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十分钟就能赶到。……我一个人,很孤独。你是学生物的又这么聪明你一定知道,男人比女人更怕孤独。和你在一起非常愉快,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愉快了。”女孩儿看他几秒,坐了下来……第十六章
刘东北和娟子已正式离婚了。
那天,从街道办事处走出来,两人不约而同站住,四顾茫然,两个人的内心里都充满了伤感。刘东北的手里捏着两张离婚证。似乎是为了找点事做以掩饰内心,他拉开手里的皮包把两张离婚证放了进去,想想不对,又拿出一张来给娟子。“应当是一人一张啊。给你一张。”笑着,笑得干巴巴的。
娟子笑着接了过去,打开来看,“咱们这就算是离了?”“可不是就离了。”“这么简单。三言两语,盖上俩章——”“——两个相亲相爱的人从此便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娟子一直强作笑颜的脸霍然变色。二人沉默。片刻,刘东北低声说:“对不起……”娟子摇头表示用不着对不起。刘东北把头向西一摆,“走吧,上车。我先送你去单位。”他的车停在西边。
娟子摇头,“我今天不去了。我请过假了。你走吧,我去那边超市转转。”把头向另一个方向一摆,超市在东边。
“我也请过假了,不用去了。”两人又不说话了,都不甘心就此分手,又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或者说,不愿意表达。最终,还是刘东北先开口了。刘东北仿佛很随意地,“要不,我陪你去超市,反正我也没事儿。”娟子眼睛亮晶晶地看他,那“亮”也许是由于了泪,“……你平时最烦逛商店……”刘东北试图开玩笑:“现在不是不是平时嘛!”娟子却一点不笑,直视着他,轻声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最后陪我逛一次商店?”刘东北忙道:“不不不。虽然我们离婚了,但还是朋友,对不对?是最好的朋友——”他不自然地笑笑,“我是这样认为的,也许你……”娟子忙连连点头,“我也是我也是!”刘东北看着娟子,“那还说什么,走吧!”娟子怔怔地看他,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大哭了。刘东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说:“娟儿,娟儿,娟儿……”娟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刘东北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耳语,“娟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我、我也是。”“要不,娟儿,我们复婚?”“东北,婚姻,仅有爱情是不够的……”刘东北的脸上顿时一片落寞,凄然。自从事情败露之后,刘东北再也没同任何女孩儿有过任何形式的联系。那个“北漂”后来打过电话给他,打了三次,都被他强忍着“拒接”了。为了什么?为了娟子。为了能配上她的爱,从心到身的开始约束自己。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只要工夫深铁棒磨成针,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错了。他真正应当相信的是,破镜不能重圆。相爱却无法相聚,想在一起却必须分离。
在刘东北的力主下,娟子买了套一居的房子,贷款买的,只交了首付。房子是精装修,只需打扫一下就能住。搬家时刘东北来帮着张罗了一天,跑前跑后,爬上爬下,擦窗子擦地,直忙到晚上。晚上,娟子在家里给刘东北做了一桌子菜。
毕竟是过来人了,娟子在烹调上已有了过来人的水准。从前她几乎是什么都不会,包饺子调个馅儿,都得给她妈妈打好几个长途电话咨询。有一次刘东北偶尔说起他妈妈包的猪肉、香菇、洋葱馅儿的饺子多么多么好吃,娟子就暗暗记下了,下决心与婆婆一比高下。不跟刘东北说,暗地里使劲。买来洋葱,买来香菇,不知香菇该怎么吃,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告诉她先得泡,泡开。她就泡,泡开,泡开了直接与洋葱一块儿剁碎了和进馅里,包好一个,先煮出来——尝尝咸淡——一吃,满嘴的沙,忙打电话问妈妈,妈妈听了她制作饺子的全过程后哭笑不得:她的宝贝女儿竟然不知道香菇泡开了之后还得洗!这次再不敢有一点掉以轻心,不光告诉她香菇要洗,还告诉了她怎么洗,放盆里,接上水,用手顺着一个方向搅,一定要一个方向,这样,香菇缝里的沙子才会出来……
这天晚上,娟子为刘东北准备的主食就是猪肉香菇洋葱馅的饺子,还开了一瓶干红。两人边吃边喝边聊。
“唉,为我的事儿耽误了你那么多时间。”“嗨,我一个单身汉,休息日闲着也是闲着。”“你的女朋友怎么办?”娟子笑着问。
“这个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刘东北笑着答。
“看来她很听你的话?”“差不多。差不多可以这么说。”“总而言之,她比我好,是不是?”“看哪个方面了。这个方面,论听话这方面,她是比你好。娟子,作为一个女孩儿,有时候,你的性格是过于倔强了。”“以后注意。”“一定得改。”“嗯,一定。”两人相视一笑。
刘东北用筷子夹一个饺子放进嘴里,而今那饺子包得,味道比他妈妈的一点不差。想想她这一切的努力一切的苦心都是为他,他却如此深地伤害了她、从此就要失去她,心里禁不住一阵悸痛,同时眼睛就感到发酸,赶紧又夹一个饺子塞进嘴里,赶紧笑:“娟儿,你做饭的手艺真的是今非昔比了,得承认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吧?”“是是是,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唉,好不容易把你培养了出来,刚刚具备了一个贤妻的基本技艺,你就辞职不干了。”“对……对不起。”娟子喝得有点多了,开始有点结巴了。面颊粉红,两眼亮晶晶的。刘东北喝得也多了,挥着手,大着舌头,“没关系。……娟儿,以后,我没事的时候,当然,你也没事儿的时候,我还能到……你这里来吗?”“当然,能。”“来吃你包的饺子?”娟子点头。刘东北又钉一句,“香菇洋葱猪肉馅儿的?”娟子又点头。刘东北不再说话了,过一会儿,“可是,你要是结了婚,就不会再让我来了吧?”“你要是结了婚,就不会再来了。”“你肯定比我先结婚!”“你比我先结!”“你先!”“你!”“你!!”吵架一般,然后又突然地谁也不说话了,屋子里静下来了……
宋建平听罢刘东北离婚的全过程打心眼里替刘东北惋惜。
“唉,东北,凭你这么一个思维缜密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来?就是做,也不该让娟子发现啊!”“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一个适合婚姻的人?……其实这话的本质含意是,我不是一个一辈子只能跟一个女人的人。就是说,我注定要做那种事,可那种事瞒个一次两次可以,不可能瞒一辈子。娟子决定跟我分手是对的,因为我改不了。除非她改——”“人家又没错,怎么改,改什么!”“改变她的观念。因为从人性的角度上来说,我也没有错。”“东北啊东北,你真是一个诡辩家啊。”“怎么是诡辩——”“好好好,不是诡辩——但是你还是有错,你的错就在于,生错了年代。”刘东北愣了一下,笑了。这是今天晚上他的第一次笑,“是,啊?我要不是生在这个一夫一妻制的年代,要是早些年生……”“嗯,弄个皇上什么的当当,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皇后她不仅不敢说什么,还得积极地给你张罗——那是她应当应分的本职工作!”刘东北笑笑:“皇上咱就免了吧,受不了,太累。”“那就当地主当资本家!”又一本正经摇头,“不过也晚了点儿。哎,你不妨去阿拉伯国家试试!他们那儿可能还行。”“咱们俩一块儿?……你懂不懂阿拉伯语?”“不懂。懂也不去。在这个问题上咱们俩是志不同道不合。我家里这一个我都应付不了,真要是有个三宫六院三房四妾那还不得把我照死里折腾?”刘东北凝视宋建平,醉眼朦胧,“哥,你比我惨,我好歹还算是——什么呢——对,罪有应得。你说,你那算是些什么事!”
宋建平默然。
离开娟子新家的那天晚上,刘东北去了酒吧,一个人。之后就天天去,去一个又一个的酒吧,再之后,就在这个酒吧里遇上了这个女孩儿。那时他已在酒吧里待了许久,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酒,默默地喝,显然已喝很多了,眼神发虚。他喝干了杯中酒后,又给自己倒酒,手都哆嗦得对不准杯子,一点也不知道有一个女孩儿始终在注意着他,他的年轻帅气与他的孤独沉默十分不谐调,因而显得神秘,显得有“故事”,在酒吧的喧闹嘈杂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但她始终没有过来,想他肯定是不愿意人打扰,直到看到他酒都倒不进杯子里了,才起身走了过去。
“需要帮忙吗?”她问。
“会开车吗?”他问。女孩儿点头。他说,“那就,走?”女孩儿犹豫了不到两秒,抓起自己的包,扶着刘东北走。刘东北本不想让她扶,但是身不由己,否则,站着都困难。
女孩儿开车把刘东北送到楼门口。刘东北抬头看看自家窗口,窗口亮着。他对女孩儿大着舌头说道:“今天就……就不能请、请你上去了,我、我老婆在、在家,不方便。”女孩儿的黑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熠熠的光,“你当我是什么人?!”“你是、是什么人我就当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咦,你是什么人你还不、不知道,倒要来、来问我?”“我是什么人我当然知道。我现在就想知道在你的心里,我是什么人。”刘东北笑了:“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你是的那种人。”“哪种人?”刘东北对这游戏不耐烦了,掏皮夹拿钱,“多少钱?……两百,够了吧?”女孩儿看他,聪明的眼睛闪闪烁烁,尔后一笑,从他递过来的两张钱中抽出一张,“回去打车用。这钱是该你出。”刘东北愣住,“你到底是什么人?”“反正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你也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你以为我是哪种人?”女孩儿讥讽一笑:“看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沉默地,忧郁地,洁身自好地,我还以为遇上了一个不俗的、有深度的男人。”说罢,转身离去。刘东北怔怔目送女孩儿踏着月光离去。
后来,刘东北还是去酒吧,但再也不是去一个又一个酒吧,而是固定地去一个酒吧,那个他与那个精灵女孩儿相遇的酒吧,心中怀着一个模糊的愿望。但是,那女孩儿再也没有出现。直到有一天,深夜,他怀着绝望的心情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眼睛一亮,门口,那女孩儿走了进来。刘东北马上起身,迎了过去。
女孩儿认出他来,“是你?”“是我。”“这么巧!”“不'巧'了。从那天以后,我天天都来这里。”女孩儿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日子,“一个月了!你天天来?”刘东北点头。
女孩儿眯起眼睛,“为什么?”“等你。”女孩儿仍眯着眼睛,那是一双聪明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含着友好的讥笑,“你老婆呢?”“我等你就是想跟你谈谈我的老婆。”女孩儿没有想到,愣住。刘东北一笑,“谈吗?”女孩儿犹豫了一下,点头,“谈。”二人在桌边坐下前,刘东北向女孩儿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刘东北。”女孩儿握住他的手,回道:“'绝望的生鱼片。'”“……网名吧?”女孩儿开心大笑,气氛立刻变得默契而又松弛。刘东北对女孩儿一股脑儿说完了全部苦衷,一点都没有隐瞒。女孩儿听罢说:“这么说她的初恋,她的第一次,都是跟你?”刘东北点头。“很纯情嘛。”“现在我才发现,纯情同时还意味着幼稚,偏执。她怎么就不明白,情和欲有时可以是互不相干的两回事?”女孩儿笑微微地:“要是换你呢?”“换我?……什么?”“你是她,她是你。”
“这是不可以换的,男女是不一样的。”“问题就在这里:男人的情和欲是可以分开的;而女人,在百分之九十的女人那里,情和欲是一致的,是不可分的。”刘东北听得瞪大了眼睛,女孩莞尔一笑,“给你举个例子?”“说。”“想想看,为什么历年历代的妓女行业可以蓬勃发展规模壮大,而所谓的'鸭子'们只能是些散兵游勇从来就没形成过气候?……供求关系所致!”刘东北笑了,频频点头深以为然。女孩儿也笑了:“所以,我认为,事实上男女关系中很多矛盾悲剧的根源,是产生于这种性别所属的差异。”刘东北看着女孩儿若有所思,“你在学校时是学什么的?”女孩儿笑眯眯地,“生、物。”刘东北愣了愣,旋即开怀大笑。他好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了……
后来,他们经常在这里见面,通常情况下,他说,她听。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这已然是男女恋爱初级阶段的模式:男说,女听。
在等待宋建平的二十分钟里,刘东北向女孩儿介绍宋建平其人其事,正好在说完了一个大概时,宋建平出现在酒吧门口。刘东北立刻向他扬起一只胳膊,同时高叫:“嗨!哥!”女孩儿笑了,看着向这边走来的宋建平,对刘东北悄声说:“他跟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样。”刘东北警告女孩儿:“装不知道啊!他这人很要面子的。”女孩儿一笑,起身道:“他来了。我该走了。”“别这时候走啊!他已经看到你了,你这时候走,就跟咱们有什么事儿似的。哪怕打个招呼呢!”说话间宋建平已来到桌前。刘东北为二人介绍:“宋建平。绝望的生鱼片。”宋建平跟女孩儿握了下手,“噢,你好。”对刘东北介绍的那名字没有丝毫意外或好奇的表示。这倒令刘东北意外。
这时刘东北的手机响了,他看也没看地接了电话。电话是林小枫打来的,这之前她给宋建平打了无数次电话,宋建平不接,她只好打给刘东北,问宋建平是否跟他在一起。刘东北回说不在一起,没有片刻迟疑。这边刘东北收了电话没多久,那宋建平手机又来了,他掏出电话看了看,不接,把它放桌子上,任它在桌子上振动着,直到停止。
“哥,你们又怎么了,前一阵不是挺好吗?”宋建平摆了摆手,没说话,一副意志消沉的样子。刘东北叹口气,为宋建平倒了杯酒,宋建平端起来一饮而尽。刘东北不无忧虑地看他,他哥不胜酒力。
女孩儿开口了:“她是太空虚了。你得让她充实起来。”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