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第二天铁戈和徐怀青、暴林一起到五七农场种菜。
铁戈和暴林在红州就认识,又是同一天到白菂河来的关系不错,所以也邀他一起去种菜。这暴林的脾气和他的姓一样非常暴躁,大家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暴节子”,意思是他的脾气如同火中竹节一烧就爆。他的性格外向特喜欢开玩笑,有时候也说些像封老大那样能让人雅俗共赏笑话。有一次他不小心踩坏了一个女同事的碳粉盒(铸造用来分型的石墨粉),赶紧赔不是说:“对不起,我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不小心踩了你的粉妆楼。”只这一句玩笑话逗得整个砂塘里的人大笑不止。但更多的时候却又粗俗不堪,有时刚吃完饭他突然把饭钵扔到地上骂道:“婊子养的,老子每个月的工资和粮票都被你他妈的吃光了,要不是你每餐装得满满的,我何至于一贫如洗?”
铁戈笑话他:“暴节子,你不怨你自己肚皮大,反倒抱怨你的碗,你他妈有病啊。”
春节刚过,农场里没有多少农活干,铁戈等人被分到地里翻地。
五七农场从本质上讲是厂里为解决干部职工吃菜问题,同时又可以解决一部分家属就业,可这些家属没有一个会犁地,农场也没有耕牛,所以全靠人力翻地。
何田田和几个新来的女青工早早地来了,正在翻地。
铁戈笑着跟她打了一个招呼:“田田,来得真早啊。”
暴林眨巴着眼睛问:“伙计,你怎么认识这样漂亮的‘解枪’?”
铁戈淡淡一笑:“我们是同学。”接着便绘声绘色地把他如何在武斗中带她突围的事讲了一遍,听得暴林一楞一楞的,拄着铁锹站在那儿,把翻地的事都给忘了。
暴林问道:“你参加过六•;二七武斗?”
“我本来并不想参加武斗,那天我到姜军那里去玩,谁知道县总司和知青革司包围了战校,就这样糊里糊涂参加了一次武斗。”
徐怀青笑道:“伙计,精彩,绝对精彩!这是典型的文革式《战火中的青春》,要是拍成电影绝对有看头。”
铁戈制止道:“不要乱说,青工三年不准谈恋爱,影响不好。”
暴林笑道:“铁戈,我看这里面有戏。小时候是青梅竹马,长大了又是英雄救美,这基础早就打好了。青工三年不准谈恋爱,那你的意思是说等你出师了就娶她做老婆?”
暴林最爱开玩笑,而且不论时间、地点、对象,什么都敢说。所以大家又送他绰号“暴乱嚼”。
铁戈一下子扑过去把暴林按在地里:“你个狗日的又在乱嚼!看老子不整死你!”说着在暴林的胳子窝和腰眼处搔他的痒。
暴林大叫道:“哥们饶命!我再也不敢乱嚼了!”
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九点半。程场长让大伙休息一下,大家都坐在锹把上抽烟晒太阳,那帮家属老娘们则讲起了少儿不宜的荤笑话。
铁戈点了根烟走到何田田那里说:“走吧,到那边草坪上晒太阳。吃得消吗?这可不像打起坡一天就完事,你从来没干过这种农活吧?”
“谁说的?我们在学校支农时挑土运肥,挖地锄草,啥活没干过?就这点活儿小意思。”
“傻妞,这不是一天两天,得干一个月呢。今天是翻地,明天说不定就要挑大粪。悠着点,累坏了身体我心疼。”他又开始调侃。
“去你的!谁要你心疼了?把你的心留着疼你的心上人吧。”何田田假嗔道。
“对呀,我疼的就是我的心上人。换了别人我还真懒得操那份闲心呢。”铁戈半真半假地说,脸上一脸坏笑。
“要死呀,你又来了!”何田田嘴上假意骂着,眼睛却脉脉含情地看着铁戈。
“田田哪,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夹皮沟里时间呆长了看见老母猪我都觉得是双眼皮的美人,这冷不丁的来了一个貌若天仙的‘解枪’,就像古书上说的‘任是无情也动人’哪。”
“铁戈你书没念几天,哪来那么些歪词儿?怎么才当了几天工人就变得涎皮赖脸起来,你再这么说我可真不借书给你看!”
“别别别!别这样啊!你让我三五天不抽烟还扛得住,不借书给我看那不是活活要了我的命?太残忍了。难怪人说‘世上毒莫过女人心’,今天我算是领教了。”
“哈哈,你也有怕我的时候?本姑娘说到做到。”何田田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田田,你对咱厂的印象咋样?”铁戈点了支烟问道。
“要说生活条件呢倒还不错,就是感觉不到工厂的味道。哪有在茅草棚里搞工业的?真是闻所未闻。咱哈尔滨的工厂那叫一个气派,这个厂怎么看都觉得像个小作坊。”
“田田,咱们厂目前还是草创时期,为了早日拿出产品只能土法上马。山上的新车间你还没看吧?那可是咱们红州地区最大的厂房,有六千三百个平方呢。星期天我带你上去看看,以后我们就要在新车间上班了。”铁戈的话语里透着一股自豪。
“我就觉得这里的风景不错,有点像疗养院。”
“那是人家老水校在这里经营了上十年,才有这个样子。这样吧抽空我带你到山上去转转,那里才真叫美不胜收。我们连有个人叫杨乐,他是本地人,整个白菂河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刚来时也像日本人进了沙家浜,两眼一抹黑,他就带着我们到处玩。你进白菂河时经过了一座漫水桥,那是后来重修的。原来的桥溢洪时被冲垮了,那些石块全都在水里,形成了一个个大洞小洞,那就是鳜鱼的藏身之地。这杨乐去年夏天时每个星期天都带我们去摸鳜鱼。有一次杨乐又提出去摸鳜鱼,大家兴冲冲地去了。你看见那边那个长得黑不溜湫的家伙了吗?他叫暴林,这家伙干什么都爱充人物,每次他都一马当先下到水里摸鳜鱼。有一次他的手指一不小心叫鳜鱼扎了一下,疼得他大叫起来。这时杨乐喊:‘快用尿冲受伤的手指,这是最有效的方法!’暴林跑到岸上照他说的办,用尿一顿猛冲。杨乐又说:‘再用嘴吸,把毒吸出来就好了。’暴林如法炮制,杨乐当时就倒在沙滩上乐得直打滚,我们几个人也乐得肚子疼。”
何田田大笑道:“这个杨乐怎么这么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尿可以中和鳜鱼毒,使疼痛减轻。用嘴把毒素吸出来也是对的,这两种方法只用一种就行了。问题是杨乐先叫暴林用尿冲,然后又要他用嘴吸,这就是杨乐居心不良的恶作剧,暴林并不知道杨乐的用心,不知不觉上了一个大当。”
“所以我才说杨乐坏嘛。”何田田咯咯地笑起来。
“你别这么说杨乐,我们关系一直挺好。后来这杨乐又带我们上山偷桃子,这里桃树挺多,到了春天桃花盛开时一片绯红。”
何田田叫道:“好哇铁戈,你竟然学会了偷东西!”
铁戈笑着反驳道:“哈哈,小偷强盗都是一家人,你那点劣迹大概自己都忘了,现在还好意思说我。”
“我有啥劣迹?”何田田不解地问道。
“当年偷书的是谁?那可是你亲口坦白的。”
“你个死铁戈,饿狗记得千年屎。鲁迅先生说过,偷书不叫偷。”何田田狡辩道。
“鲁迅先生是借孔乙己的嘴说的这话,他本人并没有说过偷书不叫偷,你这是拉大旗作虎皮,为自己不光彩的行为找借口。什么叫偷东西?就是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从而改变所有权的行为就是偷东西。那些书是学校的公共财产,你把它据为己有是不是改变了所有权?”
何田田用拳头连连捶打铁戈:“不准你污蔑我。你要再这么说,可要考虑后果,还想不想看书了?那可都是偷来的赃物。”
“行行行,我投降。你个小丫头片子,一整就拿书讹我。你知道个啥?我们偷桃子并不完全是为了吃桃子,而是为了寻找刺激。这桃子是水库管理处种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你要想吃只管上山去摘,看桃子的人太少管不过来。其实我们厂里就有不少桃树,看上去血红血红的引人食欲,但那是狗血桃,酸得倒牙,好看不好吃。只有管理处在山上种了一点好品种,叫吊子白。这种桃子软绵绵白乎乎的,水分足,又甜,一个足有半斤多,我们就是冲着这种桃子去的。但是这个品种的桃子只种了二三十亩,管理处全指着它卖钱,其余的品种不好吃卖不上好价钱,所以这种桃子看得特别紧,杨乐说看桃子的人还有火铳,这就太刺激了。你想啊,既要把桃子偷到手,又能全身而退,那就需要斗智斗勇了,就跟咱们当年突围一样刺激得很。”
一听这话倒把何田田的兴趣引了起来,她饶有兴趣地问道:“快说说,到底怎么偷?”
“也没有什么,就是趁黑夜摸上山去,人不知鬼不觉偷了就走,简单得很。”
“你不是说很刺激吗?这也没什么呀。”
“傻妞,这得你自己亲自去才能体会得到。这样吧到夏天我带你去偷一次,让你也体验一下那种刺激,怎么样?”
“我才不去呢,一个姑娘家偷东西让人知道了成啥话?”其实她还真动了心,只是嘴上不肯说而已。
“没事,好玩呢。咱又不是把这当成养家糊口的手段,就是没事寻找刺激,偶一为之,有何不可?郭沫若小时候也偷过桃子,人家还是大文豪呢,他能偷咱们就不能偷?不过现在为时过早,还得等几个月。等星期天我带你到山里去看报春花,这报春花其实是和腊梅同开的,它的花期在十二月到第二年的四月,凌寒怒放,也是花中君子呢。这白菂河啥也没有就是风景秀美,到了春天那花开得漫山遍野,有如灿烂的云霞,还有杜鹃花、山茶花,那真叫漂亮。”铁戈在卖弄着自己的知识。
“杜鹃花我知道,朝鲜人叫金达莱,陕北人叫山丹丹,南方人叫映山红。报春花我就不知道了,东北好像没有。”
“听杨乐说这儿的杜鹃花有单瓣重瓣之分,颜色有白色、红色、粉红和红白复色,好看极了。杜鹃花和报春花、龙胆花合称中国的三大名花,杜鹃花号称‘花中西施’,艳而不妖。”
何田田大喜道:“那咱们就早点去呀。”
到了星期天铁戈要带何田田进山踏青,同时还邀请了徐怀青、杨乐、暴林、范火木等几个好朋友同行。杨乐从小就爱到山里玩,连鬼不生蛋的地方他都去过,整个一个山里通。
杨乐说:“我去借几把小手锄,到了山上可以挖冬笋。”
这一下让何田田立马又兴奋起来:“对呀,真是个好主意。”
铁戈撇嘴笑道:“啥好主意,这叫贼不走空。”
说得大伙一阵哄笑。
准备停当,杨乐一马当先领着大伙抄小路进山。
这天艳阳高照,春风料峭拂面微寒,却使人更加精神抖擞。山上的马尾松的顶端已长出嫩绿的小松针,一些高大的乔木也开始吐出鹅黄色的嫩芽。走进一条山谷满眼都是花海,向阳面的杜鹃花正开得惬意,丛丛蓬蓬,密密层层,叠锦堆秀,美不胜收。背阴处迎春花也不甘落后,一丛丛深红、纯白、碧蓝、浅黄争妍斗丽。黑黝黝的巨大的花岗石上长满了斑斑驳驳的青苔,石缝里到处都是泉眼,泉水汩汩潺潺,叮叮咚咚,很自然地使人联想起王维的名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有的地方几股小的泉眼汇成一处湿地,不过二三尺宽,有的地方则突然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深潭,最后汇成一条小溪,缓缓地穿谷而过,那水极是清澈冷冽。暖暖的阳光穿透水面,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水中有些一两寸来长的小鱼儿散漫地嬉戏着,几只水鸟聚精会神地在水边捕鱼。杜鹃鸟藏在树梢里,一声声不知疲倦地啼鸣着“哥哥快活”,那声音此起彼伏地应和着,在空旷的山谷中悠然回荡。不时有几只土灰色的野兔一面用它那粉红色的三瓣嘴唇啃食着多汁的嫩草,一面竖起那对高耸的大耳朵如雷达般左右转动警惕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稍有响动便倏地窜得无影无踪。而五彩斑斓的野山鸡会突然从隐秘的树丛中扑棱着翅膀飞出来,往往能把人吓一大跳。翠绿的是新竹,黑绿的是桧柏,浓绿的是山茶。山披苍黛,溪含绿烟,连空气仿佛都能攥出水灵灵的绿意。这一切都是何田田从未见过的南方的山区景色,她完全被陶醉了。她如同小野鹿一般欢蹦乱跳,一会儿钻进花丛中折几枝鲜花,一会儿又投掷石块吓唬水里的小鱼儿,时不时发出赞美的惊叹声,快乐得像个孩子。
铁戈开心地笑道:“没骗你吧?这里的美是天然去雕饰原始粗犷的美,我去年秋天来时这里又是一番景象,真是美得伤心。”
何田田哈哈大笑道:“既然是美,怎么还伤心呢?”
铁戈解释道:“这是本地人一种修辞习惯,比方说有朋自远方来,南方人爱说高兴死了,北方人爱说乐坏了,这里的人却说我硬是喜得伤心。用伤心表示极端高兴的意思,好像不如此就不能把内心的兴奋之情表达出来似的。”
“真是美得伤心,我太喜欢这里了。苏东坡说‘自知醉耳爱松风,会拣霜林结茅舍’,就是这个意境。等我老了以后我就在这里盖一所房子养老,跟这些花草树石鱼虫鸟兔相依相伴。”
铁戈狡黠地问道:“就你一人 ?http://。我怎么办?”
何田田调皮地把嘴一撇道:“你?哪儿凉快上哪儿玩去!”
杨乐笑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何田田则说:“你是司空见惯了,当然不觉得新奇。你看这花儿多美,空气清新,春色撩人,这才是真正的秀色可餐。这里叫什么名字?”
杨乐道:“荒山野岭哪有什么名字。”
何田田想了一想说:“这么美的地方没有名字岂不太憋屈她了?咱们给她取个名字吧。铁戈,你不是说过这里的花开得灿烂如云霞吗?我看就叫云霞谷,大家觉得怎么样?”
杨乐说道:“到底是读书人,真亏你想出这么雅的名字,以后我们就把这里叫云霞谷。”
杨乐带领众人继续往前走,不大会儿功夫拐过一个弯,一大片墨绿色的楠竹林森然而现,众人钻进竹林中准备挖竹笋。
杨乐很内行地告诉大家:“这冬笋是笋的幼龄期,肉质鲜嫩,是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挖笋要选择枝叶繁茂、竹叶浓绿但带有少量黄叶的竹子作为找笋的地方。你们看我这脚边的地表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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