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频频地、主动地给洽谈过的公司挂电话,都是“莫好意思”的消息。盘缠所剩无几,工作仍无着落,当我最后一次绝望地从深纺大厦出来,不得不准备告别这个城市。
我给艾之琳拨了个电话,一听见她的声音我却又无言以对,赶紧放下了电话。我买了两盒饭,坐在路边大吃起来,我心里已经作了决定,享受完这两盒饭就离开深圳回家。我有些口渴,就又买了杯橙汁,边喝边眯起眼睛看路上的行人,心中如打碎了五味瓶……忽然,耳畔传来一种异样的,久违的,却又熟悉的语言:
“Excuse me ! Do you know where the talents-market is?(劳驾!请问你知道人才市场在哪里?)”我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印度人模样的年轻人在问几个人,一边打手势。那几个人却似乎不明白,有个戴眼镜的女孩正在极力用英语回答,可惜她言不由衷,那两个人没有明白。莫非这就是个机会?我有些激动,向他们挥了挥手,用英语喊道:“Hi,come on please!I can speak in English。(嗨,请过来!我会讲英语。)”
那两个人一听,喜出望外,马上走了过来,我又问:“Gentlemen,what can I do for you?(先生们,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他们把刚才的问题说了一遍,又补充道:“We are from India and we are businessmen。We'd like to employ an assistant whose English and Chinese both are good。 We don't understand Chinese at all。(我们是印度商人。我们想雇一名中英文皆通的助手。我们对汉语一窍不通。)”
我心头一亮,忙问他们:“Sir,how do you think about me?(先生们,你们觉得我怎么样?)”他们一惊:“You?(你?)”
“Yeah。(是的。)”我说,“I graduated from English Department in a College。I havebeen studying English for more than ten years and three years in College。And myChinese is also very standard。(我毕业于一所大学英语系。我已学了十多年英语,其中三年在大学,而且我的中文也是很标准的。)”
“That's all?Anything else?(就这些?别的呢?)”那个比拉兹还帅的小伙子问。
“Oh,I'm very interested in business,farthermore,I can use English-Chinese typwriter and other modern office equipment。(另外,我对生意很有兴趣,而且,我还会使用中英文打字机和其它现代办公设备。)”我赶紧说,“If you take on me,I'll try my bestto serve you。(如果你们雇用我,我将尽力为你们服务。)”
“That's wonderful!(太好了!)”那个小伙子拿出他的名片给我,上面印着他的姓名阿法里·马克西尼(Arfaly·Maxily),公司名称是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住深圳市罗湖区一座花园公寓。他又问我:“Then, sir, your required salary?(那么,先生,你要求月薪多少?)”我不假思索地说:“One thousand and two hundred yuan per month。(每月1200元。)”
“That's too high!800 is Okey?(太高了!800元一月怎么样?)”他耸耸肩。
“One thousand is reasonable。(1000元比较合理。)”我妥协了一步。
“You mean that we're responsible for your board and lodging besides 1000 yuan。That's too expensive!800 yuan is reasonable。(你的意思是除了每月一千元工资之外,我们还得负担你的食宿。那太贵了!800元合理。)”那个矮一点的小伙子说。
我想了一下包食宿每月八百元可以接受,就说:“Sir,I think 800 yuan per month and offering board and lodging is the cheapest price to employ such a talant like me,Otherwise,you find out another。(先生,我认为花800元人民币并提供食宿来雇一个象我这样的人才,在这里是最廉价的,否则另请高明。)”
他们两人用印地语嘀咕了一阵,然后转身对我说:“Okey, we accept it。 Then,see you at nine in tomorrow morning in my office。You come here according to this adress on card。(好吧,我们同意了。那么明早九点在我的办公室见,你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来吧。)”他们和我握了个手,说了声:“Good luck! See you tomorrow!(祝你走运!明天见!)”就转身走了。几个刚才在一旁围观的人羡慕地看着我,尤其是那个口语不太好的女大学生说:“我几乎完全能听明白,就是说不出来,急死我了!学了十几年哑巴英语!”
“其实我也没完全听明白,只是能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说完把纸杯里的最后一口可乐一下吞下,三步并做两步地去找杨排长了。
我赶到宿舍外就听到杨排长在引吭高歌,整个宿舍就只有他一个人在。一见到我吃惊地问:“这几天到哪里去了?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想走也走不成了。”我得意地说,把名片递给他看。
“这是啥意思?我又看不懂,遇到老外了?”他惊喜地问。
“可惜是印度人,不是美国佬,现在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我说。
“管他妈印度人越南人阿富汗人,只要给钱就行。”他握住我的手说,“祝贺你!童子哥不阿非!”
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刮了胡子,冲了澡换了件干净的T恤衫,提上行李包就和杨排长出了门,他把我送到公共汽车上。我在东门车站下了车,问了路边的交通警察,顺利地找到了那片公寓楼。这里一片极豪华的公寓区,楼高三十层以上,楼前是大片的绿草地和花园。喷泉池的水柱正四处散射着浇灌花草,逆着太阳光形成一个倾斜的散着晶莹水汽的环形彩虹。
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第五幢。在入口处,一个保安拦住我盘问一番,看了我的身份证,在一个本上作了记录,看了我出示的印度人的名片,又在电视保安监控器上查了一下,证实了那间房里住的是印度人后,方才放我过去。我乘电梯直上二十七楼,到G座门口按了门铃。开门的正是阿法里·马克西尼,他好象刚从浴室出来,赤裸着浑身是毛的上身,手里拎着一件白衬衣,头发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他高兴地对我“嗨”了一声就开了门。
我抬起脚指了指皮鞋问是否有必要脱皮鞋,他摇摇头我就走进去了。红木地板光可鉴人,屋里摆了几张办公桌,上面散乱地放着文件、名片、电报纸、信签和微型计算器,有一台电脑、一部黑色传真机、一部电话和一台夏普彩电,室内装有空调。
“请坐!”他边说边穿衬衣,另一个从浴室里走出来,向我挥了挥手,口中“morning(早上好)”了一声。
“他叫拉法兹·奥维儿,我的合伙人。”马克西尼向我介绍那个个子矮一头的。
我把行李放在桌旁坐下来,马克西尼转身走向另一张靠墙角的桌子。我发现桌上摆着一帧神像,有点象菩萨,又不尽象。他点燃神像前的几柱香,握在双手间,向神像鞠了几躬,然后双手合一,低头颔首,口中念念有词,喋喋不休,好象在祈祷什么。而他竟赤着双脚。就在供放着神像的那张桌子上还堆放着几件肮脏衣服,甚至裤衩,由此,我琢磨着他是否是个虔诚的教徒。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闻所未闻,不可名状的怪味。那味儿显然不仅仅是蚊香散发出来的。佛教知识趋于零的我觉得很神秘。但对这味道极不舒服,我点燃一支烟抽起来。过了一阵,拉法滋·奥维尔也象马克西尼那样来了一遍。
“吃过早饭了吗?”马克西尼问我。
“谢谢!吃过了。”我说着给他一支烟。
“噢,万宝路,好烟!”他接了烟点燃。
“马克西尼先生,能不能谈谈你们的生意和我的工作情况?”我问。
“我们是易货商人,主要做纺织品、丝绸、服装方面的贸易,没有固定的办公室。”他解释道。我想易货商人可能和“倒爷”差不多。
他又对我交待我的工作:“你的工作主要是翻译,负责将印度电传过来的文件、电报之类的东西译成中文,再把深圳电传过去的中文译成英文,帮我们和中国商家联系业务。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噢,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波比好了。”我随口说道。这是大学时我的外籍教授布朗老丫的赐给我的。
奥维尔走过来,端着两杯咖啡,给了我一杯,马克西尼一杯。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两三岁,我发现马克西尼似乎比他有威严。
喝完咖啡,马克西尼对我说:“波比,我们开始干吧。跟我来。”
他给我拿来一叠资料让我翻译,有孟买来的商业文件和电传资料,尽是些商品的价格、供需情况,有中国的市场信息。可惜我不知道卢比和人民币的外汇比价,幸好有卢比和美元、美元和人民币的比价,所以我做了个换算,得出了卢比和人民币的汇率。一个小时后,马克西尼又给我一个国际电话号码,要我直拨孟买一家公司,一旦接通后就立即通知他,他和奥维尔就钻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我按照电话号码拨了整整十分钟才接通。刚听到一句英语:“Hello,this is Bombay……(这里是孟买)。”就立即朝屋里大叫,马克西尼几步跑出来,满怀惊喜,他抓起电话就说:“This is Arfaly·Maxily speaking in Shenzheng of China。(这是阿法里·马克西尼在中国深圳讲话。)”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我昨天拨了整整半个小时也没拨通。”
一旦他们对上印地话我就一句也没听懂。过了一会,马克西尼突然对我说:“波比,快准备传真机!马上送传真。”我立即接通电源,拿过那张信息单按刚才的号码传送过去,马克西尼从电话中听到接收完毕的回音后立即让我拨断电源。
接着他扔给我几本资料,一张深圳地图,一本是《深圳近期商品价格信息》,他问我:“你看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东西译成英语要多长时间?”
我估摸了一下说:“恐怕需要五至六天,这是最快的速度了。”
“不行,最多三天。”他摇摇头,“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非常有限!明白吗?”
“看来你们得付加班费了。”我对他笑笑,伸了个懒腰,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和奥维尔忙他们的事去了。我一刻也不敢停,立即翻译起来。
到了中午,他们叫我和他们去吃午饭,我已是饥肠辘辘了,加上一些专业性过强,过于生僻的术语着实让我费了一些工夫,我头昏眼花地跟他们下了楼,那个保安冲我笑了笑。我随他们到了一家极不豪华的酒家,坐定之后,马克西尼对我说:“中国是个美食国,但有许多东西我们不能吃。”
“随便,随便。”我忙说。我想这可能是他们的宗教习俗问题。我知道佛教徒食素,回教徒禁食猪肉,印度教徒是不吃牛肉的。
他们点了几样我从未吃过的菜,我琢磨着是印度穷人吃的咖喱饭,怪怪的咖喱味道不合胃口,幸好有米饭有蕃茄汤。吃过后,我陪他们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在一个水果摊买了些水果。也许老板看出他们是印度人,并没有敲他们的杠子。倒是他们还和小老板斤斤计较地谈价钱,又生怕小贩耍称缺斤短两,那个人很不耐烦,要我转告印度人要买就买,不买拉倒。买了些水蜜桃、苹果,马克西尼不但没有给水果贩子小费,连几毛钱都让贩子如数退还给他们,水果贩子就冲我发火,他们听不懂,只好让我替他们脸红。
回到公寓后,我立即继续我的工作。他们却打开电视机悠哉乐哉地看起来,尽管他们一句汉语配音也听不懂却仍不停地笑,高声地议论着评价着,每听到音乐还起身手舞足蹈一番。印度人极擅于舞蹈,果然如此。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马克西尼走过来俯下身子问我:“波比,翻译多少了?”
“今天晚上睡觉之前可能完成一半,这是最快的速度了,再快的话,我的脑袋要爆炸了。”我头也不抬地说。
“你挺能干!波比。”他拍了拍我的后脑勺。
“谢谢你!噢,马克西尼先生,你让我想起一个印度名人来。”我随意地说。
“谁?”他很有兴致的问,“有人说我象拉吉夫·甘地。”
“不。你更像电影《流浪者》中的拉兹,你很帅!”我说。
“真的?”他哈哈大笑起来,颇得意地说,“我象拉兹?那可是许多印度青年的偶像。”
“那个演员好象前几年刚死?”我问。
“是的。波比,你们中国青年的偶像是谁?”忽然他问我。
我一下子愣了,不知该怎么回答。如果问每个个体的人,偶像都不相同,要问全民族青年共同的偶像是谁,大概共青团中央主席也答不起来。我看着马克西尼那探询的目光,在脑子里让那些我从小到大崇拜过的偶像飞快地一一闪过,最后抓住一个。
“就我个人而言,我最崇拜孙悟空。这说起来还和你们印度有点关系呢?”我胡诌道,“马克西尼先生,你知道孙悟空吗?”
“谁?生-勿-孔?”他不明白。
“你知道在中国唐朝时候中国有个大和尚玄奘到印度求佛经的故事吗?”我问。
他拍了拍脑门,皱了皱眉头,晃然大悟地说:“噢,我想起来了,学历史时谈到中印文化交流时有这件事。”“那个孙悟空就是玉帝派下来护送玄奘西行的大徒弟,会七十二变,火眼金睛,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本领大的很,要不是他,玄奘到不了印度,当时印度叫天竺国。孙悟空是机智、勇敢、正义的化身,还有点善意的恶作剧和不安分。”我向他解释,“我也属猴。”“我只知道玄奘,不知道孙悟空。”他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