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东府禁区;外臣是不得而进的。东王在那里召见;所为何故?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随女承宣来到望云楼下。
东殿尚书侯谦芳正在这里等候。一见胡以晃;忙抢步施礼:“卑职迎接王驾千岁。”胡以晃把他扶起;说道道:“侯尚书免礼;在下担当不起。”胡以晃深知;侯谦芳是杨秀清眼里的红人;又是东王的耳目;是有名的“逻察”头子;别看他职位不高;却执掌着东府大权;因此;一般人是不敢得罪他的。
“请豫王登楼;九千岁等着您呢!”侯谦芳说道罢;在头前引路;胡以晃跟着他走进望云楼内。
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只见脚下是红木地板;上面铺着一寸多厚的西洋地毯。金线盘花;绣着山水风景;墙壁上贴着黄缎子;上绣九龙戏水的图案。头顶上是雕花的天花板;画着日月星辰。每隔五步;就挂着一盏八角缕金玻璃灯;千门万户;曲折迂回;神秘而又庄严;到处都闪烁着珠光宝气。好像置身于富丽堂皇的迷宫之中。一对对天仙似的女官。静悄悄地在两旁垂手肃立。要不是眼睛动弹;几乎与死人无异。
胡以晃跟随侯谦芳;穿过一间宽阔的大殿;开始登楼了。他们踩着富有弹性的地毯。顺着红木雕花扶手;盘旋而上;一直登上五楼。
“豫王到——”值日班的女官;一个接一个地传呼着;声音圆润悦耳。胡以晃停在大厅门口;整冠抖袍;等候传见。侯谦芳先进去请示;然后走出来向豫王摆手。胡以晃迈步走进大厅;但见这是一间六角形的建筑。淡蓝色的窗帘;遮住了充足的阳光。面南背北安放着宝座;四扇洒金屏风挡在后面。这只宝座能靠、能躺;又能随意转动;是由西王专门进献的。据说道是几个英国人所制造。据西王所说道;此物价值万金;是大国的珍宝。大厅中摆着中、西两用设备;浮雕、壁毯、塑像、沙发、转椅、八仙桌、乌木凳、朱砂瓶、金银器皿、陶瓷彩绘、名人字画;琳瑯满目。天花板上;挂着鎏金水晶嵌宝的莲花灯;造型独特;名贵豪华。即使是清宫里;也难有这样的珍品。最使人醒目的是;迎门放着的那架西洋大钟:高有丈二;形似古罗马教堂;几个**女天使;托着钟盘;十二个阿拉伯数字;都是用红绿宝石组成;赤金的钟砣;亮如明镜;来回摆动。胡以晃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心里暗想:人世间居然有这样富丽的厅堂!
此刻;杨秀清正端坐在宝座上。他头戴双龙单凤珍珠冠;身穿大黄色软缎团龙袍;左眼的眼疾依旧让他的双眸半睁半闭;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不过东王满面春风;正笑眯眯瞅着胡以晃。
豫王不敢怠慢;紧走几步;跪在杨秀清面前;口称:“九千岁在上;卑职胡以晃叩见千岁、千千岁!”
“平身!”杨秀清把手一伸;说道道:“赐座!”侯谦芳忙把胡以晃扶起;让他坐在侧面的太师椅上。
胡以晃拱手道:“不知九千岁把卑职唤来;有何训示?”杨秀清微微一乐;说道道:“没事;找你随便谈谈。来呀;先给我和老伙计倒杯酒喝。”“是!”
侯谦芳取来两只雕花水晶杯;倒满美酒;用银盘端到东王面前。杨秀清说道:“这是洋兄弟的礼节;一见面先给杯酒喝。这是西王进献的英国葡萄酒;好喝极了。来;咱们先干一杯。”说道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胡以晃也端起酒杯:“谢九千岁的赏。”也把酒喝了。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果然香甜;另有风味。”
“来呀;再给满上!”
“不不不;一杯足够了。”
杨秀清笑道:“自己哥们儿;客气什么!谦芳;一会儿打发人;给豫王送两箱去。”“是;卑职这就去。”胡以晃再三辞谢;杨秀清不允;也只好随他去了。
侯谦芳走后;大厅中只剩下东王和豫王两个人了。杨秀清从宝座上走下来;坐在胡以晃身边;问道:“听说道你病了;可气色并不难看。”
胡以晃心头一震;急忙说道道:“我得的是四肢麻木病;所以;饮食未减。”
杨秀清拍着胡以晃的肩头;亲切地说道:“怎么不早跟我说道呢?我这儿有顶好的舒筋活血丹;吃了保你好。”“谢九千岁恩典。”杨秀清又说道:“别跟我客气好不好?这又不是升殿;干什么咬文嚼字的!”
胡以晃听罢;不由想起了往事;几年前;还在金田团营的时候;杨秀清就是这种性格。他爽朗、豪放;不拘小节;大说道大笑;有时还很诙谐;彼此之间;随随便便;食则同餐;卧则同榻。自从永安封王之后;兄弟之间像垒了一道高墙。行动受限制;说道话受约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虚伪淡薄了。特别是建都天京之后;这道墙越垒越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虚伪进化到冷酷。今天;东王突然一反常态;说道话举动恢复了当年的模样;使他深感意外。
他们又唠了一会儿家常;杨秀清突然问道:“你对魏征这个人如何评价?”胡以晃听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杨秀清笑了笑。说道道:“你倒是说道呀!讲古论今吗。想说道啥就说道啥!”
胡以晃说道:“魏征是唐代的大政治家;列为古代‘贤相传’中。先事皇太子李建成;后事唐太宗李世民。他敢直言谏主;不徇私情。唐大宗把他比作一面镜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忠臣。”
杨秀清说道:“传说道李建成很信赖他;二人情同手足;亲密无间。魏征曾在李建成面前;力主杀掉李世民;争夺皇位。由此可见;他们君臣是多么亲密。可是后来;魏征却自食其言;保了李世民认敌作父。像这样的人;还配贤相吗?”
胡以晃道:“话不能这么说道。李建成不学无术。刚愎自用;根本就不配当君主。这一点;魏征是清楚的。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舍弃他。他本着忠臣不事二主的信念;竭尽全力为李建成效劳。与诸葛亮扶保阿斗相似。这一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李建成不纳忠言;乃至灭亡;完全是咎由自取;与魏征无关;玄武门之变后;魏征被俘;本想死去;可是;却偏偏遇上了胸宽似海、求贤若渴的李世民。魏征感秦王知遇之恩;才乃事新主。他并没有出卖李建成;岂能说道他认敌作父呢?依卑职看;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魏征真俊杰也!”
“说道得好c极了!”杨秀清大笑不止;震得玻璃窗“哗”直响。他拉着胡以晃的手说道:“我希望你也是魏征;当个识时务的俊杰!”胡以晃听罢;大吃一惊;刹那间;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杨秀清。杨秀清还在笑;但笑得极不自然;脸上隐隐约约透着杀气。凌厉的眼光;紧盯着胡以晃不放。
正在这个时候;厅外一阵喧哗。侯谦芳急匆匆走来;向东王禀报:“东府文武求见九千岁。”“什么事情?”杨秀清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道罢;向外面一招手;就见东殿尚书李文德、萧成顺;仆射朝建忠、刘春、阿贤;女官首领杨水娇、欧阳春等;男女文武二百多人;列队而入。他们一个个身疮服;整齐严肃;面向北方;垂手而立。
侯谦芳站在队伍的右前方;高声唱道:“请东王九千岁升座!”杨秀清回归宝座;坐定身形。侯谦芳又说道:“大家随我念颂词。我念一句;你们随一句。”说道罢;他拉开长音;念道:“天将大任;唯我东王。”“天将大任;唯我东王。”众人重复念着。
胡以晃不敢不从;站在侯谦芳背后;也同样念了起来。侯谦芳接着念着:“天将大任;唯我东王。平妖建国;抚绥八方。功盖日月;德布九江。万民称颂;天下安康。千秋百代;万寿无疆。当承大统;即位帝皇。四海归心;既受永昌。”唱完;首先下拜。众人都跪倒身形;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杨秀清昻然端坐;接受众人朝拜。
此刻;胡以晃都明白了:这是他有计划、有步骤、蓄谋已久的篡逆行动啊!如今;连自己也被陷在里边;成了篡逆之人;想要离间自己和天王;这就是杨秀清找自己的目的。他又气又恨;暗中叫骂道:杨秀清啊杨秀清;你的手段太狠毒了。不过;表面上没敢流露出来。
朝拜之后;杨秀清屏退众人;拉以晃说道:“老伙伴;你的意思怎么样?”胡以晃躬身说道道:“臣感为万岁效劳!”杨秀清大笑道:“哈哈哈哈;这才像魏征呢!不过;像这样大事;必须由天父天兄决定;凡人不得妄议。老兄诚心拥我为帝;朕心里有数就得了。”转脸又向侯谦芳吩咐道:“给豫王准备十盒舒筋活血丹。再把春心、春蕊两个姑娘送到豫王府。告诉她们;从今天起;她俩就是豫王的爱妾了。”“遵旨!”
胡以晃摆手谢绝道:“不可;不可。我是不纳妾的;请九千岁收回成命。”杨秀清冷笑道:“什么事儿都可以破例;娶两个小老婆算什么?别忘了;这可是诰谕!”
侯谦芳忙说道:“何止是诰谕;这是圣旨呀!”胡以晃被逼无奈;不等侯谦芳说道完。忙跪倒施礼:“谢万岁的恩赏。”东王道:“这就对了;哈哈哈哈!”胡以晃又给杨秀清磕了三个头;才告辞归府。
傍晚;侯谦芳把事情办完;到望云楼交旨。杨秀清问:“人和药都送去了吗?”“回万岁;都送去了!”“你看今天这场戏如何?”“太妙了;妙极了!”侯谦芳鼓掌道;“万岁爷略施小计;就把他拉过来了;如今木已成舟。还怕他反悔不成?自打他一进东王府。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杨秀清说道:“话虽如此。也不能疏忽大意。人心隔肚做事两不知。对他还要严密监视;以防万一。”“遵旨!”
再说道豫王。他回到府里;好像害了大病似的。一头扎到床上;紧闭二目;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他知道杨秀清等到北翼二王回京就会发难;可是没有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突然!现在;东王也许唱《白逼宫》;逼天王退位;也许采取暴力手段;将天王杀掉;可见。一场大规模的残杀是不可避免了。
这阵儿;胡以晃似乎看见了血雨腥风的屠杀场面;只吓得浑身冒出了冷汗;心里“怦怦”直跳。他想到此刻天王还蒙在鼓里;满朝文武也懵然不知。哼;我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禀告天王;让天王提早动手。打定主意;胡以晃一跃而起;冲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一个侍从走了进来。胡以晃本想让他鞴马;直接去天王府。可是一想:不行;我肯定已被人监视上了。稍有不慎;就会把事情弄糟。于是;改变了主意;对侍从说道:“东王赏我的美女;现在何处?”“回千岁的话;已安排在桃花轩中。”“传我的话;容我见过王妃后;就到桃花轩去。现在;让她们准备侍寝。”“是。”侍从退了下去。胡以晃整理了一下衣服;直奔王妃的寝室走去。
第二天;豫王府传出消息;说道豫王和王妃打了一架。王妃背过气去;差点死掉。豫王把最心爱的玉砚也摔了;又打人;又骂人。原因是;豫王新纳了春心和春蕊。豫王打算睡在新房;王妃坚决不允;这才大打出手。日出卯时;人们见豫王妃披头散发;满脸泪痕;坐着四人轿到天王府里告状去了。
又过了两天;洪秀全刚起床;突然一个女官跑进来启奏:“天父下凡了;请天王快去伺候。”洪秀全早有准备;急忙更换衣服;乘着肩舆;一溜小跑来到东府。
东府里庄严肃穆;钟声震耳;在京的文武百官自北翼二王以下;跪了一院子。杨秀清躺在宝座上;二目紧闭;面色苍白;人事不省。
豫王胡以晃、东殿尚书侯谦芳、春官正丞相蒙德恩、兴国侯陈承熔;都在旁边伺候着。洪秀全跪在杨秀清面前;高呼道:“小子秀全迎接天父。”
杨秀清浑身一哆嗦;翻身坐起;二目如电;声似洪钟;说道道:“秀全小子来了吗?”
洪秀全往前跪爬一步;叩头道:“天父在上;小子秀全在此;恭候天父训示。”
“天父”道:“为父无事不来;无大事也不来。我且问你;你四弟功劳大否?”
洪秀全说道:“东王功劳最大。”
“天父”道:“天将大任;唯秀清也!屈居东王;大材小用了。你应禅位给他;让秀清执掌天国。”
洪秀全心头暗恨;但嘴上却忙说道:“儿谨遵天父训旨。”
“天父”又说道道:“东王为万岁;东王子当如何?”
洪秀全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也是万岁;世世代代皆为万岁。”
“天父”点点头;满意地说道:“这才像我的儿子;至诚至孝。记住;同为天国撑江山;能者多劳要占先。人间之事由天定;理应恪守莫拖延。钦此;为父归天去了!”
杨秀清又一哆嗦;翻身摔倒在地;众人一看;忙把他扶了起来;略停片刻;方才“苏醒”。
杨秀清揉了揉眼睛;一眼瞅见了洪秀全;忙倒身下拜:“请二兄上面坐!”
洪秀全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满面赔笑道:“恭喜四弟;贺喜四弟;不久你就是天国的万岁了。”
杨秀清说道:“天父对我说道时;弟感到十分突然。曾再三推辞;怎奈天父不允。”
洪秀全说道:“天父的安排是圣明的。常言道:‘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四弟德配天地;小兄望尘莫及。天父训旨;正合我意。”说道罢大笑。
二人归座后;杨秀清又说道:“请问二兄;准备何时禅位?”洪秀全心中怒火大炙;但却还是笑颜相对道:“这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应该举行隆重的禅位大典。有许多事情都得筹办;不能操之过急。我想定到下月十七日;在你寿诞那天;你看如何?”东王道:“如此甚好。”
商量已毕;洪秀全起身归府;杨秀清送到金龙城;才转身回来。杨秀清登上望云楼;卧到沙发里;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每走一步;都能踩到点子上;如今逼封万岁;满朝文武北王和翼王以下都没有一个人敢言;在不久的将来;不;在下月;就是万岁皇爷了。等他成了万岁;收了北翼二王兵马;接下来一个西王能和天国独抗吗?他越想越舒畅;乐得都要发狂了;望云楼上一时间满是杨秀清那骄狂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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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得意忘形
再说天王洪秀全;他强压怒火离开东王府;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天王府寝宫;屏退左右;一头扎在床上;心中暗骂道:杨秀清啊杨秀清;你太狂妄了;竟敢借天父之口;假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