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想了好几天思想转过弯子来了,中院的工作还是要搞下去,早点成立革委会有利于开展工作,这个主任我当了。’这我就奇怪了,‘心想这老家伙官瘾还大得很,前几天还说不干这个主任,怎么现在又想干了?’当时因为要急着成立中院革委会,没有主任那怎么行,所以也没多想就同意了。大约一年以后我从地委知道是古良才亲自找他谈话让他参加革委会,就是要控制中院这块阵地,生杀大权不要落在造反派手里。”
古学范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郎超雄也透露了一点内幕:“汪院长的女婿郭汉卿前两天到我家聊了一下,他和红州一中的校长黄威凤在这次平反当中也起了一定作用。”
铁戈说:“黄校长原来是我妹妹的班主任,什么时候当了校长?”
郎超雄说:“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当的校长?这个郭汉卿文革时上大学和汪院长的大女儿是同班同学,是我们华师的校友,也是我们钢二司的老造反派。我们是一届的同学,我是数学系的,他们是法律系的,文革时一起造反。这个郭汉卿的嘴巴很厉害,能说会道,逻辑性很强,是华师有名的铁嘴。他当年和汪院长的女儿谈恋爱遭到强烈反对,就因为他是造反派。但他女儿坚决要和郭汉卿结婚,汪院长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但毕竟郭汉卿这人很有才华又是法律系毕业的,汪院长也是读书人,两人也很谈得来,慢慢地也就接纳了他。”
铁戈问道:“这个郭汉卿跟黄校长又是什么关系?”
“郭汉卿和黄校长都是广东梅县客家人,黄校长也是华师毕业的,但比我们高两届,算是我们的学长。广东人到华师读书的人也就那几个,梅县来的更少。他们是梅县客家老乡,都是学文科的,黄威凤是文学系的高材生,两人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所以走得很近。汪院长不喜欢郭汉卿却很看重黄威凤,因为黄威凤是个逍遥派,从不掺和两派的斗争。再加上汪院长也是学文的,两人有时还之乎者也地做一些古典诗词相互唱和,郭汉卿也在旁边指指点点地评论一番,倒是其乐融融。对了,你爸爸和黄威凤的关系也很好,可能是因为你妹妹是他的学生的原因。所以郭汉卿和黄威凤在汪院长面前也为我们说了很多话。”
铁戈这时掏出一样东西说:“喔,原来是这么回事,有这么多人给我们帮忙,看来吉人自有天相。我爸说整个红州地区只有我们这个案件是经过两次复查的,可见那些当官的对我们还是恨之入骨,却又毫无办法,毕竟大气候变了。可是大家看看我们的平反判决书,这是县法院搞出来的东西,还是给我们挂了一条又粗又黑的尾巴。汪院长说这是地区政法委搞的,不是法院的意思。”
众人传看着判决书,王石泰说:“汪院长没有说假话,这是地区政法委预留的一手,想在以后的某个日子找机会再好好整我们一顿。”
封老大却不以为然道:“我看不可能。”
肖国雄问道:“怎么不可能?这帮家伙坏得很,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封老大说:“不是说他们不想整我们,而是他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们都知道我很早就金盆洗手不问政治,但这并不是说我不关心政治。一个人生活在现在这个社会怎么可能还像古代隐士那样真能做到出世?我在看守所里就很注意看报纸,一是在那里面很无聊,二是也想了解政治形势。刚开始时看的都是揭批四人帮,搞我们这些大大小小的所谓的风派震派人物,看来看去都是那些事。到了七八年全国展开了真理大讨论,我就觉得情况在变,变得有意思了。七八年十二月下旬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会上批判了‘两个凡是’,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和‘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口号,提出要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我当时就跟号子里的人说,早就应该这样搞干了。我一直认为阶级斗争是阶级社会里的必然反映,所以我当初还认为阶级斗争很有必要。坐了三年牢我也反思了三年,现在看来那纯粹是吃饱了撑的。好好的一个国家为什么要把老百姓挑起来你斗我,我斗你?如果从解放起到现在一直都搞经济建设,你们说我们国家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我敢肯定比不上美国总能比得过小日本。这一耽误就是三十多年哪,连台湾、香港都跑到我们前面去了。你看现在那些从广州回来的人带回那些走私的大三洋、电子手表、蛤蟆镜,一个个人五人六的。要是我们国家不搞什么以阶级斗争为纲,早点搞经济建设,出口走私货的就应该是我们国家,哪还有小日本什么事?三十多年了,共产党自己斗累了,老百姓也斗累了,再斗下去就要脱衣服当裤子。连裤子都没有穿的你还斗什么斗?如果再斗下去只怕是要赤裸裸地上台,那外国人看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铁戈笑道:“那不整个成了皇帝的新衣吗?”
众人大笑。
封老大继续说道:“你们别看现在是华国锋掌权,实际上是老邓说了算。为什么老邓一上来就要批判‘两个凡是’?为什么不提以阶级斗争为纲?他本人就吃够了阶级斗争的苦,老百姓也吃够了阶级斗争的苦。如果还按文革的那个路数搞下去,老百姓只能喝西北风,我们国家就算彻底废了。所以我认为即使有人不甘心给我们平反,还想再整我们那也不要紧。时移世易,政策变了,他们翻不起大浪。我奉劝各位要向我学习,金盆洗手,不问政治,各人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好好享受一下后半辈子的生活。”
肖国雄笑道:“你当年早就金盆洗手了,为什么当官的还要把你抓起来?”
封老大给大家发了一圈烟,不紧不慢地说:“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本性使然,不足为奇。想当年我老封在红州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如果他们把我忘了那倒是一件让人拍案惊奇的事。”
郎超雄说:“对于我们的平反有些人心里不痛快那是肯定的事,好不容易把我们抓进去,这才关了几年就放了,怎么不叫人耿耿于怀?留尾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既然我们能够平反,最大的问题都解决了,我相信割掉这条尾巴也不是什么难事。过了年我们再去申诉,一定要地委彻底还我们一个清白。”
封老大说:“以后的事过完年再说,今天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这几年多亏了我媳妇把我的建筑公司硬撑下来了,来!”他对着隔壁那张桌子叫道:“媳妇,我敬你一杯。”
铁戈也站起来喊道:“晓茜姐,我也敬你一杯。”
龙晓茜隔着桌子应道:“还是我敬你们吧,你们坐牢,劳苦功高,我不过是做了一些份内的事。”
一屋子人听了这话,全都大笑不止。
铁戈笑道:“那是。你以为反革命是好当的呀?我们这些人就有这种本事,进去时是一群黑不溜湫的反革命,出来时一个个都他妈还是红光灿烂的革命接班人。哎,老古啊,你们在看守所里吃了亏没有?”
“你想想坐牢的人哪有不吃亏的,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当年造了地委的反的造反派?他们最厉害的就是上手铐戴脚镣,不准放风,不准传见。我从七六年被捕到七九年底平反,戴了三年多铐子和脚镣。铁戈,你上过脚镣没有?”古学范说。
“上过。你那脚镣有多重?”
“大概有三十多斤吧。”
铁戈大笑道:“三十多斤的脚镣那真是小意思,我在监狱里戴的脚镣有一百二十斤重,也是手铐脚镣一起上。”
古学范问道:“我的天,监狱里还有那么重的脚镣?不可能吧?我整个人才刚刚一百二十斤重。你在监狱里又犯了什么事?”
铁戈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是特制的脚镣,平时不拿出来,一旦拿出来了那就说明干部非常痛恨这个人。七七年我进监狱时冬季整训已经结束了,七八年监狱搞冬季整训,我死不认罪,还和管教员大闹一场,把管教员气得要命,二话不说当场就把我连铐带镣关了禁闭。关禁闭好啊,一天九两囚粮还不用上班,有书看还有烟抽,逍遥自在得很呢。你们知道我看见一个什么人了吗?我看见蔡廷锴的嫡亲孙子了,也在我们中队,和我一起关禁闭。那是个老反改造分子,每年都要戴铐子关禁闭,是小号子里的常客。”
古学范问道:“怎么把蔡廷锴的孙子也关了?他犯了什么法?”
“无非就是收听了敌台,就为这事判了十五年,你说冤不冤。哎,怎么没有看见辛建和章子野?”
姜军说:“辛建调到他爸爸那里去了,就是不知道章子野为什么没回来。”
就在铁戈等人在封老大家喝酒时,章子野的父母来到铁夫家,还没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老铁,别人都平反了,怎么我家章子野没平反?”
铁夫说:“你儿子是另案处理,他跟黄石那边的人搞到一块去了,和红州这边没关系。”
“不对。”他拿出一份判决书说:“你看这是红州县法院的判决书,我儿子也是红州县法院判的,黄石那边根本没有判决,那边的人去年底就放了。”
铁夫大为惊异:“还有这事?”说罢拿过判决书看起来。
待他看完判决书,立马勃然大怒道:“混账!同一个案子为什么不同时平反?老章,你到县法院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铁,你知道五八我年就内定右派,从五八年我转业到红州以来一直是限制使用,不管我怎么努力工作,永远都是个副局级,实话对你说吧,我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再说我和法院的人不熟悉,这个案子一直都是你在跑,还是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吧。”
铁夫爽快地说道:“行行行,过了初五我就去找汪院长。”又递了根烟给他说:“老章啊,你儿子的事你尽管放心,这大头都解决了,章子野一个人的事那还不好办?不过你儿子回来以后,你可千万要教育他今后一定不要再搞什么政治了,我是坚决不准我儿子过问政治。咱们都是四野的老人,忠心耿耿为党工作,儿子倒成了反革命,你说上哪儿说理去?我操他祖奶奶!”铁夫说着说着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老铁呀,你说他们那些人哪一个不聪明?六九年柳六一在红州一中考了语文数学第一,学校硬说他想成名成家,把他留了一级。我儿子在红州高中也考了两个第一,也留了一级,说什么我有历史问题。你说咱们参加革命以后整天跟着大部队走,想叛变都没有机会,我有啥历史问题?你是野战部队的还有负伤掉队的可能,我在中央军委当译电员,成天在西柏坡翻译电报,能有什么历史问题?七七年柳六一下放那个知青点里有两个人考上了大学,一个是人行李行长的儿子,一个是地区农业局杉局长的儿子,就因为受柳六一的牵连,考上了大学也不让去。李行长的儿子考上了复旦大学,硬是被地委派人从火车上拉下来了,你说要不要命?老铁,你儿子关在什么地方?”
“关在省模范监狱。你儿子在哪儿劳改?”
“远喽,给发配到沙洋机床厂去了。这几年我一次也没去看他,一想到儿子成了反革命我就闹心。我老伴倒是放不下心,每年都去看一次。”
铁夫笑着安慰道:“这回没事了,我到汪院长那儿去一趟,给你把事办了,让他自己回来。唉,这他妈叫什么事呀?”
初六一大早铁夫径直到地区法院找到汪学勤,一见面他就问:“汪院长,怎么章子野没有平反?”说完把判决书给他看。
汪学勤看了后,立即给董院长打电话:“老董啊,章子野为什么没有平反?什么?章子野是黄石法院判的?可我手上有一张红州法院的判决书,是你们县法院专门为章子野一个人下的判决书。你们把人家判了八年怎么不认账了?嗯,好,好,你抓紧点,那就这样。”
汪学勤放下电话说:“明天县委召开扩大会议,董院长要列席参加,他说他会向县委书记汇报,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话说铁戈听了封老大的话,初三一大早就上街买了一些点心到何田田家去探望。敲了半天门,院子里走出一位老干部模样的人问:“找谁?”
铁戈有些疑惑地问道:“请问老同志,这院里原来住的那家人上哪儿去了?”
“喔,你是说那个东北的老干吧?去年春天他们全家都回东北了。”
“那他们还会来吗?”
“听组织部说不会回来了。这不,连房子都不要了,不然组织部也不能把我安排在这里休养。”
铁戈一听犹如当头一棒,顿时傻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老干部又问:“小伙子,还有什么事吗?”
铁戈回过神来说道:“老同志,谢谢了。”说完怏怏地往回走。这时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跟何田田从七六年一别,到再见面整整过去了三十三年。
有分教:
堪笑沐猴设计谋,抽刀断水水长流。
而今华夏遍春色,岂是当年一夜秋?
正是:费尽心机判决书预留伏笔,等待时机霸王鞭重算旧账。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19。…第一百一十九回 续前缘铁哥哥重温鸳鸯梦
第一百一十九回
续前缘铁哥哥重温鸳鸯梦
返故里何田田频举蝴蝶杯
话说铁戈特意选择在两千零九年十二月二十八号这一天回到白菂河,一九七六年的这一天他在这里被捕,屈指算来已经整整三十三年了。他先在旅馆住下,然后买了些东西到厂里去看望教他学铸造技术和打篮球的张师傅。
铸造车间的老同事听说铁戈回来了都跑来聊天,昔日年轻的伙伴们如今都已沧桑满脸飞霜满头有的还抱上了孙子,退休的、迁居的、投靠子女的、在外继续打工的、去世的,留在厂里的老人不多了,谈起这三十多年的变化一个个唏嘘不已。其中有一个叫吴国之的七十多岁的老人,原来是红州地区水利局船队的水手,七四年调回老家白菂河,那年他正好四十岁,分到炉工班当了铁戈的徒弟,而铁戈那时只有二十岁却当了师傅。他听说铁戈回厂了,也匆匆赶了过来看望铁戈。张师傅的爱人杜师娘知道铁戈爱吃粉蒸肉,特意蒸了一大海碗。
铁戈笑道:“师娘还记得我这个爱好,当年只知道搞阶级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