱。李氏便先带桓姚回她住的地方,让她先躺着歇一歇再用哺食。
在桓府,庶女们并没有单独的住所,出嫁前都是跟自家姨娘挤在一个院子里头的。就连桓姚如今看起来颇受桓温重视,也没能例外。不过,和芳院比较大,有两进,李氏住在外头,桓姚便住里头一进。也算是有个拦隔。
走进第二进房屋,经过廊下的一个小石桌时,李氏倒颇有兴致地跟桓姚提起往事,“你幼时,最喜欢坐那个石凳子,有个什么,都要坐到那里去耍,有时候连用膳食都要搬到那里去用。”
看着李氏脸上回忆起往事的宠溺笑容,桓姚有些愧疚和心虚,那时候住在这里的,才是她真正的女儿。只以自己当时年纪尚小,所以已经记不清楚了为借口岔开话题。
当晚,桓温是宿在和芳院的。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如此。李氏复宠的势头,逐渐成定局。
和往日的默默无闻不同,桓姚和李氏这次回来,也是在第三日摆了个小型的接风宴的。直到这天晚上桓姚才发现,原来司马道福也回到建康来了。不过,这三日给南康公主请安时,都没发现她的身影,倒是这几年一直留在建康的大郎君夫人黄氏,和自家婆母的关系变得十分殷勤。
妯娌之间,总不过是你强我弱,你退我进的。这对司马道福来说,可并不是个好现象。
司马道福嫁给桓济已经五六年了,至今没有子嗣,这本就是足以叫人拿住天大的错处了,如此她还不和原本亲厚自己的婆母多加亲近,反而和自己婆母的敌对派来往密切,实在是叫人为她的行为叹息。
最近几日,司马道福又再次恢复到了以往她未嫁时一样,见天往桓姚的住所钻。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司马道福以往都是向她打听桓歆的事情,如今,却变成打听她的行踪日程了,倒叫人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说近日要去哪里,大抵是瓦棺寺罢。”
昨天,桓温过来时跟她说,这几日,可抽个时间到那瓦棺寺上香、捐些香火钱,顺便,要是能在墙上当场作幅画赢得满堂喝彩就更好了。壁画太需要体力,前世今生,桓姚都未曾涉及过,自然不能贸贸然应下,如实说自己并不擅长推却了。
桓温似乎有些惋惜的样子,不过,还是说她年纪不小了,应该出去多交游,见些世面,认识些友人。说得很委婉,桓姚却明白他的意思。她到建康来,本就有相同的打算,倒也没什么好推拒的。
这事也并非什么重要的隐秘,司马道福既问起,她也没必要避讳。
“瓦棺寺?”却见司马道福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变了脸色。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敛起脸上的情绪,若无其事地道:“你何时信佛了?还去瓦棺寺上香。”
“我哪里信佛,不过是找个借口去看看。”桓姚淡淡道。
“一座新建的寺庙,也没什么好看的。人太多,三教九流都有,你必定不喜欢的。”司马道福极力劝阻道。
若说瓦棺寺真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那便是顾恺之的壁画了。“维摩诘点睛,为瓦棺寺募得百万香油钱”,这个传说,在前世不知听过多少回。按照历史记载,今年此时,他的那幅壁画应该是已经画好了。若非如此,桓温也不见得会说让她题壁画,按照他的性子,必是见顾恺之的画引起太大轰动眼馋了。
不管怎么说,去看看吧。
“我明白了!”司马道福一脸恍然大悟状,神秘兮兮地道,“你是想去看顾十九郎君的维摩诘像对么?或者,准确地说,你是想见顾十九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