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杨广连死的心思都有了。连上个厕所都如此不习惯,往后日子可真不知道怎么过了。不行,看来首先要解决一些关系民生的事情才行。杨广暗暗下了决心。
晋王府的院子占地甚大,虽没有小桥流水假山凉亭之类的南方园林景观,但是此时正值初春,到处新芽吐绿,古树森茂,绿草菲菲,却也别有一番意境。尤其扑鼻而来带着草味的清新空气,似乎带着一股凉意沁人心脾,十分舒畅。
杨广走在其间,心中烦闷顿时减轻了不少,感觉十分惬意,心中忽然感到,眼前这个时代也有一些值得珍惜的东西。同时又有些奇怪,因为这里许多树木花草,在他原来那个时代都是属于长江流域的植物。他自然不知道,隋唐时期,大陆的气温要远高于他那个年代。所以虽然同是北方,所能生长的植物却大不相同。
正在心旷神怡之际,管家杨令匆匆赶来,陪笑道:“晋王殿下,仆射大人已经到了言教厅了,怎么您还未过去?”
杨广一怔,这才记起有这么回事。原来王韶名为晋王僚属,实际上与杨广却是师徒关系,对杨广管教甚严。而且之前每日上午都有一个半时辰的传业授教的时间。前几日因为杨广身患恶疾暂停了,但是昨日杨广清醒后自己跟王韶说今日再跟他细说,所以王韶早早赶来,没想到杨广却已经忘了这件事情——其实他也不是忘记,只是真正属于杨广的记忆还不能跟原来的记忆融为一体,遇到事情总要想一想,搜索一下才能记起来。
当即笑道:“我这就过去,你在前面带路吧!”他知道言教厅与书房并不是一处地方,虽然也隐约记得道路,但还是担心走错。要是在自己的王府中迷路,那笑话可大了。
管家杨令心中略感奇怪,暗道:“晋王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要是在往日,王大人先到了而他迟到,多少都会有些惊慌的。”但是哪敢说出口,赶紧带着杨广到了言教厅。王韶端坐于堂上,正自喝茶。杨广微一躬身,行礼道:“王公见谅,孤王来迟了。”
王韶起身回礼,细细地看了杨广几眼,只见杨广面容微微有些憔悴,双眼中带着些许血丝,但是不卑不亢,大方得体,少了平日仍有的一点孩童气和慌乱,却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估计是这场大病带来的影响了。想到这里,未免心中多了些欣慰和宽容,笑道:“殿下大病初愈,原不需要马上做功课,臣也只是过来看看而已。晋王昨晚仍是休息不好么?”
杨广“嘿嘿”一笑,模糊地答道:“尚可以。”其实却是一晚未睡。忽然想起昨晚如厕的尴尬事情,心知相对于自己的年龄来讲,王韶名为幕僚,实际上乃是整个并州的决策者,当即咬了咬牙,笑道:“王公,孤王有一事,想与王公商议。”
王韶“哦”了一声,危襟正坐,正色道:“殿下请讲。”
杨广轻咳了两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但是为了自身的幸福,也只能豁出去了,略带尴尬地笑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并州之地民智未开……这个……我看应该着力移风易俗,大兴文明之风……”
他虽然下决心开口,但说的时候才发现,这么一件事情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讲,绞尽脑汁才勉强想了这么个理由,结结巴巴地开了个头。
王韶点了点头,道:“晋王所言甚是,广开民智乃长远谋国之道。殿下请继续讲。”他见杨广能够主动跟自己商讨大事,心中甚感欣慰,虽然杨广说得并不流畅,他倒也不怎么介意。
“孤王认为,尤其应从小处着手……”杨广又清了清嗓子,思路终于清晰了一些,“譬如……如厕……”
“什么?”王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说……如厕?”
杨广脸上一红,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正是。如今民众如厕之时,多使用厕筹,甚是不洁……我觉得……”
王韶实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也没想到晋王这么慎重其事地跟自己商讨的,竟然是如此不雅之事,忍不住打断杨广的话头,面色不豫地道:“殿下跟臣商讨的便是此事么?如厕自然使用厕筹,哪怕吾皇陛下亦是如此,有何不洁之处?跟开发民智又有何关系?臣实在不明。”
杨广没想到自己还没说完,已经碰了个大钉子,眼看王韶搬出当今皇帝,也就是自己老爸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只怕此事要泡汤,心中一急,冲口道:“就算父皇也用厕筹又如何?不洁就是不洁!使用厕筹如何能够清洁?我认为要用纸张才行!我建议从即日起,大力推行使用纸张如厕,这才叫文明!”
“用纸张如厕?”这个从未听闻过、匪夷所思的建议让王韶呆住了,他虽然严谨,但却并非一成不变、墨守成规之人,听到这个全新的想法,没怎么注意到杨广语气中对隋皇的态度,反倒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才道:“用纸张如厕,乍听之下有些荒谬,但细想一下却也有些意思。只是臣还是不明白,纸张固然可以记载文字,传扬文明,但是用纸张如厕才叫文明,这一点却似乎值得商榷……”
杨广怎么也没想到王韶对自己的话竟然是这样的理解,差点背过气去。不过听起来好像王韶有些同意自己的看法了,心中却又点燃了一丝希望,耐着性子道:“孤王的意思是,相对于用厕筹而言,用纸张如厕更加洁净,民众讲求卫生,难道不是文明之体现么?”
想了想又道:“父皇命我镇守并州,一来是保边陲安宁,二来也希望我能做出一番成就。这就必须积极开拓,敢于创新,做到与时俱进。在民众中推广使用纸张如厕,正是开风气之先,理应大力推行才是。不知王公是否同意?”
他急着要说服王韶,因此有样学样,也搬出皇帝来做大旗,却一不小心说了不少原来那个时代常用的一些词汇出来。
王韶若有所思,低念了几遍“与时俱进”,眼中一亮,笑道:“殿下所言极是!殿下能够这样想,臣深感欣慰。只是……”
他沉吟道:“只是这纸张价值不菲,买纸之人多是书生文士,寻常百姓买之无用,亦无力购买,恐怕用以如厕并不实际。不知殿下可有虑及此点?”他虽然知道杨广的这个提议基本上不可能推行,但是见晋王说了一大番道理,兴致冲冲的样子,却也不忍心说得太过直接,只是委婉地提醒了一下。
杨广被当头泼了一把冷水,顿时哑口无言,明知道王韶所言非虚,仍是很不甘心,暗自长叹,心道:“自己身为晋王,虽然可以实行,但是不仅花费太多,而且还会被其他人视为怪癖。难道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还得大办造纸厂不成?”
王韶见他这幅模样,心中没来由涌起几分愧疚,倒好像是自己做得不对似的,正欲安慰他几句,这时候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到了门口,扬声唤道:“晋王殿下!王公!你们是在此处么?”
杨广和王韶还未来得及说话,虚掩的言教厅厅门已经被推开,只见来人约摸四十余岁,气宇轩昂,国字脸,三缕长须甚是浓密,却是总晋王府军事李彻。他快步入厅,与晋王和王韶分别行礼。
见到杨广气定神闲地在这里与王韶商谈,他本应吃惊才对,因为杨广昨日还身患重病。不过他显然一心挂念其他事情,只略带欣喜地道:“殿下身子已安康了?太好了。”说完便没有其他话讲,只盯着手中的一叠文书。
王韶知道李彻平素稳重,今日匆忙来找,必有要事。当即示意李彻坐下,沉声道:“齐安郡公,出了什么事情?”李彻被派往并州任宗晋王军事的同时,也封爵齐安郡公,王韶多用此爵位称呼于他。
“军中急报,”李彻将那叠文书递给王韶,略带焦急地道,“突厥入寇犯边!”
“啊?”杨广和王韶同时惊讶地叫出声来,但是其中含义却大不相同。王韶辅佐晋王坐镇并州的一个重大使命就是防止突厥入侵,而且他前不久刚刚奉命去过巡检边境长城,没想到才回到晋阳不久,突厥就已经启动了战端。
杨广的惊讶却是因为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年代,根本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一脸着急地跟自己报告说“突厥入寇犯边”!
突厥!这对于杨广来讲,无疑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
第五章 突厥会盟
事实上何止突厥,对于他目前所处的整个时代,杨广都是带着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此时的中华大地,是大隋王朝正如日中天的时期。在此之前,中原大地长期南北朝对立。四百年割据分裂的漫长岁月,广大人民饱尝了战乱之苦。
在隋朝建立的前夕,长江以南是以汉人正统自居的陈王朝,长江以北,又分为周王朝和齐王朝。直到公元577年,英明神武的北周王朝的周武帝才率兵灭掉了北齐,统一了北方。
杨广的父亲杨坚,原本是北周丞相,其长女杨丽华嫁给周武帝的皇太子宇文为为妃。周武帝驾崩之后,他女儿成为皇后,杨坚的地位进一步巩固,权势熏天。而继位的周宣帝又日夜享乐,为了满足自己的**,不顾朝臣的反对,修建洛阳宫,致使上下怨愤。
最后,杨坚终于逼迫周宣帝“禅让”于他,一个新的王朝取代了北周王朝。由于杨坚是从继承父亲的随国公起家的,因此将新王朝的国号定为随,但是随字有走字旁,与走同义,不太吉利,便改随为隋。改元开皇,以长安为都。
此时正值开皇三年,隋文帝杨坚已经平定了因隋代周带来的动荡,各项改革正在逐步展开,国家的发展正在逐步走上正轨。可谓是百废待兴、百业待举。隋王朝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强盛。
相比隋王朝的励精图治,南方的陈王朝却处在一种醉生梦死的状态之中。
本来在北方政治上动乱的时候,南陈王朝获得了一个暂时的安定局面,经济惭惭恢复起来。但是陈王朝的第五个皇帝,也就是俗称陈后主的陈叔宝,却是一个穷奢极侈、荒唐得出奇的皇帝。他完全不懂国事,也不理国事,一心一意只是喝酒享乐。而其手下的宰相江总、尚书孔范等,也都是一伙腐朽的文人。在他们的统治下,南陈王朝的政权如同风中飘零,岌岌可危。
这种情况下,雄心壮志的杨坚,渐渐强大起来的隋朝,当然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在隋朝君臣的眼中,南方的陈朝就如同放在案板上的一大块肥肉,就等着时机成熟的时候一口吞掉。
但是这么一块肥肉,虽然令人垂涎三尺,眼下却只能看着。因为在隋王朝的北面,还存在着一只凶猛的野狼,那就是突厥。如果隋王朝贸然对南陈王朝采取行动,就随时有可能被这头窥伺着富饶中原大地的野狼咬上一口。
中原大地的北面,是辽阔无边的草原。肥沃的水草,哺育了众多的游牧民族,也养成了这些游牧民族彪悍勇猛的习性。他们常年在马背上生活,居无定所,飘忽不定,来去如风,一有机会,便突入长城,大肆劫掠。
这些游牧民族一旦强大起来,便对中原造成巨大的威胁。历史上的匈奴、柔然,都曾经是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
对刚刚代替北周王朝建立起来、并经历过一场动乱的大隋王朝而言,突厥就是其北面最大的威胁。
突厥起源地在叶尼塞河上游,是一个以狼为图腾的部落。他们起初游牧于金山(今阿尔泰山)一带,因为金山形似古代战盔,俗称“突厥”,因以名其部落。突厥最初从属于柔然王朝,世代打铁为生,被称为“锻奴”。
西元546年,突厥首领土门击败铁勒,收其众五万余落。西元552年,突厥大破柔然,建政权于鄂尔浑河流域。眼前,正是突厥疆域最广的时候,东至辽海,西达西海,南到阿姆河,北过贝加尔湖,并形成了自己的文字、官制、刑法、税法等,强盛之极。
杨广和王韶、李达在晋王府中商议之时,突厥大可汗沙钵略正坐在自己的王帐之中,品尝着草原上青稞酿造的烧刀子酒。
沙钵略本是突厥前任可汗他钵的侄子,他钵死后,他巧妙利用他钵可汗的儿子庵罗与其他部落之间的矛盾,逼迫庵罗将汗位让给了自己,成为了突厥的大可汗,并按风俗续娶了他钵可汗的遗孀为自己的可贺敦(即汗后),也就是刚和亲嫁过来不到一年的北周王朝的千金公主。
当然,作为让步,沙钵略也封了庵罗为第二可汗。此外,突厥还有阿波可汗、达头可汗、突利可汗和贪汗可汗,其中,除了突利可汗是沙钵略的弟弟、庵罗是他的平辈之外,其余三个都是他的叔父辈。这五个可汗表面上从命于沙钵略这个大可汗,但是各领强兵,分居四面,各怀异心,令沙钵略深感头痛。
不过,今日的沙钵略却是踌躇满志,得意非常。因为,他自认为已经找到了巩固地位、令其他几个可汗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最好办法,那就是进攻隋王朝。这说起来,还要归功于自己的可贺敦宇文倩。沙钵略一边喝酒一边想。
宇文倩是北周赵王的女儿,封千金公主,于北周大象二年和亲,嫁给他钵可汗,此刻又成了沙钵略的可贺敦。她年纪还不过及笄,年轻貌美,和亲番外并侍奉两代可汗已经幽怨之极,更没想到到塞外不及一年,北周王朝便被大丞相杨坚取而代之,变成了大隋王朝,北周宗祀也被绝灭,更是伤心之至,于是整日在沙钵略枕边鼓动,希望沙钵略能够引兵攻打大隋,为北周复仇。
沙钵略得了佳妇,正是新婚燕尔,鱼水情深,何况他正担心自己地位不稳,对外作战肯定能转移矛盾,巩固汗位,正是眼前最好的办法。当即满口答应,号令整个突厥的五个可汗前来谋划。今日便是这五个可汗到来之时,沙钵略自认为是号令诸人、接受朝拜之日,自然心中得意之极,忍不住先在帐中自斟自饮起来。
此时,王帐外响起了一阵昂扬悠长的号角声,一名亲兵入账跪禀道:“禀大可汗,阿波、突利等五位可汗已到帐外不远。”沙钵略哈哈大笑,竟然如同少年般一跃起身,大步出了王帐。早有亲兵牵了马过来,沙钵略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骏马慢步奔了出去。
两旁数千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