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谋皮,办不到的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操,我怎么忘了你是三大院长大的人 ?http://。不过我就不相信共产党的天下没有讲理的地方!这个状我肯定要告,或者不叫告状也行,叫申诉。连犯人都有申诉的权力,我难道比犯人还不如?”铁戈认死理。
“兄弟呀,你读书硬是读成了呆巴,官场上的事你一点都不懂。你以为彭德怀、刘少奇、邓小平这样的人就不懂得申诉?你知不知道刘少奇被批斗时带了一本《宪法》,还说就算我不是国家主席,起码还是国家公民,我还有公民权。他老先生到死都不明白他拿的《宪法》狗屁都不值,没有用!说你是叛徒、内奸、工贼,你到死也跑不出这个圈。铁戈,《宪法》是人定的,《宪法》还是要靠人来执行。那些老爷们说:老子就不按这个《宪法》办,你还能把老子的鸡巴咬下来当笛子吹?!你们那帮人个个都是读书的料子,大家经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这些我们都知道。《宪法》说言论自由,你有这个自由吗?你要言论自由,人家就有抓你的自由。你们把什么都看得太认真了,唯独不知道现在中国就是个不讲理的地方。讲理?我奖你一顶反革命帽子。唉,你们这些书呆子怎么办啰!”孙大胡子惋惜地摇了摇头叹道。
“中国还有没有民主?还让不让人说话?”铁戈又不服气了。
“民主?”孙大胡子大笑道:“铁戈,你太天真了,天真得迂腐!在中国没有民主,只有爹主,什么事都是当爹的说了算。你想说话,你到看守所去说吧,那里面让你说个够。”
“照你这样说,他们说我是反革命我也跑不出这个圈?”
“你们的问题还没有结论,我不好说,就我看你们这些人可能危险得很。”
铁戈一听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你有内部消息?”
“这倒没有,但是公安局抓的人他们岂肯轻易放掉?”
“那倒也是,从没见过狼吃进嘴的肉还会吐出来。不管怎样这个状我还是要告的,就算为朋友为自己做最后的努力吧。”
孙大胡子只是摇头:“没有用,不信你试试,到头来可能结果更坏。”
“怎么坏?我申诉也犯法?老子就不信那个邪!”
孙大胡子摇摇头叹道:“别争了,上车吧。”
铁戈回红州后就开始写申诉,可申诉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他没见过,大概是先把事实写出来,然后再把申诉的理由讲清楚。
这一年多的冤屈此时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想起现在逼得好端端的一个人却要写申诉,于是他给这个申诉取名叫《訄言》,不大会儿工夫就写了几页信纸。
正写着铁戈妈汪寿龄下班回来,一见铁戈在家真如喜从天降:“铁戈,你怎么回了?”
“我从学习班跑回来的。”
汪寿龄大吃一惊。
铁戈把这一年来学习班的遭遇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汪寿龄叹了口气说:“你爸爸叫你不要参加运动你偏不听,现在怎么样?这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要把你回来的事告诉你爸爸。”
“我爸呢?”
“在晋梅县蹲点。”
铁戈威胁道:“妈,你要是把这事告诉我爸,我现在就走。”
“你要到哪里去?”
“你管不着。”铁戈的犟劲又上来了。
“我不告诉你爸,你也不能乱跑。”汪寿龄妥协了。
铁戈转念一想,在家里还是不行,万一厂里来人强行逼我回去那该怎么办?如果公安局来人那就更麻烦了,最好还是先避一避。无论如何也要把申诉写出来递上去,不然费了老大的劲跑回来结果一事无成,那么跑回红州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对妈妈说:“你给我二十块钱,我还是到武钢我舅舅那里去写申诉,等申诉写完了我再回来,免得厂里来人麻烦。”
吃完饭他收拾了一点衣物匆忙离开家,但他并没有到武钢的舅舅那里去,而是去找封老大,这叫声东击西瞒天过海。
封老大一家正在吃饭,一看见铁戈马上起身让座,高兴得大叫起来:“兄弟快来喝酒,我们有两年不在一起,想死我啦!”
韩大妈和龙晓茜也站起来说:“来来来,我们刚吃。”
铁戈看见龙晓茜跟前站着的小男孩问道:“哟,封拐子,香火续上了?让我看看长得像谁?嗯,长得像我晓茜姐,漂亮。你们老封家后继有人了。”
封老大给铁戈斟上一杯酒说:“这还不是托你的福,又多了一个小反革命。”
韩大妈嗔道:“瞎说什么呐?”
封老大马上知道说错了,笑着说:“对对对,不说了。来,喝酒。”
铁戈心绪不宁勉强喝了口酒,问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封老大也喝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说:“我老娘说叫封耀祖,我不同意,什么耀祖耀宗的,这名字太土气。我爸是黄埔生,国民党的少将师长,不但没有光宗耀祖,还给我们带来数不尽的灾难。生这孩子那天我想了一整夜,总觉得我这一生太不顺,就给他取名叫封顺,意思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希望他这一生千万不要像我这样太坎坷。”
“唉!”铁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说罢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龙晓茜在一旁喂孩子吃饭,怜爱地对铁戈说道:“铁戈,你可瘦多了,瘦得我都不敢认。多吃点菜,这都是我做的。”
铁戈淡淡一笑:“晓茜姐的手艺七二年春节我就领教过,那真没话说。这一晃三年半过去了,真怀念那段日子啊!”
封老大看出他心绪不宁,便劝道:“来,喝酒喝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春花秋月各有时,你才二十一岁,怎么就像七老八十的老头那样感时伤怀,哪来那么些感慨?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着什么急?”
封老大还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习惯,对什么都不在乎。
“那倒也是。想当年封拐子一贫如洗,韩大妈也是体弱多病,又碰上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抄家,那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后来你扯旗造反,又搞起建筑队,现在不也盖起了小楼房?红州地面上私人能盖三层楼的大概不多。”
封老大鼻子一哼,满脸不屑道:“什么叫不多?整个红州城就我老封家盖了三层楼。不是我吹牛,地委书记看了我这小楼都要眼红。我说过老子就是不信邪,我就是不服人也不服天!”
“你这可真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铁戈笑道。
龙晓茜把嘴一撇:“铁戈你别听他吹,这才过了几天有稀饭喝的日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铁戈把话题一转说:“封拐子,我想在这里住几天。”
封老大爽快地说道:“行啊!我家别的没有,房子倒是有几间。晓茜,吃完饭你把三楼的房子清理一间出来,让铁戈在那里住,你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哎,铁戈,动筷子呀,敞开肚皮吃,如今我是再也吃不穷了。”
吃完饭封老大带着铁戈上楼,龙晓茜已经把房子收拾好了,夫妻俩问起铁戈的事。
铁戈把他在学习班挨整的事全都说了。
封老大骂道:“这他妈真是鬼话,共产党的后代反共产党?放他妈的屁!章子野三月份写了《论七月事件真相》,我仔细看了好几遍,这才知道你们的事。其实呀这都是地委搞的鬼,连红州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上个星期王石泰、谢能富和肖国雄叫我参加声援你们的游行,我让各个工地都停了工,所有的人都跟我上街游行,这叫造声势。不管能不能把你们救出来,反正我一定要尽我一份心。你不知道吧,郎超雄、叶一彪、柳六一去年就被捕了。”
“啊?”铁戈大吃一惊:“我在学习班时他们还说郎超雄也在办学习班,怎么就抓了?”
封老大咬牙切齿地说:“地委这是要斩草除根哪!明朝人顾炎武曾说过‘士大夫无耻,是为国耻。’我早就说了,政治斗争既不讲良心也不讲诚实。为了置你们于死地他们就是要指鹿为马,无中生有,这些都是有先例可循的。前几天公安局还把郎超雄他们架到车上游街示众,这实际上是和我们的声援行动叫板。那天我正好到街上办点事,一下子碰见了。我看到郎超雄他们一个个脸上惨白,大概是在那里边见不到太阳吧。”
铁戈忧心忡忡地说:“封拐子,我还是走吧,免得连累了你们。”
韩冬英正好带着封顺上楼来,听见铁戈要走便说:“铁戈,不要走!你是我们封家的大恩人。六九年你和辛建帮我家封延龄办起了建筑队,七二年你又帮他介绍女朋友。现在我家在经济上彻底翻了身,我又抱上了孙子,这都是托你的福。你的事我听说过,小小年纪反什么革命?那都是鬼话!这辈子我什么没经历过?反属也当过,四类分子的会也开过,家也抄过,批判会也斗过,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别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做人我还知道,今天我这个国民党的官太太还就是要保护你这个共产党的后代。”韩冬英声色俱厉地说道:“封延龄,没有铁戈帮忙我封家哪能过上今天的这样的好日子?知恩不报岂能为人 ?http://。铁戈,哪里也不要去,你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封老大忙说:“妈,我知道,这事还要你教?铁戈兄弟又不是外人。我就不相信铁戈是反革命,他不过是眼前有点小事,过了这道坎就好了。”
铁戈转念一想说:“我只想在这里住几天,主要是怕我们厂和公安局派人来找我,又怕我妈把我爸叫回来。等我把申诉写出来以后我就到公安处去告状,告完状到哪里去以后再说。”
封老大沉思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写申诉,等你告完状想到哪里去我给你安排,介绍信和钱都不是问题。如今我的建筑队再也不是地下黑包工队,执照也领了,公章也有了,介绍信随便开。你老家不是在辽宁本溪山里吗?老家应该还有人。我给你一笔钱你到老家躲躲,钱用完了我再给你寄,等你们的事情完了你再回来。”
铁戈苦笑道:“要说躲呢,除了辽宁以外我二姑在黑龙江佳木斯,那都可以去住一阵子。但是我的傻哥哥,那要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哇?再说郎超雄、辛建他们都关在牢里,我一跑了之那还是人吗?这次到公安处去申诉也是拼死吃河豚,实在是万不得已。这个案子主要是郎超雄、石庵村、辛建他们几个人的事,我就不相信他们会是反革命。我是受他们牵连的,把他们的问题搞清楚了我的事不也就清楚了吗?挖树要挖根,这事得从根子上搞起。搞得好也许大家都能重见天日,搞得不好那就是砂锅里捣蒜¬;——一锤子买卖,连我都要搭进去,我有这个思想准备。”
龙晓茜睁大眼睛怯怯地问道:“你是说你也会坐牢?”
铁戈无奈地说:“估计很有这个可能。既然我选择了翻案,大概也就等于选择了坐牢。可是不把我们的问题搞清楚我真的不甘心,我总不能背着反革命的罪名活一辈子吧?也许这是条死路,也许是一条活路,到底是什么路只有天知道。人都是从最坏的地方着手从最好的地方着眼,只要把问题搞清楚了兴许不会坐牢吧。”实际上他这在是朝自己怀里作揖的一厢情愿。
封老大问道:“何田田知道你回红州告状的事吗?”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告诉她。一来我不想连累她,二呢我不愿她担惊受怕,她因为和我谈朋友也被办了几个月的学习班。”
封老大骂道:“这帮狗娘养的还是人吗?铁戈,不管怎样说你我兄弟一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你不想躲,我就依你。要是有事你只管跟我说,我负责帮忙帮到底。”
铁戈在封老大家住了三天,写完申诉就直奔公安处。
可巧这天文重处长正好在办公室,铁戈径直走进去把申诉材料往文重桌上一拍:“我叫铁戈,是来申诉的。”
铁戈不知道申诉有什么程序,也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只能这样直接找文重。
文处长瞪了他一眼,随后拿起申诉材料看。谁知第一个字他便不认识,他指着“訄”字问道:“这个字念什么?”
铁戈心里暗笑道:“文处长不过如此。”便说:“念囚徒的囚。”
“是什么意思?”文重知道了发音,但不懂这个字的含义。
“被迫的意思,《訄言》就是被迫说出来的话。”
文重又低着头看《訄言》,看完后他把材料扔到桌上,随手拿起桌上的烟在大拇指上使劲墩了墩,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铁戈,看来这一年的学习班没有把你办好,到如今你是毫无悔改之意呀!”
铁戈满以为像文重这样的县团级干部应该有点水平,没想到他一张嘴竟是这话。看来孙大胡子的话没错,他明白真的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这一瞬间铁戈突然横了心,决意大闹一场:“这么说文处长认为我们这些人真的组织了一个反革命集团,我这个集团的骨干成员应该痛改前非才是?”
文重打着官腔说道:“有证据表明郎超雄等人的确是组织了一个反革命集团。”
“既然文处长这么肯定,那么请问这个集团是何年何月在何处成立的?这个集团叫什么名字?它的纲领是什么?有哪些人参加成立大会?会后又如何发展组织成员?这些成员加入该集团时都履行了什么手续?举行过何种仪式?”
文重楞了一下说:“你以为你是参加共产党啊,你们反革命组织没有那样正规。”
铁戈突然发问:“你是共产党员吗?”
“当然是共产党员。”
“我看你没有入过党,你连起码的手续都不知道,你入的是哪一门子党?”铁戈冷冷地质问道:“共产党是一个组织,国民党是一个组织,我们这个所谓的反革命集团也应该是一个组织。入党要有正规手续,参加反革命集团不说很正规,起码也应该有一些必要的手续。不然的话你们岂不是可以指鹿为马,想让谁是反革命谁就是反革命?这恐怕是常识吧?
文重并不正面回答,慢悠悠地说:“铁戈,从现已掌握的材料上看你目前陷得还不算太深,组织上办你的学习班也是为了挽救你。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老老实实交代和郎超雄他们一起干的那些反革命勾当,不要乱说乱动,翻案对你没有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