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令一般百姓感兴趣的是,这出题并无限制,只要你想得出来,工匠们便要动手制作。而制作出来之后,出题的人便可免费将东西带走。
一开始围观民众还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直至一个老大爷大着胆子出了个题,要工匠们造一张可以半躺并且能够摇晃着乘凉的椅子,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便被一个工匠造了出来,老大爷欢天喜地地拿着走了。这才大大刺激了众人,开始抢着出题,题目也愈加刁钻古怪起来。甚至有人要能带人上天的风筝。
只苦了一班工匠们,时而冥思苦想,时而挥汗如雨地动手,有些确实无法制作的东西,却也没有办法,另有小吏将这些想法记录下来。不过每造出一件物品,总能获得民众的欢呼喝彩。
百工监又按照晋王的要求,另外设置了一个点,专门用以接受百姓的发明。凡是平日有什么新的大大小小的发现发明,均可到这里登记造册,如果确有价值的,马上奖励银两。这也吸引了不少百姓前来,有些造出来的东西有用的,不仅直接得到奖励,还有官吏询问是否愿意进入“并州技艺研究府”做事,并说明是不用入“匠籍”的。吃公家饭自然是好事,不少人因此当场定下契约,成为技艺研究府的一分子。有些发明不是很有用处的,也被告知可以请人代写“申请”,说不定可以得到朝廷资助。
这些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就算不能直接参与,看新鲜看热闹也已经让晋阳城的百姓们兴奋不已了。更何况旁边官府还请了一家茶楼来免费供应茶水,百姓们哪曾享受过这等好事,都是欢天喜地,乐不思蜀,买东西的忘了买东西,做生意的也忘了做生意。
技艺大赛赛场旁边的酒楼二楼雅室内,河北道行台右仆射王韶与兵部尚书韦师正一起饮茶。晋阳城内的官吏都去帮忙搞那些赛事去了,他们也无法处理其他事情,两人关系甚好,便约了在此,谁知小二冲了一壶茶后,便不知去向。
王韶甚是不悦,让下人去催了好几次,这才又上来一个小二,匆匆忙忙重泡了一壶茶,也不讲究什么茶艺功夫,只笑道:“两位客官怎么还这么安逸在这里喝茶啊?”
韦师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怎么?今日不能喝茶么?”
“客官说的哪里话?”那小二见这两人带着几个下人,说话又甚是威严,赶紧赔笑道:“小的意思是,外面晋王殿下正搞了一场‘技艺大赛’,精彩得很,大伙都去看热闹了。不瞒您说,我们店的掌柜和好几个伙计都去那边了。我也只是奇怪,两位好像不是很感兴趣?”
王韶不是很想跟这小二多说,指了指窗口道:“在这里不都能看到么?你下去吧!”那小二如奉大赦,一溜烟地去了,想必又去看比赛了。
韦师想了一想,失笑道:“晋王殿下很有心思啊,这挂两个牌子,还弄个什么技艺大赛,倒搞得过年还要热闹!”
王韶也不禁莞尔,微笑道:“当日晋王跟我提起,说要成立技艺研究府,又说要搞这么个比赛,我便不是很赞同。这些奇技淫巧,虽然不无用处,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如此一来,又要花上大笔银两。只是晋王一再坚持,说什么要繁荣工商,必须鼓励民众发明创造。真是闻所未闻。不过他又说起农业要提高产量,也应该进行一些……一些研究,譬如挑选好的稻种加以推广,认为这些事务亦可放在技艺研究府进行,这倒是有些道理。我见他如此坚持,便也同意了。毕竟就这成立‘特区’一事,也是值得庆祝一番的。”
“晋王想法颇多啊!”韦师感慨道,“王公你看,前不久所作的《平戎论》,又是成立‘特区’,那九字方针,固农本、兴工商、强兵马,也概括得极好,这成立技艺研究府,又搞这个比赛,我看也不是那么简单吧,估计是内有深意,我等没看出来罢了。”
“晋王之才确实可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我等虽在政堂之上时日不短,却是难以比拟。这一点我体会比你深。”听韦师一说,王韶感慨更多,随即又笑道:“不过我看这次什么技艺比赛,却能有什么深意?我看晋王虽然才情天纵,毕竟还是个少年王爷,喜欢热闹,图些虚文,也是常理。”
两人正自讨论,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巨响,却是那围观比赛的千百人齐声欢呼。王韶和韦师吃了一惊,忙叫下人去看怎么回事。原来是有官吏宣布今日比赛还有半个时辰便结束,明日继续,而夜晚却会在晋王府门前和东市各搭起戏棚,演上几场大戏。这等好事,自然难怪众人欢呼了。看来,这一晚晋阳城必定是灯光璀璨,举城狂欢了。
王韶也忍不住心动,笑着对韦师道:“说实话,这么大岁数了,还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既然今日还有半个时辰,不如我等也下去走走看看罢?”
第十六章 均田输籍
外面举城欢庆的时候,晋王杨广却躲入了书房,独自发起了呆。
他原本只打算静悄悄得成立一个“技艺研究府”便罢,没想搞得如此夸张的。后来一想,这种鼓励发明创造的做法,关键还是要形成一种社会风气。若是像如今那样,对匠户存着歧视之心理,始终难以成事。念及于此,他便干脆往大里搞,越是轰轰烈烈,越是能见成效。起码经过这么一闹,普通百姓也知道有了发明的话只要往官府一送便会有奖励了吧。
此时门外进来一人,却是小匠儿。两日前造纸坊已经造成了一批草纸,福伯便送了来晋王府,同时也将小匠儿送了过来。经过一番开导,小匠儿当然明白到晋王府当书童好过留在造纸坊许多,过来之后又经过管家杨令等人反复教以礼仪,已经不敢再肆无忌惮,见杨广进了书房,便轻手轻脚地跟着进来,看有什么需要打打下手。
谁知杨广却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一声不吭。过了许久仍是如此。小匠儿终于按耐不住,大着胆子假装咳嗽了几下,试探着问道:“殿……殿下,您在想什么?”
“噢,是小匠儿啊。”杨广惊醒过来,“怎么没跟着出去外面逛逛?现在城里可热闹得很。”
小匠儿嘻嘻一笑道:“已经去过了。平时过年都没这么好玩!我看也就殿下您才会记着我们这些匠户了。估计那些儿工匠们做梦都没想过会如此风光呢。这样一来,我们以后干活肯定更有劲了。”他一时半会根本无法适应身份的转变,说起话来还是一口一个“我们这些匠户”。
杨广倒没想到小匠儿居然能看到这一点,心中颇有些惊喜,忍不住便长叹道:“是啊,寻常百姓看轻匠户,却不想没了这些匠户,他们哪来的房子住?哪来的衣服穿?哪来的纸写诗作画?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却更加重要,就是要有饭吃。我自己提了九个字,说要固农本、兴工商、强兵马。这兴工商已经开了个头,强兵马也即将开始府兵制改革,只是这如何发展农业,始终没有很好的思路。你问我想什么,便是这些了。”
他心中反反复复想的便是这些,苦于无法与人沟通,此时忍不住一番诉说。转头见小匠儿一脸茫然,不禁哑然失笑道:“这些道理你迟些多读点书便懂了。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你先出去罢。”
小匠儿却不走,迟疑着道:“我看有些东西读了书也未必就懂的。我以前也见过一些先生,读的书不少,但哪里有殿下您懂的道理多呢?其实殿下刚才说的我也有些儿明白,就是要多种些粮食,大伙儿才有饭吃。但是怎样才能多种粮食,我就不懂了,依我说还得问问那些种田的农夫才好。”
“问问种田的农夫?”杨广眼前一亮,长笑起身道:“说得好。小匠儿,你有没有兴趣陪我出去走走?”
他这一走,竟去了半月有余。简直吓坏了晋王府上上下下,急坏了王韶等一众大小官员。幸好杨广还留了一封书信给王韶,说明了外出的缘故。王韶等人知道杨广除了带着小匠儿,还带了史万岁作为侍卫,这才略感心安。否则估计要大肆搜寻,将并州翻个遍才肯罢休。
这一日傍晚,晋王杨广带着史万岁、小匠儿,终于回到了王府。杨广晒黑了一些,一双眼睛却显得更加有神。他一回来,除了让史万岁回去军营,便马上叫人请王韶过来。
王韶听到晋王已回,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急忙赶到晋王府。杨广早已在言教厅内等候,他知道按照王韶的性格,自己若不抢先发话,必定会有一席苦口婆心的教诲。因此双双见礼之后,杨广便抢着笑道:“王公,今日匆匆忙忙请王公过来,实有要事相商,失礼之处,王公莫怪。”
果然王韶被他用话套住,毫不犹豫地说道:“殿下请说,臣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广理了理思路,沉吟着道:“自古以来,农业皆为立国之本。孤王将并州特区的大政概述为‘固农本、兴工商、强兵马’,固农本放在第一,便是此意。其他两者虽然与之并列,然而农业不兴,终究是空中楼阁,无法实现。”
这一番话极得王韶之意,听得他频频点头,忍不住接口道:“晋王这番话说得极好!臣深以为然。农为百业之首。兴工商固然也是富国之道,然而国家之人口乃是定数,民众从商者多,从农者必然减少,长此以往,很有可能动摇国本……”
他虽然表面赞同晋王的九字大政,心底深处终究认为将兴工商与固农本并列,并不妥当,因此趁机便说了一通,本还担心会打击这个少年王爷的信心,没想到杨广却深表同意,长叹一声道:“王公所言极是。孤王前些日子反复思量的便是这个。前些日子出去,也就是为了到乡间村里走走……”
王韶被杨广这一提醒才想起晋王的荒唐行为来——竟然私自离宅半月有余,不知去向!当下连坐也坐不住了,起身一脸严肃地道:“殿下,臣正要说起此事。殿下贵为皇子,封晋王、上柱国,担任着并州特区总管、河北道行台尚书的重任,怎么妄自行动,行踪难觅达半月之久?……就算是了解社情民意,亦可向臣等询问,哪有自己偷偷跑出去的道理?”
他这倔脾气一上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大通。杨广跟他相处已有一定时日,知道他的性格,只好也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一直听着,丝毫不敢打断,否则同样意思的话可能就要听多好几遍。就这样,王韶还是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只搞得杨广暗暗叫苦不已。
好不容易才等到王韶停顿了片刻,杨广马上见缝插针,急忙说道:“王公,其实孤王已经知错了,今后也不会再犯。这找您过来,就是想向您讨教,看这固农本应做些什么,还望王公多多赐教!”他刚开始还想给王韶阐述一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道理,眼见形势如此“严峻”,哪里还敢出声,当即认错并马上转移话题。
王韶火气仍然未消,又训斥了两句,这才道:“兴旺农业,无非是两种途径,一种乃是开荒垦粮,让更多的人丁去耕种更多土地,自然可以产出更多粮食。”
“我朝刚刚颁下均田令不久,自诸王以下至正七品的都督,受永业田自一百顷递减至四十亩。普通百姓丁男一人受露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妇人露田四十亩。并州乃是原齐之地,素多战乱,荒地甚多,只需均田下去,土地不再荒芜,农业自然便慢慢兴旺起来。不过这其中却有一个难处。”
杨广这些日子一直零敲碎打地从农户口中掏了些东西,此时王韶相对系统地进行讲述,感受大不相同,正听得津津有味,赶紧问道:“有什么难处?”
王韶苦笑道:“并州历来为各朝各代重视,豪强大户甚多,虽比不上京畿之地,却也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这些豪强大户拥有大量土地,如今并州虽然荒地不少,但数量却远远无法与豪强大户手中的土地相比。而且这些豪强大户除了土地,还拥有大量奴婢下人,部曲、客女,佃家、佃客,他们受庇于豪门,或在服役年龄上弄虚作假,或者干脆隐瞒户口,以逃避税负。甚至有些田地刚刚分下去不久,便被巧取豪夺,兼并到大户人家中去了。朝廷于此虽然知情,却也无法可施。因此我才说这是一个难处。”
原来隋代门阀士族的势力仍然十分强大,具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和强大的宗族乡里基础,并由此产生出巨大的政治能量,进可左右朝政,退可控御乡土。甚至皇族在很大程度上也只是门阀士族选出来统治国家的代表罢了。像隋文帝杨坚便属于赫赫有名的关陇集团。
然而不可避免地,当隋文帝杨坚登上皇位之后,所考虑的必然是如何削弱门阀士族的力量,进一步巩固皇权。事实上,门阀士族的势力不消除,国家政令在很大程度上是难以实施的!不过王韶本身也是出自山东门阀大族,对这种情况不能不说,却又只能是语焉不详。
杨广这些日子对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亦作了些思考,此时缓缓点头道:“这确实是一大难处。依我看,解决这个问题,须得三管齐下!”
王韶素知晋王才智过人,听他说出这话,知道他必有良策,惊喜道:“愿闻其详!”
杨广微微一笑,说道:“其一,自然是均田,将朝廷掌握的官田、无主地、荒地分配给无地或少地的一部分农民。”
“其二,必须实施‘输籍定样’之法,详细计算人户资产以定户等高低,以此确定赋役额度,大户多缴赋役,小户多减多免,既使输籍额及每户所承担的税赋公开,杜绝地方官吏营私舞弊之现象;又使得农户作为政府的均田户,所承担税赋远较作为豪室的隐户为轻。如此一来,豪强廕庇的私属必将重新被列为编户,农户数量必定大增,朝廷之赋役对象也将迅速扩大。均田之法亦可顺利推行了。”
“其三,须实施‘大索貌阅’,派出官吏检括户口,令郡县对在籍编户之年龄、长相、身体特征等,详细记录在册,并定期进行验名正身。凡户口不实者,严厉处罚,里正、党长发配边远之地。如此将不敢再有官吏隐瞒户口或营私舞弊。”
“此三策并行,王公以为如何?”
第十七章 试行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