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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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恋史-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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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响起,众人明显能感觉到战马疾速奔驰疆场,马刀闪着寒光,骑兵们冒着战火硝烟枪林弹雨在战阵之间捉对厮杀。负伤和死亡并不是这支曲子表现的主题,它表现的恰恰是骑兵们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和为了报效国家奋不顾身的精神,给听众一种慷慨激昂的阳刚之气。

这一次大家听懂了,掌声也热烈了许多。

接下来明礼演奏了小提琴独奏《春之声圆舞曲》。他非常投入地演奏着,上身不时大幅度地晃动着,拉到动情处下巴还喜欢在琴托上来回蹭几下,这是他的一种习惯。琴声悠扬而轻快,不像刚才笛王的《马刀舞曲》那般刚劲激越。这首曲子五队的人都很熟悉,大家沉醉在曼妙的旋律中。

然后是沈明高来了一段二胡独奏《赛马》,大脑壳、韦少山、曹矮子、成飞和胡新义合唱了一首青海民歌《花儿与少年》,也赢得了满堂喝彩。

接着最有趣的一幕发生了,大脑壳、韦少山、牛瞎子和六队拉手风琴的这几个四十年代出生的老犯子拥男作女翩翩起舞,跳起了探戈、华尔兹,把铁戈这些五十年代出生的小青年看得一愣一愣的。交谊舞在他们很小的时候流行过一段时间,后来有人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被禁止了,于是交谊舞在中国大陆全面绝迹,所以铁戈他们觉得新奇。而大脑壳和韦麻子配对跳的小狐步舞,那轻盈优雅的舞姿,那飘逸潇洒的滑步,真给人凌波微步吴带当风的感觉,众人大开眼界,连明礼和笛王这些老文艺工作者都啧啧称羡,大呼过瘾。

交谊舞跳完后,演出继续进行。

韦少山意犹未尽,表演了一段湖北评书《烈火金刚》里《肖飞买药》的段子,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学的这本事,还会这一手。韦少山甫一开口就来了句:“话说你姆妈(武汉话:妈)一九四二年,日寇在冀中平原展开了残酷的五一大扫荡……”只这开头一句便惹得大家笑翻了天。韦少山却不管不顾照旧说他的书,装模作样连比带划也搞得像真的一样,还时不时把惊堂木拍得山响以营造一种氛围。

然后铁戈和大脑壳等人合唱了一首苏联的《青年团之歌》。接着韦少山又重新登场来了一段楚剧《百日缘》,只见他披着白色的床单拿腔拿调地唱道:“上写着哇拜上了董郎夫哇啊,你莫要伤心哪……”那滑稽的样子又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当再次轮到铁戈表演时,这次不是独唱而是诗朗诵《雅典的少女》。

只见他慢慢地走到场子中间,本应该开始朗诵,突然间他改了主意,激情四溢地说道:“各位囚徒们,在我们这群人中间我的牢龄仅有一年,你们的牢龄多的有十几年,少的也有六七年了。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我们回首往事,但往事不堪回首;瞻念前途,却不知前途何在?有人说生活是美好的,但我要说生活对于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残酷的悲剧。我们曾经都有过美好的青春年华,曾经和心心相印的恋人徜徉在柳荫湖畔,花前月下。但命运之神把我们无情地抛进了监狱,如今我们只能在铁牢里艰难地苦熬刑期,高墙外却是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帷。寒来暑往年复一年,我们在铁窗里其实是忍辱偷生,艰难地苦熬着岁月。不为别的,我们是为自己的亲人、爱人和恋人而活着。每当想起白发苍苍的母亲、满脸沧桑的父亲、天真无邪的孩子以及被无情地断送的青春、爱情和前途,谁不是心间滴血,暗泪偷弹?正所谓‘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七七年的严冬即将过去,七八年的春天就要来临。尽管这里是铁窗,尽管我们是囚徒,但铁窗也应该有铁窗的春色,囚徒也怀着一颗向往春天的心!今天晚上我要把这首世界著名的爱情诗奉献给每一位在座囚友的父母、亲人、妻子或恋人。不管他们是否知道此时此刻在这戒备森严的监狱中还有人默默地思念着他们,也不管你们是否同意,我还是要代表大家表达我们真诚的祝福!”

所有的犯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铁戈往前跨了一步,他用带有浓重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雅典的少女啊,在我们分别前,把我的心,把我的心交还!或者,既然它已经和我脱离,留着它吧!把其余的也拿去,请听一句我别前的誓语,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我要凭那松开的卷发,每阵爱琴海的风都追逐着它,我要凭那长睫毛的眼睛,睫毛直吻着颊上的桃红,我要凭那野鹿似的眼睛誓语,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还有我久欲一尝的红唇,还有那轻盈紧束的腰身,我要凭这些定情的鲜花,它们胜过一切语言的表达,我要说,凭爱情的一串悲喜,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雅典的少女啊,我们分了手;想着我吧,当你孤独的时候虽然我向着伊斯坦堡驰奔,雅典却抓住我的心和灵魂:我能够不爱你吗?不会的!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铁戈的声音极富磁性,感染力很强。诗朗诵这种表演形式在这里从来没有过,大家觉得十分新奇。当然最重要的是铁戈朗诵前说的那一段话引起了大家强烈的共鸣,所有的观众都被深深地打动了。

此时此刻监狱外已是万家灯火万家团圆,只有这群特殊的人年复一年苦苦地思念着自己的亲人、恋人,但他们都明白在刑满之前要想与亲人们团聚在除夕之夜,那只能是一种虚幻的奢望。

此时监狱高墙外传来阵阵爆竹的爆响,监狱的干部工人住宅楼家家户户的窗口都闪现着爆竹爆炸的红光。犯人们禁止带手表,一年当中只有这时候他们能准确地知道时间:子时到了,新的一年也到了。

明礼拉起了《北风吹》。

这本来应该是他的另一个独奏节目,突然间所有的乐器全都加入演奏,独奏变成了合奏。

明礼忘情地拉着小提琴,那永远难以忘怀的旋律,从他苍白而纤细的指尖带着激情,带着思恋,带着回忆,也带着向往喷涌而出。他紧闭着双眼,上身又开始大幅度地摇晃起来,下巴又在琴托上来回蹭着,如同和心中的恋人耳鬓厮磨一样,这是他拉到忘情处时标志性的动作。

铁戈分明看见明礼眼角上沁出两颗晶莹的泪珠在微微颤抖,但始终不曾掉落下来……

铁戈情不自禁地大声唱起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这一刻,所有观众的情绪都达到了顶点,都变成了演员,都跟着铁戈一起忘情地合唱。

刘武汉紧紧地抓住铁戈的手,用哽咽的嗓音那样投入那样动情的唱着……

“铁窗之春”音乐晚会的气氛达到最高潮……

有分教:

铁窗长夜盼曦晨,雁断江南恨此声。

最是经年伤感处,春风独弃狱中人。

正是:不堪人限山和水,但恨墙隔春与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01。…第一百零一回 栏杆拍遍谁会登临意

第一百零一回

栏杆拍遍谁会登临意

风景不殊空有新亭泪

话说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太阳又朝着北回归线逼近,季节的更替使温度和湿度起了变化,断头率大幅上升,事故频频发生。大脑壳的工段又出了事故,为此他写了外出处理事故报告单,带铁戈、曹矮子和龚瑾一起到车间处理事故。曹矮子是分经工,龚瑾则因为是自己的车出了事故所以跟着一起来处理。大脑壳修好了事故机车,等曹矮子和龚瑾处理完事故后,带着众人又到十队楼顶透透气散散心,抽烟聊天。因为那里视野开阔,既可以俯瞰监狱全景,更能够看到外面的自由世界,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干部监管。

武汉是湖北首府,湖北当时流行的服装样式、发式头型、黑话切口、知青歌曲,下面各地县均唯武汉马首是瞻。武汉人对下面地县的人基本上看不上眼,一概称之为乡里人(大概各省会城市都是这样,直辖市就更不用说了)。

铁戈分到五队时没有人这样称呼他,可能是他下队当天那场球打得太好了,高超的球技征服了别人。况且他在六九年和武汉知青学了一口标准的武汉话,如果他不说红州话、巴水话或东北话,别人肯定认为他绝对是正宗的武汉人。尽管如此在大脑壳的骨子里还是认为他是乡里人,所谓乡里人无非是见识不如城里人广,土里土气的。

但是有一件事让大脑壳彻底改变了对铁戈的这种看法。

五队有一种很特别的消遣方式,除了打球、打麻将和玩乐器之外,就是球队宣传队的一伙人聚集在球场边的看台上听大脑壳讲他在文革前看过的电影。所有人都被电影里精彩的情节和大脑壳非凡的口才绘声绘色的描述,面部丰富的表情变化并配以大幅度的手势所吸引,一个个张大嘴巴傻乎乎地听着。拉兹的堕落,丽达的痴情,堂吉诃德大战风车,茶花女悲惨的结局,让这些地级市、县城、乡里甚至是山里来的人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和会心欢笑,比时下看小品还有味。如果不看演讲者只看听众的表情,一定会误认为演讲者是侯宝林那样的大师级人物在表演。在文革那个文化艺术极度凋敝的年代,任何东西哪怕是极为古老陈旧的东西,只要人们是初次接触都会显露出极强的好奇心。像这样“讲”电影是五队独特的监狱文化,也是大脑壳一个人的专利,连他的老搭档韦少山都很少插嘴。

当铁戈刚分到五队时刘武汉告诉他大脑壳“讲”电影是中队一绝,他只是把嘴巴一撇,笑了一笑而已。此后在大脑壳“讲”电影时,铁戈不时补充大脑壳遗漏的故事情节,几次下来以后大脑壳很是惊讶。在这群人当中牛瞎子年纪最大,是四四年出生的,大脑壳、韦麻子是四五年出生的,其余的人都是五十年代初的,只有铁戈是五四年的,年龄最小。恰恰是大脑壳这个年长的讲故事,年龄最小的铁戈却跟他有共同语言,这在大脑壳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更何况铁戈是个他不太瞧得上眼的红州地区人。

晚上洗澡时大脑壳问铁戈:“那些电影你都看过?”

“看过,你没有看过的电影我也看过。”

“不会吧?我住在武昌电影院旁边,一有新电影我就买票看。”

铁戈轻轻一笑:“我住在电影院里,一有新电影我就直接进去看,光是越剧《红楼梦》我就看了十几遍。你讲的苏联电影《红帆》、《攻克柏林》、《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还有什么《巴黎圣母院》、《叶赛尼亚》我都看过。屠格涅夫的《木木》你看过吗?苏联的禁片《运虎记》你看过吗?《运虎记》是内部批判电影,我跟我爸爸一起看的。”

“这些片子真没有看过,怪不得我看过的片子你都看过,你的条件好嘛。”大脑壳很羡慕。

从那以后大脑壳对铁戈刮目相看,所以在铁戈刚下队三个月时大脑壳和铁戈就有那次长谈,此后俩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此时四个人站在十队楼顶活动区,贪婪地眺望着外面的自由世界,外面的世界真是勾人魂魄。

铁戈忽然诗兴大发,高声念道:“‘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可惜呀,面对大好河山,我们却在这里苦熬岁月。”

龚瑾也感慨道:“正是风景不殊,山河有异,空有新亭泪眼。”

监狱大门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远处的王家墩机场不时有军用飞机起起落落。

五月的风里传来春的没落和夏的葳蕤的信息,只有在此时此地他们才能感觉到大自然物候的变化。

虽然已经是五月了,但监狱里大部分犯人仍然穿着棉衣棉裤,因为犯人们基本上是在车间和监号里生活,监号里十分阴冷,而且很少晒太阳的缘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也不会相信素有火炉之称的武汉时至五月还要穿棉衣棉裤。当然这时穿棉衣棉裤颇有讲究:冬天穿棉衣里面要穿衬衣毛衣或卫生衣,四月以后天气渐暖,棉衣棉裤里面只穿衬衣短裤,而且不扣扣子,这种穿法在湖北叫“穿空筒子棉袄”,主要是为了既能保暖又能散热。总之这是监狱里的一大奇观。所以监狱里没有春天,等到热得穿不住棉衣时,夏天就大摇大摆地肆虐起来了。

太阳的烘烤使他们浑身燥热,于是都脱了棉衣棉裤,打着赤膊穿着短裤躺在棉衣上晒日光浴,只有龚瑾依旧保持着军人的姿态,穿着一件单衣。

大脑壳惬意地躺在棉衣上,翘起二郎腿,悠然唱道:“夜寂静无声,月星布满天空。只见山头春意浓,春风吹开冰河冻,哥哥呀我要回到你的怀中,啊……醒来只是一场春天的梦,相思的梦。”

铁戈问道:“大脑壳,这是什么歌?”

“日本歌曲《支那之夜》,听过没有?”

“没有。”

“你肯定听过,电影《五十一号兵站》里就有。”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电影刚开始时在日军司令部里放留声机就有一点,只是太不完整,一般不熟悉的人根本注意不到。哎,日本歌你不会唱吧?”大脑壳又开始臭显摆了。

铁戈淡淡一笑:“我能用日语唱日本歌《满洲姑娘》。”

“你会唱日语歌?吹牛吧。”大脑壳不信。

“这点小事何必吹牛,你们听好了。”

铁戈唱道:“哇达西急哦落戈满消么事没,

哈罗哟三嘎子约克多克哩。

嘎啦莎啦啦喔衣约梅哩,

喔拉依拉戈啦尼莫拉,

旺沙一抹得得去哦大一哩。“

大脑壳笑道:“你个狗日的瞎唱。”

铁戈并不反驳,他用汉语继续唱道:

“奴是二八满洲姑娘,

三月春日雪正融。

迎春的花儿将开放,

等奴去出嫁哟,

心爱的郎君你等着吧。“

大脑壳这才知道铁戈真会唱日语歌,不禁问道:“你从哪里学来的?”

“从我老爸那儿学的,他当了十四年的亡国奴,会讲一口日本话,他没事就哼哼两句,我慢慢就学会了。”

铁戈拿出烟扔给每人一根,划火点着,美美的吸了一大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在这蓝天白云之下,阳光拂面,熏风南来,享受啊!”

大脑壳却问道:“铁戈,你是么样把阮指导员惹毛了?他昨天跟我说:‘解全胜,你以后莫跟铁戈搞到一起,那个家伙反动得很!’

“哈哈,他还蛮记仇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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