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想,仍不放心,她又叮嘱道,“积雷山不要攻了,现在天廷最大的危机便是沉香。司法天神,不论是为了天廷,还是为了你自己,你都须全力以赴,再莫平添变故,象上次一样自陷危局。”
众仙事不关己,合声齐诵娘娘圣明,只有嫦娥身形一震,投向司法天神的目光里,愈加冷嘲不屑——
“小神遵旨!”
朝会在司法天神的领旨声中散去。待龙銮鹤驾破空去远,广寒仙子毫不避讳地拦住了司法天神的去路:“我有话要说,你且随我来。”
众仙目不旁视地离开,却都带着几分窃笑,虽不敢围观这权臣受窘,但无疑又多了一项笑料谈资。嫦娥自顾向殿外高耸的玉柱边行去,没再向身后看上一眼,只因她知道,此情此景重演过多次,而那个人,从来都不会拒绝。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怕我瞧不起你吗?”
殿外天风凛遒,司法天神的黑氅广袖,在风中烈烈作响。眼前的女子,是意料中的正气凛然,话语里带着浓浓的讽剌。他并没有回答,回答的结果,只会换来更加刻薄的对峙。
嫦娥靠近站在他身侧,多年以来,两人第一次站得如此地接近。压制着离开的冲动,嫦娥尽力平复心情,想着如何措词。三圣母已无开释的希望,若不能保全住好姐妹的唯一独子,这三界还能有什么正义可言?
缓和语气,她换了个方式,说道:“沉香放弃法力以后,我看到你并不开心,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南天门。那时我就知道,你其实也极为可怜!”
“那不过是有些人庸人自扰罢了。”
不能再沉默下去,杨戬安静地答道,看似针锋相对,却蕴了淡淡的感慨。南天门持钵而立,一生的挣扎,在那时注定了最后的终点。那样的时刻,即使缘于憎恨,她的目光,终还是曾为了他短暂地驻留过?虽然,那可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想。
但他的淡定,却让嫦娥的怒火空前炽热起来。庸人自扰?他有什么资格,对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连珠炮般的指责顿时冲口而出:“是吗?他身上和你流着相同的血,他是你妹妹的骨肉,而你为了回到司法天神的位置上,害死了自己的亲外甥,难道你心里真的好受吗?他将成为你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司法天神静静地听着,清脆女声吐出的每一个字句,都如天下最锋利的匕首,直剌他心底最柔软的所在。谁也形容不出他此时的神色,疲惫不堪中杂着自嘲之意,自嘲中又全是落寞,如寂灭的寒灰,再不给自己留下一分复燃的期翼。
嫦娥的话嘎然而止,她也被这神情震慑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许久,才想起初衷,接着说道:“杨戬,好在你现在有一个机会。”
机会?看着嫦娥带着期翼的眼神,回想起王母颁下懿旨时近乎于怨毒的神情。杨戬暗暗一叹,耐心地阐述着答案:“我宁愿没有这样一个机会。娘娘放着牛魔王都可以不管,必须要抓住沉香,我没有别的选择!”
嫦娥脸色越来越冷,心中全是因失望而来的气愤。他是什么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刚才,竟还说出那样愚蠢的话来!是因为太过自信?还是因为南天门前,他生生凝住的那一枪?
嫦娥努力回想当时,杨戬的眼神是一片深幽的海洋,什么也看不清楚。有血缘为纽带,收枪的那一刻,或许,他也有过片刻的柔软?所以今日,她才想借这个筹码,最后努力一次。但到头来,现实是残酷的,一切都是她天真的臆想,司法天神的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从来就不曾改变过,即便是面对着她的时候。
反下天廷,树旗为妖……
可笑,自己在他面前的侃侃而谈,大半是因这八个字而来的无端自信。但为何从没想过,连血缘之亲都能从容牺牲了去,他早不配被称之为人,又岂能有如此真挚的情感?
想得越多,嫦娥就愈加焦急。无处宣泄的愤恨,使她激动的向前跨了一步,鄙夷地注视着杨戬:“你是一个没有任何思想的工具,还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
杨戬目光倏缩,心也骤然紧缩了一下。熟悉的痛从早已麻木的灰烬中泛起,纵然已经成了寂灭的寒灰,可只要存在着,就还是可以感到寒灰幻灭为无形的惨烈。但这惨烈只会深埋于心底,他退后一步拉开了与嫦娥的距离,淡淡地应对道:“当一个人被当成工具用的时候,有没有思想并没有什么分别。”
嫦娥不依不饶地逼了近来,那一步退后,被她自动理解成了疏远。一种突如其来的失落,让她几乎忘记了矜持,紧逼着追问道:“那你不惜放弃亲情,究竟为的是什么?只是为了当别人的工具吗?”
话问出口,却将自己也问住了,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自己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这个问题,更象一个设好了的陷井。应该是习惯了他隐忍热烈的眼神,所以才一再咄咄逼人的吧!那种伴随而来的快意,原已成了她报复他的不二法门。
杨戬注视着嫦娥,这个数千年前曾轻拥在怀的美丽女子,只是自己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象镜花水月一样,再怎样也无法真实地碰触到。曾经有那么几次,自己曾试图接近,让水面泛起了涟漪,却让其中的真实也摇曳起来,更加的模糊,离自己更加的遥远。
他突然有了想说些什么的冲动,就让自己再放纵一次吧,为自己,也为大家找个理所当然的借口。玉树断枝的冰冷,仿佛还残留在手上,他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含混地柔声答道: “一个人得不到他最想要的东西时,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昨日之日已不可留,仙子又何必再问?”
镜外的嫦娥,面色蓦转苍白。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想起,眼前这幕,竟是与他在天廷的最后一次单独相对,这一句话,也成了他留给她的最后言语。人间重逢之时,她的利舌依然如刀,而他,却只能缄默着,静静承受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但那时的她,只当他是在极尽嘲讽之能事。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杨戬,你果然是个卑鄙小人,竟要用这个借口,将一切过失都推卸给我?再不愿停留,月宫仙子只觉多说一句,都是沾污了自己,怒斥一声:“杨戬,你作践的是自己的灵魂,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尊重!”便自昂首离开。
目送她的远去,杨戬略带疲倦的笑容,越发地风淡云轻。他回味着她撂下的那些话语,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波澜微起,便又被自己平复了回去,湮灭得了无痕迹。
“仙子,你终还是错了啊,工具只有责任可言,又岂会有什么灵魂可以作践?这么漫长的一生,原就是为了那个责任,才得以存在至今……”
第九卷 百战身名 第一章 阵图炮岩精
更新时间:2009…10…27 17:01:24 本章字数:4573
低叹一声,估算着小玉也该顺利离开了,他驾云返回了真君神殿。果然,神殿凌乱不堪,小玉为求逼真,刻意打坏了不少门窗桌椅。连伤势未愈的梅山老六都惊动了,此时正助老四指挥人手收拾残局。见杨戬回来,虽然隔阂未消,终还是有了主心骨般地松了口气,老四迎了过来,将小玉突然出现大闹的事细禀了一遍。
老六也插口道:“这只小狐狸实在奇怪,失踪了许久,这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功力大进不说,掌法也厉害之极。二爷,我瞧她直接打到神殿,只怕是要对你不利。”
杨戬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脚步不停,进殿落座。老四跟在老六后面进来,却刻意站在殿柱边的背光之处。老六有伤在身,外面动静大了才被惊动,自没有他看得清楚。小狐狸确在寻仇,下手狠辣,但明显是从神殿里杀出来的。联想到六弟断臂后杨戬的态度,他心中猜疑的毒蛇,也就更加剧烈地嘶咬了起来。
早不寻仇,晚不寻仇,孙悟空刚被救走,便出了小狐狸的事。只是巧合,还是别有委由?
“老四,你怎么看?”
杨戬平淡的一句问话,却骇得他激零零一个寒颤,急抱拳应道:“二爷,兄弟愚见,小狐狸若真和沉香联起手来,还有那孙悟空恢复法力,那可是一大祸害啊!”
杨戬起身踱了几步,没有去看老四。多智之人,思绪必然细致多疑。要小玉大张旗鼓地打出神殿,便是为了现在打的伏笔。老四已起了疑心,若能和老大一样灰心离开,或许那个最难堪的场面,就不必真正去面对了?心中默想着,他索性坐实一层,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小狐狸练成了劈天神常,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报仇。我们大可以利用她这一心理。”
老四身形一震,偷眼去看杨戬脸上的神情。劈天神掌?自己和六弟,并没有说过小玉练成了什么功夫,二爷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
除非……
一个念头几乎让他屏住了呼吸。除非……除非今天发生的一切,原是在二爷意料之中?
老六没想那么多,只反问道:“可是二爷,那小狐狸就是要找你报仇啊!”杨戬却冷笑,森然答道:“同样是报仇,先找谁后找谁,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话似随口道出,也很有道理。但是,老四听在耳中,淋漓的冷汗,终于浸湿了衣衫。他向殿柱后挪了几步,目光深沉难测。是了,报仇。小玉与孙悟空有仇,与二爷有仇,但和自己兄弟,又何尝无仇?当着她的面杀死那只老狐狸的,毕竟是自己和六弟啊!
今后的路,要如何走下去?大约,是该为将来,好好打算一番的时候了……
又议了些事,说到哮天犬至今未归,杨戬多少有些担心。沉香做事狠绝,老六是前车之鉴,那笨狗别出什么事才好。想了一想,吩咐道:“猴子被救走,无外乎净坛庙、落伽山两处可去。哮天犬一直没有消息,你们两个,先去净坛庙给我打探一下。”
老四老六应声退出,尤其是老四,步伐匆匆,显出不同于平时的惧意。杨戬落回座上,若有所思。梅山兄弟的安置已成定局,多想无益,反倒是老君那边,该是善加利用之时了。
这些天来,他一直与兜率避而不见,等的便是沉香恢复法力,道祖也必是心中有数吧。或许,该去一趟三十三重天上了,千头万绪,虽然丝丝不乱,却也要收束后才堪真正放心。
换去了朝服,杨戬避开诸天巡行的天将,悄然来到离恨天上。进兜率的路,他早已轻车驾熟,隐了身形径自来到丹房。
普入房里,杨戬不由微微一愣。但听“波波”轻响之声不绝,炼丹的大鼎前布了一个极大的八卦阵图,卦形上异光大盛,时虚时实,暴冲上撞,化作红豆大小的点点金芒,暴雨般敲击着半空悬浮的一块玄色令符。
另有一道禁制加在阵图之上,任由雷火横飞,星火四射,全被压制在禁制内不得外传。太上老君便默坐在一边,看着那玄符出神,脸上似喜又悲,连杨戬现出身来都不留发觉。
“道祖!”静立了片刻,就算是杨戬也忍不住诧然,说道,“这是何物,竟令道祖你入神至此?”
老君身子一震,手中拂尘光华一烁,化成千百万根细长的光丝,便要应声击出。普出手忽觉不对,生生又收了回来,喝道:“杨戬?你又擅闯我兜率宫?”
杨戬微笑道:“若再不来,只怕下次朝会,你真要将我送入炉中炼足三年了。”
老君哼了一声,目光不离玄符,说道:“也好,来了也好,看来冥冥之中,真是自有天意。杨戬,你可知这是什么?” 口中说话,手上法诀变幻,缓缓敛了阵图上的光华,撒去四周设定的禁制。
玄符从空中坠下,老君衣袖一拂,送到杨戬身前。杨戬伸手接住,脸色微变。此物看似不大,却沉重万分,被雷火这般轰击不休,竟还是触手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老君道:“以你的见识,看出其中异处了吗?”杨戬道:“三昧真火都无法炼化,又兼形制古异,奇书鸟篆,只怕是上古留下的异物罢?”老君一翻白眼,恼道:“废话,当然是异物,要不我练它来何甚?”语气忽转为自得,又道,“不过难怪你不识,玄魄岩精制成的器物,如今也只剩下这块通行符令而已。它是提取七彩石的原料,女娲娘娘早就收罗得差不多了……”蓦地停了下来,嘴角抽搐,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愿提起的往事。
似生怕杨戬追问,他自己先岔开了话头,悻悻地道:“你不是要刻那什么劳么子新天条么?老道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最终的结果,是三界之内,再无现成的七彩石可用!”杨戬微笑,只道:“没有七彩石,想来却是找到了玄魄岩精?否则道祖便不会拿这符令百般实验。”
老君抬眼,一抹冷嘲之色闪过,说道:“玄魄岩精不用去找,现成的便在封神台里。”杨戬奇道:“封神台?”神色间显出不解之意,心中却是暗自凛然。古神绝迹三界,通天等教主万劫不复,莫不与封神台息息相关,太上老君如此惺惺作势,其中必定大有缘由。
老君又是一阵沉默,看着丹鼎下哔噼的炉火入神,许久,轻声叹道:“算了,你我现在合作共襄大事,那段惨烈的过往,我也不必再瞒。封神台与其说有封神之用,倒不如说,只是为了一番惊天之秘的上演。全新秩序,好个三界全新的秩序啊……”
声音忽而转低,几不可闻,却又明显带了几分凄怆,“通天自作自受,元始也咎由自取。只是……只是那些古神,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些人无论如何苦修,如何尽心力守护三界,始终只是他们任意摆布的棋子……”
道祖的感慨,倒确是发自内心,但除非有意放纵,岂会如此轻易地流露出来?示弱与人,必有所求,想来是与封神台的玄魄岩精有关了?推敲着老君的用意,杨戬呵呵一笑,突然说道:“封神已逾千年,无论什么内幕,都已是逝水难追。老君既能找到玄魄岩精,想来提炼之术也胸有成竹,杨戬倒躲了一步懒,免得此等末节上枉费心神。”
他将手中令符掷还老君,施施然转身落座,又道,“沉香救走了孙悟空,我已令人盯死了他的行踪。待他们去落伽山求治时,我自会设局将观音激怒。此事一毕,如何在佛门中穿针引线,又如何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