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叶嘉迟疑片刻,还是壮着胆子,问道:“孩儿常读太祖本纪,总觉得刘禅遇害之事,极为蹊跷。当真会是魏延所为吗?”
叶璇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太祖本纪乃是陛下口述,太傅贾模执笔而成,岂容你随便猜疑?何况前人的功过是非,你个黄口孺子,有什么资格评论?”
“是。”叶嘉又被父亲训斥了顿,默默在心里警告自己,以后千万别再乱说话。可还是忍不住又问道:“听说刘禅的太子,并没有死于该役,这是真的吗?难道朝廷没有追查他的下落?”
“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叶璇笑了笑,道:“不过当时太子年幼,又在乱军之中,哪里有什么生还的可能?多半只是没有找到尸体罢了。呃,这位太子叫刘璇,倒与为父的名字一样。好了,不说这些废话,跟上去吧。今年过节,大概是不能跟灵儿团聚了。”
进入阳平关,就算是踏上了蜀国公的治下。汉中是西蜀的门户,所以是朝廷和蜀国公争夺的关键。皇帝李疆曾经乘汉中民变,派兵接管汉中,并且委任安西将军张浴镇守。可是三年前,皇帝北征北捆之时,蜀国公桓帆又乘机出兵,借口张浴勾结太子谋反,一举将汉中又夺了回去。
三年来,桓帆部将谭林在汉中操练兵马,囤积粮草,声势极盛,被朝廷视为心腹之患。离南郑还有数里之遥,就有一队骑兵迎面而来,全是白盔白甲。薛瑜举目望去,便道:“是谭将军来接世子了。”
果然,那队骑兵跑到近前,立刻有员虎将越众而出,高声喊道:“末将谭林,请见太尉大人。”桓延知道谭林是兄长麾下第一猛将,忙打马而出,道:“谭将军,本官在此。”
谭林立刻翻身下马,上前道:“末将奉千岁将令,在此恭迎大人。请大人允许末将,先拜见世子灵柩。”
桓延也忙下马,将谭林搀扶起来,道:“谭将军请。”便带着谭林走到桓晨的棺木前面。
谭林是桓帆的心腹将领,时常出入蜀国公府,可以说是看着桓晨长大的。而且谭林的性格粗犷,与桓晨十分投缘。听到他的死讯,谭林确实伤心了几天。现在看到桓晨的棺木,更是悲从中来,扑到上面,放声大哭起来。
一直守护在棺木旁边的孟娜,本来已经很少流泪了,但看到谭林的样子,又勾动了心里的悲痛,也跟着在旁哭了起来。谭林的眼泪,来的快,也去的快,没过片刻,便收住哭声。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对着孟娜道:“公主殿下请节哀,世子绝不会白死。末将一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血债血还。”
“多谢将军。”孟娜对着他福了一福,道:“不过我已经亲手杀死郭展,为晨哥哥报仇了。”
谭林却冷笑几声,道:“郭展不过是别人的刀,真正的凶手,现在还逍遥法外呢。”说着便望向秦舒,道:“这位就是陛下新近的爱将,秦舒将军吧?”
谭林当年追随桓帆,为大充王朝立下汗马功劳,虽然是蜀国公的部将,但也是受有朝廷册封的三品武职。秦舒急忙行下官之礼,道:“秦舒见过谭将军,将军威名下官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实感荣幸。”
“秦将军客气了。”谭林表现的相当冷淡,末了还问道:“秦将军觉得,本将刚才说的话,可有道理?”
秦舒明知蜀国公不会因为郭展已死,便轻易善罢甘休,便朗声答道:“下官只知道世子确是郭展所杀,其余的一概不知。”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谭林冷冷地丢下一句,便不再理他,而是转对孟娜道:“公主殿下,末将已经在南郑为公主安排下馆舍,请公主移步入城。休息一晚,再回成都。”
“多谢将军好意。”孟娜看了看天色,道:“现在天色还早,本公主想继续赶路,就不打扰将军了。我想姑父、姑母也想早一些,见到晨哥哥。”
谭林听她抬出蜀国公,便不再坚持,而是道:“那请殿下允许,末将送世子一程。”这份忠心,孟娜并不反对。于是谭林也加入了这支队伍,绕过南郑城池,继续前往成都。送出十余里,因为有军职在身,谭林不能擅离驻地,便带着部下回城。
谭林离开后,桓延才对着秦舒道:“谭将军向来鲁莽,有口无心,希望秦将军不要见怪。”虽然谭林刚才并没有指名道姓,但语气明显是对朝廷不满。桓延现在还不知道兄长的心意如何,所以要先安抚秦舒,不能让他将这话,传到皇帝的耳朵内。
秦舒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笑着道:“大人请放心,谭将军刚才说的话,末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末将有些担心,谭将军的意思,会不会就代表蜀国公千岁?”
桓延急忙笑道:“将军请放心,家兄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陛下能网开一面,不追究孟公主的罪责。可见陛下也是有心为晨儿报仇的,如此皇恩,家兄感激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心存愤恨?”
秦舒听他这样说,便笑着改换话题,指着左右山岭,道:“久闻蜀道艰难,易守难攻;且成都平原,物产丰饶,有天府之国的美誉。难怪太祖皇帝能龙兴于此,蜀国公受封蜀中,足见陛下之恩宠。”
秦舒这话明显是反着说,蜀中确实易守难攻,但打进去难,想出来岂不是也难?太祖皇帝能龙兴于此,可算是天纵奇才。但蜀国公桓帆,想要引兵出川,争夺天下,简直是难上加难。否则当初皇帝,又怎么会偏偏将桓帆,封在四川,而不是别的地方?当然秦舒说这话的另外层意思,也就是想提醒桓延,蜀国公若想出川,除非能有太祖皇帝的神武雄才,否则就别痴心妄想了。
桓延不是听不明白秦舒的话,笑着道:“汉中地势还算平稳,再往前到了剑阁,将军才会真正明白,什么是蜀道艰难,什么是天下第一险关。有了这座雄关,就能保证蜀中的安定。”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即便我兄长不能打出川来,但至少也能保全西蜀,不失当刘备第二。
秦舒见桓延说话老辣,在言语上占不到便宜,干脆闭上嘴巴,当真专心致志地欣赏起沿途的风景了。前次入川的时候,秦舒急着给师尊祝寿;出川的时候,偏偏又和孟娜一起,赶路追赶桓晨,根本没有时间仔细的欣赏沿途的风光。
这次护送桓晨的灵柩,队伍的速度慢了许多,秦舒才终于领会到蜀中风景。特别是经过剑阁的时候,当真感觉到,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蜀国公真的起兵造反,想要打出四川,争夺天下,固然不易;可朝廷想要派兵入川,平定蜀中,怕也十分的困难。
再过涪县、绵竹、雒城,便到了成都境内。马上就要见到蜀国公,秦舒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尽管他有信心,蜀国公不会立刻造反,但此行却还是相当危险。万一蜀国公看到儿子的尸体,急红了眼,马上把秦舒杀了祭旗也说不定。
薛瑜则显得很平静,对他来说,这次回到成都,就是一个新的开始。秦舒说的没错,蜀国公只有桓晨一个儿子,尽管桓晨死了之后,蜀国公就算是绝嗣。但蜀国公绝对不会因此,就改变他多年想要谋取皇位的野心。这样的话,他就急需要挑选出,一个可以继承他事业的得力助手。尽管桓延还有两个儿子,可以让他过继。但毕竟远在京城,一旦成了新的蜀国公世子,皇帝是绝对不会放他们离开京城的。
而薛瑜则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能在蜀国公面前,表现出应有的能力,以及绝对的忠诚,就一定可以获得他的信任。更何况,薛瑜在京城的时候,已经彻底地获取孟娜的信任。有孟娜在旁边帮着说话,薛瑜成功的机会就会更大。这就是秦舒向薛瑜,所献的借鸡生蛋的计谋;也正是因为如此,薛瑜才会义无返顾地帮着秦舒、陆云,完成刺杀桓晨的任务。秦舒需要的是天下大乱,借着军功起家,而薛瑜则是仰仗蜀国公的势力,平步青云。两人以后,或者会在战场上相见,但至少现在目的还是一样的。
蜀国公桓帆,亲自带着随从,在成都城外十里相迎。看到爱子的棺木,桓帆表现的相当平静,甚至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倒是其弟桓延,看到久别的兄长,忍不住眼圈红了又红。
“秦将军。”桓帆走到秦舒身边,道:“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就又相见了。只是上次本爵不知道将军的身份,有怠慢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秦舒上次来成都,是以薛瑜师弟的身份。加上当时与孟娜同行,只是匆匆和桓帆打了个照面,话都没有说上一句。桓帆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当然不能再像上次一样,不闻不问。秦舒急忙答道:“上次末将是因私事,路过成都,不敢打搅千岁。这次却是皇命差遣,只是……唉,世子之事,陛下深表遗憾,还请千岁节哀。”
桓帆瞟了那副上好的棺木,淡淡地道:“晨儿自小鲁莽,本爵早就提醒过他,却始终不知悔改。落到今日的下场,实在埋怨不得别人。本爵在府中设好宴席,感谢将军护送晨儿灵柩回乡。”虽然这次来成都的正使,该是太尉桓延。但他和桓帆是嫡亲兄弟,自然不用见外,所以秦舒反成了蜀国公要接待的贵宾。
薛瑜在后面,见蜀国公和秦舒客套完,才上前行礼。桓帆看了看他身后,问道:“计先生没有回来?”
薛瑜答道:“贡品下毒之事,尚未调查清楚。计先生有重大嫌疑,所以陛下暂时将他留在京城。”这也是他和秦舒商量好的,计无用是蜀国公桓帆身边的第一谋臣,不论身份计谋,都将成为薛瑜获取桓帆信任,最大的绊脚石。所以秦舒向皇帝进言,称计无用是蜀国公的左膀右臂,千万不可轻易放虎归山,否则将来必成大患。李疆的情报系统,也早就调查到计无用的能力,以及在蜀国公身边起的作用。便听从了秦舒的建议,将计无用暂时扣押在京城。
桓帆似乎才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又宽慰了孟娜几句。便下令全部人等,动身进城。
由于桓晨的死,整座成都城都变得萧索、冷清起来。城楼上全部挂着白幡,街道上也几乎没有行人。到了蜀国公府,更是一片素白。所有的家将仆役,都披麻带孝。早先赶回成都报信的陆云,正陪着蜀国公夫人站在大门等候。
远远看到桓晨的灵柩,蜀国公夫人立刻就跑了上来,趴在棺木上,失声痛哭。她与桓帆成亲快三十年,只生下这么一个儿子。两个月前,离开成都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可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我的儿啊……”孟夫人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呼唤,都让在场的人感受到她的悲痛。桓帆尽管表现的很坚强,此时的眼里,也已经噙慢了泪水。
“把夫人带下去。”桓帆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眼泪忍了回去。但无论丫鬟们怎么拉扯,孟夫人就是不肯离开棺木半步。还是孟娜走到她的身后,抱着她道:“姑姑,进去吧。晨哥哥看到你这个样子,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
或者都是孟家的女人,在孟娜的劝说下,孟夫人终于逐渐收住哭声,任由她和丫鬟们,搀扶入内。送走夫人,桓帆刚刚松了口气,却马上又听到门口,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孙儿,我的好孙儿在哪?”
正文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08…9…8 14:33:06 本章字数:5671
桓晨的祖母孟老夫人,是整个大充王朝,硕果仅存的与太祖皇帝同辈的人物。当年太祖皇帝南征,与蛮王孟获结为兄弟。孟老夫人便遵从父命,带着南中壮士,追随太祖征战四方。在征战的过程中,蒙太祖心腹部将桓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结为夫妻。
后来太祖皇帝中道崩殂,当今圣上李疆,尚在襁褓之中。桓易夫妻二人,暂掌蜀汉朝政,并且负责抚养李疆。正是在孟老夫人的精心养育之下,才能有李疆日后所开创的大充王朝。所以即便是皇帝见到她,也要必恭必敬的行礼问安,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
由于老夫人年事已高,桓帆担心她承受不起,爱孙去世的噩耗。所以一直封锁消息,不让下人多嘴。就连老夫人居住的佛堂小院,也没有添加任何不该有的东西。但不知怎么的,孟老夫人还是得到了消息,在几名仆妇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母亲,你怎么出来了?”桓帆急忙迎上前去,亲自搀扶着老夫人。桓延多年未见母亲,也急忙走过去,行礼道:“孩儿拜见母亲大人。”
“是延儿啊。”孟老夫人的眼睛,已经大不如前。听到桓延的声音,急忙伸手过来,在他的脸上仔细端详片刻,道:“延儿回来啦,好,好。可惜我的孙儿,我的孙儿在哪?”
“母亲。”桓帆见到老母如此,声音也为之哽塞,道:“母亲,晨儿回来了。”然后搀扶着孟老夫人,走到桓晨的棺木前面。
孟老夫人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在棺木上面,如同抚摸着爱孙的脸颊,几行老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桓帆担心老母悲伤过度,在旁劝道:“母亲,晨儿已经走了。还请母亲保重身体,节哀顺便。”
孟老夫人默不出声,良久才道:“把晨儿接进门去吧。安排好所有的事,你到佛堂来一趟,老身有话要对你说。”
“是。”桓帆答应之后,马上命仆妇将孟老夫人送回佛堂,然后开始迎接桓晨入府。应该该准备的东西,早就准备妥当,只是需将桓晨的棺木安放到灵堂即可。先后见到妻子和母亲悲伤的样子,桓帆似16 k 小 说 wWw。。Cn 首发乎也有些坚持不住,神情之间比最开始颓然很多。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由桓延帮着操持。
等一切都办妥当,桓帆才按照母亲的吩咐,来到后院的佛堂。走到院子里,仍旧是传来一阵木鱼声,这是孟老夫人多年以来,唯一所做的事情。据她自己说,当初跟丈夫一起,征战四方,杀戮太多,年纪大了总觉得于心不安。但桓帆并不相信,敲敲木鱼,念念佛经,就能够将以前的杀戮一笔勾销吗?
桓帆走到门外,低声道:“母亲,我来了。”
“进来吧。”
得到孟老夫人的许可,桓帆才推门走入佛堂。虽然每天早晚,桓帆都要来给母亲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