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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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人-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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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撵她,她没地方住,找个有房的,一举两得。“
  梁宝说:“你寻思天底下的人都住咱院里这房?”他把见过的大世面描绘得有声有色,梁得财听后瘪了半天“谁也别想打房子的主意。”梁得财断然宣布,“你也别这么想”
  “我不住这儿吗?”梁宝问。
  梁得财说:“你呀,当倒插门女婿,不就把房赚上了吗?我已经给你蜇摸了一个、人家还怪有意呐!”
  梁宝急着刨根。梁得财说女方也是猪尾巴胡同的。有平房两间,厨房半间,一台自行车,一套八成新家具,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最后他才说出姓名。原来她丈夫三年前死于车祸。梁宝认识她,踢球时打碎过她家玻璃,她二闺女眼角有一个小疤,“疤痢眼”这外号还是梁宝给起的,惹得她哭了好几天。
  梁宝说:“她那么好,又有家底,干脆你娶了吧。”
  梁得财说:“你不要嫌乎人家有两个孩子。都十几岁了,国家养到十八岁,不用你掏一个子儿。连牛带车一块娶,连计划生育一关都过了。你擎等着享福吧。”
  梁宝说:“那,老梁家不断根了?”
  梁得财说:“什么很不根的,龙生龙,凤生风,耗子生来打地洞。咱不行,生了你,废物一个;照你这熊样儿,下一辈儿肯定强不了,还不如把名额腾给别人生去吧。”
  在胡同口,梁宝碰见了“疤痢眼”。
  “这不是‘疤痢眼’吗?”梁宝说,“都长这么大了。”
  “疤痢眼”斜了梁宝一眼,明显的不高兴,却也没骂,梗着脖子擦肩而过。梁宝回过头看,心想:“这孩子算来有十二岁了,正长个头儿,脸蛋也不丑……,”
  往后碰面渐多,有时是姐俩。梁宝觉得和她们有亲戚似的,总要多看几眼。姐姐不知对妹妹嘀咕了什么,妹妹回过头端详梁宝,还往地上吐了痰。姐姐懂事,拉起妹妹快走。梁宝想象着当她们后参的情景。一家人全是女的,娘不老,两个闺女一天比一天大,吃喝拉撒睡全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
  梁宝迈进门槛时,姐俩十二分的不友好。她们的娘说:“快叫叔……”她们谁也不叫。过去她们既不叫他叔。也不叫他的大名,她们和胡同里别的小孩一起。给他起了几十个外号。她们为此吃过不少苦头。虽然身为女性,梁宝也让她们尝过“老头捡粪”之类刑罚。她们“跳房子”,梁宝也曾抢过沙布袋,扔到房顶上。她们还从大一些的女孩那里听说过有关梁宝的叫人脸红的事。总之,她们冷不丁对梁宝敬不起来。她们的娘一口一个大兄弟,叫得含蜜而且别有一层深意。梁宝想,过去咱叫她小婶,这下可好,咱升了一辈。至于两个少女摔门翻白眼故意翻茶烫他的手,梁宝一点不在意:小兔崽子,将来再收拾你们。梁宝仔细看了,两间房都挺宽敞,厨房也大,家具八成新,擦得锃亮,黑白电视机用紫平绒套着,套上绣了一只小猫。女主人留梁宝吃饭。梁宝也不客气。菜很丰盛,有牛肉,有着猪肘,还烧了一条鲤鱼。女主人频频挟莱敬酒,梁宝嚼得腮帮子生疼。喝到云山雾罩,他索性躺在炕上,说些啥自个儿也不知道。两个女儿厌恶地走开了。女主人拿来枕头,扳起梁宝胖乎乎的脑袋。还用毛巾擦他脸上的汗和嘴角的酒沫子。这时有邻居借故进屋侦察。她在厨房打发了邻居。梁宝呼。呼睡了一觉。她说:“唉!寡妇门前是非多……”
  梁宝说。“怕啥?”‘她伸手掸梁宝肩膀头一段线头,梁主不失时机地捏住了她冰凉的小手。她假装往回拽,却让梁宝把她拉进怀里,“你劲真大。”她说,“几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子,现在你瞧,成了小牤牛蛋子。”梁宝迫不及待就要施展。女儿那间传来响声。
  女主人挣出梁宝怀抱。“急啥,早晚还不是你的?”
  女主人身材丰满,三十六、七岁,正当盛年,梁宝想:“瞧她那劲儿,正在火头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往后的幽会油于时间选得合适(邻居上班,女儿上学),往往都有实质内容。
  女主人充分施展了看家本领,梁宝迷迷糊糊准备当后爹。就在吉日已定之后,女主人突然悲痛欲绝地向梁宝宣布。到此为止。两个女儿采取果断措施,她们把准备好的上吊绳和毒药拿给她们的母亲看。母亲痛不欲生,最后还是母性战胜了私欲。梁宝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有点遗憾。他极合时宜地做出了此时应有的反应:愁眉苦脸,象烧开的水壶一样长吁短叹;喷怒,吼叫,丧失理智,总之,一个被欺骗了的丈夫或被玩弄了感情的情人。女主人撕心裂肺,涕泪横流,她百般劝慰,甚至答应和梁宝做不公开的夫妇,直到梁宝娶上媳妇(如果那时他仍可旁骛,也行)。
  她还挪开一口小柜,从墙上取下两块砖头,里面是一个墙洞,洞里有一个红布包,她打开包,取出二百块钱(她丈夫抚恤金),硬塞给梁宝。梁宝捶胸打背,死活不收。最后见她心诚,又出于对妇女的尊重,他勉为其难接过钱,藏进缝在裤衩上的小兜里。她还对梁宝说,你快没地儿住啦。梁宝云里雾里。她告诉梁宝说,梁得财早就有个相好的,现在他们准备搬一块住了。梁宝问是谁。她说你常见,居委会仇老太,三角眼,浑身精瘦那个。人们都说她命硬,克死了三个丈夫。居委会这帮老太太里,数她操蛋,凶,骂人,抓的小偷也最多。她本来嫌你爹思想落后,懒,不交卫生费,每月都要骂他一回。现在她二儿子没婚房,逼她出嫁。她找你爹几回,这不,你爹就托人来找我了。
  梁宝说:“好哇,老不正经……”
  女主人嗤嗤笑,梁宝也笑了。
  梁宝想,几年不见,也不知仇老太出落成啥德行,要是成了老棺材瓤子,咱老爹不是叫她熊着了吗?咱得严格把关,可别让她浑水摸了鱼去。这么想着,梁宝就到居委会附近转悠。
  猪尾巴胡同分了好多岔,总共有好几百户人家。居委会把着东头,挂着牌,墙上除了几条标语外,还有一块水泥小黑板,上面写了一些话,大意有二:一是给好人看的,叫他们提高警惕;二是给小偷以及形形色色坏分子看的,叫他们停止犯罪,回头是岸,说人民群众的眼睛雪亮。
  不大时,梁宝就觉得被人盯上了。他用余光撒目一下,不见人。又往前走几步,来到一个门敞着的小院外,往里瞅了两眼,接着突然转过身,往回走,不到十步,一个老太太叫他撞上了。老太太仍想往暗处躲,但为时已晚。她就叉着腰,怒气冲冲迎着梁宝逼上来。她胳膊上的红箍在太阳底下格外耀眼,透出一股逼人的正气,此人正是仇老太。梁宝想,六、七年不见,老东西是老了些,但不象想得那么严重。
  她瘦巴巴,但身板绷得挺直,穿得也不邋遢,腿胳膊挺灵活,由于肩负着治理和保护人民的重任,她的精神状态颇佳,一险基层干部表情:严厉,不苟言笑,谁也别想从她眼皮底下逃掉。
  “你在干啥?”亿仇老太低沉地问。
  “咱在卖呆儿。”
  “卖呆儿往院子里瞅啥?”
  “没瞅啥,随便看看。”
  “院里晒了不少衣裳吧?”
  “不少。”
  仇老太一脸阴笑。梁宝发现自己上当了。
  “你把车停在哪儿了?”老太太突然问。
  “啥车?”
  “脚三轮车。”
  梁宝摇头说没有。
  “要不是手扶拖拉机?”她又问。
  梁宝又摇头。
  “那么你是骑自行车出来干了。二八‘永久’自行车,两个大篓子,破烂底下是麻袋,麻袋里头装啥你我都明白。”
  梁宝看看自己的行头,不太象大城市人,胖嘟嘟,衣裳不太合身,脸也黑,头发也该理了。他对老太太说:“咱不是收破烂的。”
  “我看也不象。”老太太又突然发问,“快交待,你的同伙在哪儿?”
  梁宝说:“就咱一个人。”
  “好哇,单独作案,艺高胆大。这回让我逮着大的啦。”
  “咱只是到这儿看看。”梁宝说。
  “看准了再下手。”
  梁宝说:“咱不是小偷。”
  仇老太说:“这儿讲不清,跟我派出所走一趟吧。”
  梁宝撒腿就跑。仇老太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梁宝胳膊:“想跑?没门!乖乖跟我走吧。”
  梁宝往远处一指:“瞧,谁来了!”仇老太顺着看过去。梁宝一耸胳膊,又跑,胳膊却被紧紧箍住。仇老太的手蟹鳌一般钳住他,梁宝越挣,钳得越紧。他觉得仇老太的指甲抠进他的肉里,刀一般锋利,就连喊松手。
  仇老太咯儿咯儿笑:“小嫩兔子,想骗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说罢,拖起梁宝又走。梁宝见她如此孔武有力,心中暗暗为一日不如一日的老爹担忧,万一翁婆交起手来,老酒篓子肯定不堪一击。这么想时,已被拖出十余步远。梁宝连声叫停。仇老太愈发昂扬,马达一般突突拽着猎获物。
  “我是梁宝!梁得财家的梁宝。”
  仇老太这才煞住车,仰脖端量半天,认定之后才说:“你咋不早说,让我把你拽了半天。”
  梁宝说:“你也不让我说。”
  仇老太呵儿呵儿乐,说:“你不知道,现在不知咋整的,这小偷多得呀——”
  梁宝说:“早就听说你抓小偷就象猫抓耗子,一抓一个准。今儿个眼见了,真是名不虚传。”
  仇老太从正面理解梁宝的话,没生气,并且关切地询问梁宝下一步怎么办。话里话外,梁宝听出来她与梁得财商讨过对策。梁宝还断定,昨天夜里他们肯定有过约会。梁得财吃过饭,碗一推就走了,后半夜才回来。临走时,老头子急急匆匆,还漱了口,用香皂擦了把脸。回来时,老头子软了,猪一样打着呼噜。梁宝一门心思琢磨,他们在哪个公园里谈。公园清园后又到了哪里。在他没回来时,他们一定在炕上谈。他回来占了一边炕,所以老年人要研究对策了。
  仇老太又问了些部队上情况。梁宝讲了当卫生员,有一技之长可以报效社会。
  仇老太笑了,说这下好啦,胡同里谁头疼脑热的找打针的方便了。一提到打针,梁宝不禁脸上发烧。一看仇老太神色,他知道老爹把他卖了个臭透。老太太脸上这时也有些色情。梁宝想,老爹刚到六十岁,烧锅炉,干粗活,体格不差,那方面要求少不了,再加上闲了这么多年,够这老太太受的。这老太也快六十了,瘦得一支毛笔似的。他在医校和首长家里听人说过,有一种润滑物。他又想象老爹喝了酒,眼睛通红,满嘴酒气,动作粗鲁嚣张,仇老太抱着肩膀,往炕梢躲。
  仇老太见梁宝脸上转起坏念头,就敷衍几句,想走。梁宝盯住她问:“你们商量定了?”
  “你全知道了?”仇老太问。
  “你们打算把我咋办?”
  “我寻思你会反对呢。”
  “那顶用吗?”
  仇老太乐了,她有些喜欢梁宝:“你这孩子胖乎乎的,机灵,招人爱。”
  梁宝说:“我爹再不用怕小偷了。”
  “你寻思小偷希罕你家吗?”仇老太问。
  “倒也是。照宝说,”这么说,你的作用不太大。“
  仇老太脸拉得挺长:“这话要看怎么说,谁来说。”
  梁宝问下去,仇老太恢复了干部腔说:“过去是父母包办子女婚姻,反掉了;现在子女想包办父母婚姻,也办不到!”说罢,迈着大脚走掉了。
  梁得财听后哈哈大笑:“不愧是当干部的!咋样,把你捅得够呛吧?我早就说了,要讲动嘴皮子,这附近没一个是她对手。在副食店那阵儿,人家就是大肉组长。
  大砍刀一挥,啪!指哪儿砍哪儿。咱也没少沾人家光儿。别的买肉的都有意见了:怎么他买的都是肥的,我们全成了瘦的。我说:嘿!这气儿可鼓不得,你两瓣屁股还一瓣大一瓣小呢。“
  梁宝威胁说,如果梁得财和仇老太不给他找到单位和住处,他就赖在这铺炕上,打死也不走。梁得财骂他胡搅蛮缠,说继母虽然是老太太,毕竟也是女人,他们老两口总有些不该让他知道的事。驾到后来,梁得财承认他们巳想了办法,前大肉组长已经送过好几次肥猪肉了。“现在这鸡巴人,心黑着呐!你送一座金山去,他也不嫌多。他吃了你,都不带吐骨头的……”
  十九
  梁宝进街道印刷厂当了门卫
  梁得财说:“操!好几十斤肥肉。那膘,流油……这厂不熊,文化部门,一个个识文断字的……”
  印刷厂在一条肮脏的小胡同的尽里头,厂门口下水道漏了,一滩腥臭的粪水上漂着手纸和别的杂物。厂牌挂在一个砖垛上,旁边一堵墙写满了“XX X我操你妈”
  一类脏话。没等进门,就听见里面笑声喧天,其中夹杂着男人的叫骂求饶和女人得意的开怀大笑,后者盖过了前者。梁宝想,这厂里女工可不少。
  一进厂门,就看见四个女工正在夯一个黄头发男人。她们分别拽住男人的胳膊和腿,围观者整齐划一地喊着号子;一、二、三一摔!一、二、三一摔!摔字出口之际,就是黄毛男人身体落地之时。喊一二三时,他则被抛往半空。围观者二三十人,女工居多。四个操作者都超不过二十岁,她们兴高采烈,在一阵阵欢呼声中,把黄毛越抛越高。黄毛叫爹喊娘,一次次夯在尘上飞扬的泥地上。夯到后来,黄毛真的火了;他叫骂,威胁,喊疼。女工们还不愿撒手,一看来人了,她们才一哄而散,把黄毛扔地地下。
  梁得财碰碰梁宝,小声说:“他就是黄厂长。”
  空地上只剩黄毛一个人,看来他真被夯得够戗。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四肢伸展,嘴里骂着:“这些该死的小X !”梁家父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僵着。黄毛看见来人,两手托地站了起来。
  梁得财忙上前打招呼。
  黄毛看着梁宝,他拍拍脑门,似乎想起这码事。“你们看见了?”他问。
  “黄厂长和工人打成一片。”梁得财说。
  “这帮小X !整轻了,闲的!”黄毛骂。
  远处,几个女工往这边看,捂嘴笑。
  “再叫你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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