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进来吧。”桓帆才推门而入,就见母亲孟老夫人正跪在佛前,一手轻敲木鱼,一手持着念珠,十分虔诚地念着摆放在身前的佛经。桓帆心中微微苦笑,没有想到当年跟着父亲叱咤疆场的铁娘子,晚年居然会对所谓的“佛主”痴迷到这种程度?难道多念几句经文,就能将当年在战场上所造的杀孽一笔勾销么?当然桓帆并不敢说出口,只是恭声问道:“不知母亲召见孩儿,有何事吩咐?”
孟老夫人这才将木槌放下,缓缓睁开眼睛,问道:“听说皇帝下诏书,让你带兵北上救援,使者已经到了成都,怎么不告诉老身?”桓帆急忙道:“母亲一向不闻俗事,孩儿不敢打搅母亲清修。”
“如此大事,老身还是知道方才心安。”孟老夫人略为一停,复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桓帆如实答道:“局势紧急,孩儿打算明日就动身。”
“好。”老夫人淡淡说了这一个字,突然再问道:“你打算带多少兵马前往?”桓帆心中大惊,猛然抬头,却见母亲双眼冷冷地望着自己,似乎想要看穿自己的心意。急忙笑道:“诏书上不让孩儿带兵,但孩儿担心洛阳新募之兵,不能与鲜卑大军抗衡。所以打算带些人马,并上表请求朝廷恩准。”
当年大充太祖皇帝李兰突然死亡,一切权柄皆转由其心腹桓易掌管。桓氏本有机会取代李氏,夺取蜀汉江山,但是桓易感念昔日之恩,在李疆成材之日,竟将大权又交还李氏。虽然李疆称帝之后,对桓氏封赏有加,但也时时刻刻都在堤防。而桓帆自己与帝位擦肩而过,心中又何尝甘心?这些年身处西南偏僻之地,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到中原,执掌天下。但桓帆心中的这些打算,除了些心腹之人知晓,旁人都不得而知。特别是在母亲孟老夫人面前,桓帆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显露。孟老夫人嫁与桓易多年,夫唱妇随,对亡夫的心意十分了解,对大充王朝也是万分的忠诚,绝对不能容忍桓帆有所图谋。
听着儿子的回答,孟老夫人默叹一声,道:“诏命不肯让你带兵,也太难为你了。带上蜀中精兵,对打败慕容启也颇有益处。”说到这里,孟老夫人神色一变,正色道:“汝多年未曾带兵出过西川地界,此次出征,难免有人风言风语。老身只望你能明白身份,克制贪欲,远离小人之言,谨守臣子之道。你可明白老身的话?”
桓帆听出老夫人话中告诫之意,急忙答道:“母亲尽管放心,孩儿定当谨记母亲教诲,断不会做出有违本分之事。”孟老夫人遂点了点头,道:“这样便好。明日就要动身,你下去准备吧。”桓帆于是行礼告退,走出房门,才发觉内衣已被冷汗浸透。长吁口气,身后又传来了阵阵木鱼声。桓帆微微摇头,想着计无用三人还在等着自己,便又朝书房走来。
当桓帆再回到书房,房内已经多了两名武将,正与计无用在商议。见到桓帆入内,都起身见礼,左首一人姓谭名林,并州人氏,粗壮的体格显示出燕代大汉的本色,乃当年跟随桓帆麾下四方争战的第一猛将。右边那人生得白面文雅,若不是身上的铠甲,定会以为他是位饱学多年的儒者。但大充稍有地位的将领,都应该听说过“小诸葛”的马骏的大名,当初大充北征辽东,在北平城下以五千破敌三万的战绩,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若不是其执意跟随桓帆入蜀,在大充朝廷受到的军职,当在四镇之列。
桓帆让三人入座,才道:“想必计先生已经告诉二位将军,不知二位将军可有意见?”谭林当即大声道:“陛下不用千岁为将,自取其败。此乃天赐千岁,千岁何不就此起兵,夺了洛阳,成就霸业?”桓帆还没有说话,计无用在旁便先道:“如今慕容启南侵,大充军民百姓,皆有同仇敌忾之心,若千岁此时发难,必有失天下民望。千岁如能打败鲜卑,外御强虏,内收民心,日后起事则定能事半而功倍。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
“不可操之过急?”谭林冷哼一声,道:“若非如此瞻前顾后,千岁又怎会困居蜀中近三十载?陛下被困,此乃天与之,岂可不受?马将军,你说可对?”他军旅出生,又加之生性耿直,对计无用这等阴险狡诈江湖人物,并无好感。可偏偏桓帆对其十分器重,所以便转向马骏求助。
以马骏之才,当然不肯甘心一生都困在益州疲敝之地,但也明白此刻并非起事之机,乃道:“计先生所言甚是。这些年千岁在蜀中广施恩惠,收拢人心,在此国难关头,若竖起反帜,不仅大失天下人望,只怕更会有人认为千岁与慕容启有所勾结,得不尝失。”谭林见马骏也不同意自己的意见,只好哼了一声,闭口不语。
马骏看了众人一眼,忽然开口问道:“蜀中精兵十万,不知千岁准备带多少出川?”桓帆皱眉道:“少带不足自保,多带更会引起各方猜忌,孤以为二位将军各带一万精兵在后。取下汉中之后,再分兵一半镇守,只余一万军马随孤前往即可。”马骏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桓帆见二人都无异意,便道:“时间紧迫,二位将军可先下去准备,明日孤动身之后,二位便要跟在后面,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其中分寸,马将军当能把握。”马骏遂道:“末将明白。”便与谭林起身告辞。
见那二人离开,计无用便也施礼告退。桓帆却将其喊住,道:“晨儿跟随先生学习多年,先生觉得如何?”计无用明白桓帆之意,答道:“世子近两年来进步神速,可担大任。千岁离开成都,世子当可托付留守重任。”桓帆对这个答案显得十分满意,道:“既然有计先生的这句话,孤也就放心了。去叫晨儿来吧。”
计无用默然退出房外,径往桓晨的别院而来。远远就看见较场上一道人影,正是桓晨又在勤练武艺。“世子。”计无用喊了一声,却并不见桓晨停下,便又加高音量,道:“世子,千岁有请。”
桓晨这才停下,冷然道:“不去。”计无用虽然当时不在场,但也听说他与白浩之间的比试,便道:“以白浩的身手,顶多只算是二流。”桓晨听后更是不悦,怒道:“计师傅是说我的武艺连二流也不如?”计无用点了点头,却又道:“白浩混迹江湖,自然要苦练武艺。世子生在王侯之家,却不应该执迷于此。”
桓晨顿时眼睛一亮,又听计无用缓缓道:“以世子的天赋,要想超过白浩,甚至计某,都不困难。但计某却并没有传授世子高深武学,世子可明白其中的含义?”不等桓晨回答,便又继续道:“武学一途,浩瀚无尽。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达到高手行列。世子身负重任,对于武学,但可自保足矣,不必浪费过多的时间与心力,否则便是主次颠倒,因小失大。”
桓晨微微点头,道:“先生教训的是,但……”计无用打断道:“争强好胜,也要看对方是谁?白浩一介武夫,即便世子获胜,又有何益?世子若要争,便应该争取天下。”桓晨猛然一震,抬眼问道:“爹爹他要……”
“去吧。”计无用只丢下这两个字,就迈步离开。桓晨略微一怔,便快步走向父亲书房。
正文
第十三章
更新时间:2008…9…8 14:05:43 本章字数:6336
南郑安西将军府,张浴一手拿着文书,一手轻敲着木案,问道:“桓帆真的只是孤身前去洛阳?”不远垂手站立着一名武将,正是张欲引为心腹的副将何弘。听到本官问话,何弘急忙答道:“探马回报,蜀国公一行只有十余骑。成都的细作传来消息,也不见川军有任何调动。”
“好。”张浴挥了挥手,道:“那你下去准备,明晚就在府中为桓帆接风。总不能让别人说本将军小家子气。”何弘抱拳领命,自下去准备。张浴嘿嘿一笑,便将手中文书扔在案上,喃喃道:“桓帆这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居然真的不带兵马随行。”
按大充官制,太尉为全国军事统帅,其下在名义上有大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四个一品武职。但自从老一辈名将去世之后,李疆以其他将领均无威信胜任为由,将这四个一品武职长期空缺。再下面就是四镇将军,为正二品。至于张浴的安西将军,已经是三品武职,与贵为国公的桓帆而言,地位悬殊就不言而喻了。所以桓帆身后随从对张浴的无礼,深感气愤。好在桓帆并不介意,就在张浴下首坐下,与众人欢饮。
在座诸将都是张浴属下,对于桓帆久闻其名,不见其人。众所周知,桓帆乃是大充王朝除了皇帝之外的第二号人物,虽然与本官张浴有些格格不入,但席间仍有不少人频频敬酒。桓帆来者不拒,一一询问姓名官职,让众人觉得这位国公平易近人,心中更加亲近几分。
张浴冷眼看着众人向桓帆敬酒,心中暗自咬牙,等今日之后,再一个一个与这些趋炎附势之徒秋后算账。转眼再看何弘一直端坐不动,并没有向桓帆示好,不禁又暗自点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桓帆突然起身对着张浴道:“孤听说将军不日便要高升,不知是否属实?”
张浴被他这一句没来由的话说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疑道:“千岁哪里得来的消息?末将军却并不知情。”
“哦,是吗?”桓帆淡淡地说道:“素闻将军与太子交好,不知此事可否当真?”
当初张浴奉诏前来汉中平定叛乱,乃是太子主管后勤粮草,所以两人之间一度关系密切。但自从张浴镇守汉中以来,深知外臣,特别是领兵在外的大将,不能与皇子有过密的交情,所以很久没有与太子府中的人来往。现在太子失势被禁,虽然罪名还不曾召告天下,但桓帆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不由让张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冷冷答道:“不知千岁是在哪里听得这些谣言。末将多年不去京城,哪里能与太子殿下高攀?”
堂上众人听他两人说话语气有变,也都各自放下酒杯,静静听二人说话,原本喧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桓帆扫视众人一眼,缓缓道:“孤却听说太子与马杲谋逆之时,派心腹之人前来汉中,并送了将军一颗车骑将军的大印。将军能从三品武职,一跃成为当朝一品,当真是可喜可贺。”
马杲谋逆之时,想起张浴曾与太子有些瓜葛,所以是派人前来汉中拉拢,但张浴还在犹豫的时候,就传来马杲垮台的消息,当即将使者捆绑押向洛阳,至于其他“车骑将军大印”则更是无中生有。但堂上众人不少知道马杲使者之事,听到桓帆如此一说,便都私下议论起来。张浴哪里能忍受这样的怨气?当即拍案而起,怒道:“千岁此言何意?末将对陛下忠心耿耿,容不得千岁如此诬陷?”
桓帆身后侍卫见张浴动怒,唯恐其突下杀手,急忙手按刀柄,护卫在前。桓帆却颜色不改,淡淡道:“孤也只是道听途说,如果张将军心中无愧,何必如此恼羞成怒?将军若是想证明清白,也简单得很,不如将在场诸公前去将军书房搜查一番?”
张浴还没有回答,何弘却先起身喝道:“张将军素来光明磊落,还怕你搜查不成?但若找不到‘车骑将军’的大印,千岁又当如何?”桓帆拿起酒杯,浅饮一口道:“若是没有搜出大印,孤便亲自向张将军陪礼道歉。只是不知张将军敢不敢……”
“有何不敢?”张浴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话说到这份上,若是不肯,岂不是摆明了心虚?更何况他坚信自己的书房里面不会有那个什么狗屁“车骑将军”印,所以大声答应道:“千岁若是不信,尽管随末将前来。”当下再不理会众人,转身向着后院走去。却没有看见,在他转身之后,桓帆对着何弘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才对着众人道:“张将军如此慷慨大方,看来孤是输定了。”
张浴在前听到这话,也转头冷道:“千岁此刻想要后悔,只怕也来不及了。”桓帆哈哈一笑,道:“若找不到大印,能证明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孤求之不得,何必要后悔?”张浴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言,径自向内走去。
张浴身为一员武将,书房里面除了几本兵书,再无他物。张浴为洗刷自己的污名,将房门大开,对着众人道:“谁若是不相信张某,只管进来找。”在场大都是其属下,谁敢擅闯?只有蜀国公的三两名侍卫在桓帆的示意之下,准备入内搜查。还未进门,何弘便挡在门口,喝道:“房中本无大印,若是有人故意栽赃怎么办?”言下之意,便是不放心这几名侍卫入内搜查。
桓帆微微一笑,道:“何将军说的极是。你们三人把外衣解开,让张将军搜一搜。”三名侍卫依令宽衣,何弘亲自在三人身上仔细搜了一遍,然后才对着张浴点了点头,示意没有夹带。一方将军印,好歹也有半尺见方,张浴也在三人身上打量片刻,确定不可能再有隐藏,才冷冷道:“进去吧。”
三名侍卫冲着桓帆一礼,然后一起入内搜查,极为仔细,也相当小心谨慎,没有损坏房中一物。而桓帆、张浴等人为避嫌疑,都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房中的情况,并不入内半步。三名侍卫将书房仔细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却是没有找到那块所谓的“车骑将军”印,互相看了几眼,还是走到桓帆身前,道:“千岁,没有。”
张欲绷紧的脸,越加的发黑,后面汉中诸将又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何弘更是高声喊道:“搜也搜了,千岁是不是该向张将军做个交代?”顿时有几名张浴的心腹跟着起哄。桓帆似乎也有些吃惊,十分尴尬地笑道:“孤误信人言,冤枉张将军,还请将军宽宏大量……”
“说的轻巧。”何弘冷哼一声,道:“张将军虽然不如千岁地位尊贵,但也是朝廷大将,怎能受此折辱?”张浴此刻却显得大度,故意呵斥道:“休得无礼。”然后转对桓帆道:“末将按着千岁的意思让人进房去搜查了,结果摆在眼前,千岁该再无异意了吧?只是方才千岁所言,亲自请罪道歉,众人都听在耳中,想来千岁不会失言。”桓帆老脸微红,点头道:“这个自然……将军请到前堂安坐,孤一定当着众人之面,向将军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