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蒋宏和程庚府已经换上简单的深色便装,两个职位相对悬殊的警察悄悄进入街上。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天里的六点已经爬满了黑幕。不远处,半边天晃动着火光,走近些就能看到火光的顶端蔓延着浓浓的黑烟。街上仍然有不少人一边谈论着,一边朝骚乱的地点赶去,也有少数人往回走。蒋宏将自己风衣的领子翻了起来,扭头看了看程庚府,这位厅长大人步伐很快,一看那铿锵有力的步履就不象是常坐轿车出门的人。
刚一进人群密集的棋盘路,就看到一辆消防车被人群阻拦在路口处,看着不远的派出所门口浓烟缠绕着尖锐的火苗,消防队员们只能是干着急。
“这也太过分啦!”程庚府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的挤进人群。
蒋宏只能摇摇头跟上前,好不容易挤到接近派出所的地方,就看到派出所门口站满了警察,有一两个警察面上还挂了彩。看来之前愤怒的人群曾经冲击过一次,幸好只是小规模的冲击,不然要是枪支被抢或者闹出人命那就糟糕了。
因为门口停着的两辆警车已经被火烧的焦黑,人群被阻隔在离燃车好几远的地方。碎玻璃撒了十多米远,看来警车的油缸已经发生过爆炸了。蒋宏四下张望着,在靠近派出所却又和人群离着几米距离的地方看到了六个拿着管制刀具的人将一个胖呼呼还戴着墨镜的男人围在中间,看情形这几个人就是撞人后还打人的肇事者,中间那胖男人应该是他们老板。再朝旁边一看,副省长程建新被几个穿着皮甲克还带着摩托头盔的人纠着衣服也围在一起,他在小声和那几人理论着什么。
程庚府重新点燃一根香烟,叼着香烟的嘴唇微微在发抖。
蒋宏脑袋飞转了转,他和程庚府站在一起,看到程庚府重重的吐着香烟,知道他在想对策。
不过蒋宏身边两个中年人的对话让蒋宏起了兴趣。
“你看那死胖子多嚣张,警察让他进派出所他叼都不叼,***有钱就是牛,现在没人敢开头去揍那***,有人上的话,老子肯定要冲上去踹他几脚才解气!”说话的人身子很壮,边说还边捏着拳头。
另一人戴眼镜,人很清瘦,听了那人的话后摇头说:“连咱们书记都帮他讲话,他当然牛咯!现在这是民愤,书记同志倒好——‘他们是我们的客人,是投资商!’哼!”这人说着说着竟然还阴阳怪气的学了学程副省长的话,程建新不但是副省长,还是东流的市委书记,可以说是东流最大的官了,他第一句话说的这么让群众窝心,民愤是再所难免。
壮汉点头应道:“就是!那几个混蛋当着警察的面掏出刀,警察竟然还只是嘴上警告他们,一说这个我就有气,***怎么对我们老百姓的态度就这么强硬?”
听到这里,蒋宏心中已经是一片明媚,冲击派出所的原因找到了,当人民群众团体的尊严受到践踏的时候,团结起来的力量就是这么可怕,所有的积怨一起爆发了……
又细了其他几人的谈话内容,这让蒋宏又听出了点问题,有的人说那老板是日本人,有的人却说那老板其实也是东流的一个官,还有的人说派出所要求那几个保镖放下凶器,那几个保镖不听,后来竟然有个从派出所出来的人散烟给他们抽……
谣言猛如虎,这些话里很多都前后矛盾,面对愤怒的人群,任何谣言都是可怕的,无疑是火上焦油。蒋宏看了看表,计算了下时间,从江城赶过来的武警恐怕还要半个小时多才能到,而在这半个小时里,双方若只是这么对峙着,不再发生恶劣的暴力冲突,其他的事就好办了。但那个老板和他的保镖以现在的态度(还拿着刀),要做到这点太不切合实际了。
“小蒋,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驱散不明真相的群众啊!只有先将骚乱平息,我们才可以将事件起因核实清楚,严厉查办犯罪分子!看来我们只有等江城的警力支援了。”看来程庚府也和蒋宏一样,竖着耳朵在听。
蒋宏别过头,便看到程厅长眼睛已经是红红的泛着泪光。
他沉吟了半晌,毅然决然的朝那几个保镖的方向走去。
肇事者
“小蒋!你干什么?”程庚府压低声音喊了句,却看到蒋宏头也不会径直走过去。程庚府心里有些慌乱了,蒋宏毕竟是年轻人,容易冲动,历史上的多次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如果让蒋宏就这么过去,甚至和对方发生冲突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啊!他挪动了下脚,想去阻拦,可看到蒋宏笔挺的身躯以及坚毅的步伐,他不由得退缩了。
这样的环境下,带头的就是领袖,如果蒋宏盲目的只是为了帮东流人民争一口气而动了手,那现在围观的数万群众肯定会间接的受到鼓动而一拥而上。现在虽然已经是大规模的骚乱了,但毕竟还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情况还不是非常糟糕啊!程庚府有些后悔了,怎么把蒋宏带来。他咽了口唾液,焦急的瞪着已经越来越接近那几个持刀具的保镖。
其实现在那六个保镖和他们的老板更是着急,最前面的那个保镖身高接近一米九,体格魁梧,黑西装上已经被撕破了几个口子,无力的敞开着,里面的白色衬衫扣子早就绷开了,露出古铜色的肌肉来,和他坚强的体格不协调的是他抽搐的脸鳃,以及被汗水涂抹的象只受惊的兔子般的脸庞。很是狼狈,手持的那把和小臂一般长的水果刀唰的朝蒋宏指了过来,颤抖的牙嘣出几个字:“不要过来!”
和刀尖不过半米的距离时,蒋宏停下脚步,他转头望了望已经停止扭拽的程建新和摩的司机,又转回平视着眼前的那个体格魁梧的保镖。歪了下脑袋,直接盯上了中间戴着墨镜的胖老板。
几个保镖很敬业嘛!这胖老板和愤怒的群众们对峙了这么久衣装还是很整洁,似乎就如同刚刚下车一般。最让人不爽的还是秃的很厉害的头顶上几屡头发,偏偏还梳了个中分。这样的胖子最让人讨厌,最起码让蒋宏心生厌恶。
周围的群众已经将注意力都集中到蒋宏身上,他们期待着,期待着蒋宏的严词厉语,期待着蒋宏的正义大爆发。
可很快他们就有些惊讶了,甚至连这几个肇事者都惊讶了。
蒋宏缓缓的从兜里摸出一包人人都熟悉的“大中华”来,慢悠悠的从里头掏出一根。他轻轻的将烟塞进唇间夹住,名贵的闪着银光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噗……”
缓缓吐出的轻烟冲着刀尖缭绕了起来。那名魁梧的保镖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却踩到了老板的脚,当他意识到自己冒犯了老板后又惊悚的跳开,慌张的回望了一眼,似乎没看到老板脸上的怒意,这才松了口气。再盯上蒋宏时,那把西瓜刀却无力举起了,提了一半也只是尽了他最大的胆量。
这位一米九以上的高大保镖狼狈的表现让围观的群众很解气,不少箭拔弩张的群众都泛起了笑意,松懈了下来。
蒋宏立刻乜视着这几人一眼,绕过他们直接走到派出所门口,蒋宏对着同样紧张的民警们笑了笑,然后利落的敬了个理,大声说:“同志们辛苦了!元旦都得加班工作,让人敬佩啊!”
这几个警察顿时傻了眼,心中想法大同小异:这个小伙子不会是个神经病吧?不过长的好面熟啊!象是从哪看过的。其实鼻梁还肿着的蒋宏形象大变,即使看过关于蒋宏的报导和新闻,面对此刻五官变形的蒋宏来说,还是不太容易回忆起他在电视上英气勃勃的形象来。
蒋宏又指了指那几个保镖,声音同样说的很大:“这几个王八羔子光天化日就拿着刀具,算不算犯法?”
警察们没有说话,面面相觑。
蒋宏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我们一年纳那么多税,养你们干什么?就眼看着这几个混蛋仗着有钱有***后台行凶作恶欺负你们的父老乡亲是吧?你们就没感觉到你们已经没了尊严,没了人格吗?”
蒋宏这话一说完,站在人群中间的程庚府手开始抖的厉害。
“我呸!”蒋宏鄙视的望了几眼,掉头走到那几个保镖跟前,几乎是扯着嗓子叫了声:“你们几个给老子把刀放下!”
被保镖围在中间的老板双腿一软,拽着身旁保镖的衣服才勉强站直,其实他的六个保镖又何尝不是吓了一大跳,面对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他们早就慌了心,都心知自己犯了众怒,即使今天不被这些群众打死,也会因为社会的反响而铃铛入狱。到那一天,他们老板就是钱再多,后台再硬也牛逼不起来了。可现在,他们还是没有勇气放下刀。
“怎么?之前不是很牛吗?这么多人把一个学生打个半死,还牛逼轰轰的说什么‘打!就是打死了,也不过三十万一个人!’,牛啊!看来经常打死人嘛!”蒋宏又朝前走了一步。
蒋宏的话让周围的群众激发了同仇敌讫的兴奋,他们很自然的逼了上来。这种情况也是蒋宏所预料的,他朝身后竖起手,大声喊了句:“乡亲们,你们退后,还嫌现在不够乱吗?你们就听我的,不要再往前走了,这几个人渣我来处理!拜托了!”
不知是不是蒋宏发自内心的真诚语气起了作用,逼上前的群众们很自觉的朝后退去,但人数实在是太多,也只是退了几圈却停下了。
副省长程建新这时也退开正揪着他衣领的摩的司机,官腔对围困他的几个摩的司机道:“你们不要惟恐天下不乱!放开我,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蒋宏!是在江杭列车上制伏数十名歹徒、救出几百人质的大英雄蒋宏!”他的官腔让很多人听的不顺耳,但效果还是很让人震惊的,从那几个表情愕然已经没有继续揪着他衣服的摩的司机身上就能看出来。
“一!”
蒋宏反感的瞥了眼程建新后,便对着身边这几个肇事者瞪着冷眼,大声报了个数。
肇事者们开始流汗了,中间的老板更是汗流满面,心中更是连肠子都悔青了。他非常怀疑自己的保镖还有没有胆量保护自己,即使在蒋宏数到三之后和自己的保镖发生冲突,而保镖亦会还手,那将更加可怕,眼前激动的群众们铁定会蜂拥而上,将自己踩成肉泥。
“二!”
蒋宏钢铁般从牙齿里蹦出来的字象锋利的刀一样刮的他们生疼,他们不知所措。
她是?
“嘎吱”骨骼碎裂的声音惊呆了现场的所有人,那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魁梧保镖直愣愣的屈膝一跪,瞪大牛眼珠子想要呜咽几声,可舌头卡在口腔里,却让他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哼!老子从来不数三的。”蒋宏快速的从对方膝关节处缩回脚,半晌,在对方跪倒后,那把西瓜刀才软绵绵的摔到地上。
从群众中炸出的叫好声顷刻间响成一片,其他五人几乎是同时将刀抛到地上,其实根本不用蒋宏刚刚那雷霆般的一脚,之前他们的心理防线就已经是彻底瘫软了。
这时程庚府悄悄对派出所门口的民警们做了个手势,一个反应较快的民警立刻点头,他暗暗通知了自己身边的几个民警,几秒钟后拥到蒋宏身边。似乎是借着蒋宏的胆量这才冲上前将七名肇事者制伏,并拷上手铐扭送进派出所。那个被蒋宏踢伤的保镖竟是被两民警直接拖了进去。
从民警出击到将七名肇事者制伏进派出所的过程不过数十秒钟而已,蒋宏转过身,望着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们,深情的大声说:“回去吧!乡亲们!这几个混蛋一定会受到最严厉的制裁的,我保证!”
人群沉默着,象夜间的湖泊般,混沌的静着,静的丝毫不安分。派出所门口只留守了两名民警,仍在警惕的张望着。一地上碎玻璃被火光印的闪着迷光异彩,两辆车还在燃烧,时不时飘出一股橡胶火化的臭气。
蒋宏见到群众们仍没有散去的意思,不由的着急了,算时间从江城过来的武警应该就要到了,这样的万人骚乱并没有结束。
“乡亲们,如果法律制裁不了他们,我——蒋宏!也要代表你们狠狠的教训他们,但再这之前,请你们给他们一个机会。”蒋宏指着身后的派出所大门上高高挂着的国徽,那庄严而神圣的国徽。
中国人民是善良的,不知谁带头让出了道,消防车驶了进来,几个消防栓一架,迅猛的水流喷射而出,将熊熊燃烧的两辆车熄灭。这一切默契而迅速。慢慢的,人群开始散去,带着失望和对明天的憧憬。
程建新摆脱身边的纠缠,快步奔到蒋宏身边道:“蒋宏同志,快跟我进派出所,池下先生他得罪不起,跟我进去和他道个歉。”副省长说完,一把拉住蒋宏的袖子,准备进派出所。
蒋宏暗吐一口气,勉强笑着说:“程副省长,这事还是拜托你了,我就不进去了。”
哪知程建新脸上一黑道:“这可不行,人是你得罪的,拜托我有什么用?再说了,这些群众都已经被你摆平了,派出所里也没外人在,你的戏都演完了,现在道个歉有什么困难的?”
蒋宏一听程建新这话,气不打一出来,顾忌着还有不少群众在,压低声音道:“行啊!如果你愿意我进去再揍他个混球一顿的话,我现在就进去!”蒋宏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再也笑不出了,脸颊因为愤怒而皱出几道纹路来。
程建新放下蒋宏的衣袖后愣了会儿,半晌冷声说:“小蒋同志!你的政治觉悟怎么这么低?池下先生是日本长谷川县中日友好代表团的团长,这次是为了在我们东流市考察而来的贵客啊!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你知不知道?哼!年轻人就是粗莽,就知道以暴治暴,从不顾忌后果的严重性!今天你逞强都干了什么,我会如实上报给上级的……啊!”
蒋宏的拳头毫不留情的砸在程建新的鼻梁上——一道血柱喷出,渐到蒋宏的手上,蒋宏闪到一边,厌恶的甩了甩手上的血渍道:“今天只打你一拳,再废话我就让你终生残废!”
痛快,蒋宏轻蔑的瞅了瞅因为鼻血上涌而仰着脖子用手捂住鼻子的程建新。
看到人群正都慢慢散去,这才刚刚松了口气的程庚府正欲走近,看到这一幕,赶忙咳嗽一声,绕过蒋宏和程建新直接进了派出所。蒋宏也懒得理会呜咽不止的程建新,大步流星往酒店走去。
人群渐渐散去的东流街道上,往常艳丽的霓虹灯光不属于今夜,入夜后就没哪个商家亮过。
路灯仍勤劳的职守在岗位上,斜拉着无数的人影,将他们拉长,变形。
徘徊在一到五度左右的室外温度,已经让人觉得刺骨的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