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帐她不会忘记!
宫里那些奢华都是表象,揭开富贵美丽的表皮,只有满目疮痍,只有弱肉强食。
抬起头来,她对上关怡含威的眉眼,美目里泛出凌厉的光,“恕奴婢愚钝,不能将太后娘娘的意思心领神会。”
没能得到想要的反映,关怡微露不悦,“你不懂?”
她话已然说得够清楚,在这宫里,要捏死一个小小的芝麻女官,对于她关怡而言是多么的容易!
若慕容紫足够识相,今后为己所用,兴许还能容她在此有一席立足之地。
若要逆了自己的意思,下场就只有一个!
慕容紫笑得轻松,“容奴婢大胆猜测,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说着,她以一手托盘,一手直接托盘里的牡丹,将那整一朵的花都捏得烂碎了,便是接道,“奴婢便是这朵花,倘若不遵从太后娘娘的意思行事,就是这个下场?”
关怡脸色稍霁,轻抬眉眼,对着身旁搀扶自己的老嬷嬷满意道,“是个有眼力见的,哀家就说,太傅大人的女儿,怎可能蠢钝不堪?”
“你可以试试。”
轻飘飘的话语散在耳边,引得刚转首的关怡又望了回来,很是诧异的样子,哪里想到自己被反驳了。
慕容紫还跪在地上,姿态却毫不卑微。
“你要哀家试什么?”关怡脸色一紧,泛出杀机。
宫里活了大半辈子,在她手里捏碎了多少芳魂,在她脚下踩着多少白骨?
眼前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明目张胆的挑战自己的权威,活得不耐烦了么?!
慕容紫还没活够,但确实有些不耐烦了。
抬首望去,她坦然无惧,“太后今日召见奴婢,无非想告诉奴婢,自个儿是这后宫权利最大的人,可是,恕奴婢斗胆一问,你敢杀我么?”
关怡一滞,搀着她的老嬷嬷怒斥道,“大胆刁婢,你这是自寻死路!”
“我乃慕容世家嫡女!”忽而拔高了话音,慕容紫神色狠绝,气势不逊,愣是将关怡连同她身边的人都骇得怔怔然。
只闻慕容紫冷道,“我自入宫以来,谨言慎行,恪守规矩,太后若要杀我,且要问过三个人。其一乃当今皇上,其二乃我之父母,其三乃太后娘娘自己。太后觉得,我当不当杀,你又杀不杀得了。”
在皇庭中,是楚萧离南巡时候亲自下旨命她入宫为女官。
杀她,就是与武德皇帝做对!
在朝野上,她父兄皆显耀权贵,关氏一族算什么?
杀她,就是与慕容世家为敌!
再说那国与国之间,她母亲是北狄大公主,她外祖乃老北皇,当世北皇更是她的亲舅舅。
杀她?
先问问北狄的兵马想不想要一个开战的理由。
而最后——
慕容紫有恃无恐的站了起来,面对眼前早已显出老态的太后关氏,“我慕容家与关家自来井水不犯河水,奈何我入宫之初就遭太后算计,险些丢掉性命,太后的目的我不知,也不想管,但你想取我的性命,还需掂量自己和关家有没有这个本事,那后果,你可担得起。”
关怡在后宫风云半生,太久没有被人这般顶撞。
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乍看像是随时会晕厥过去的形容,伸出手颤颤指去,‘你’了半天,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后而还是扶着她的老嬷嬷怒喝道,“大胆!不管你在外头如何的本事,在宫里,你也只是个奴才!”
“奴才也有分别的,正如宫里的主子,也是有分别的。太后这般尊贵,有享之不尽的富贵和荣华,可却忘了无数和太后娘娘一样的女人,活在冷宫里嚼着残羹剩饭,活得连狗都不如!”
从前慕容紫还想出宫,故而才缩头缩脑的做人,而今她压根不想出去了。
她心心念念的人就住在这里,若她不强大起来,如何与他并驾齐驱?
今后,她不但要在这里活,还要活得六宫粉黛无颜色!
她可以日日都与她们耗,夜夜都与她们斗!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不是没有资本,而是她的资本太大,竟让她忘了用,反而被人当作怯懦。
她想要的,紧抓在手,她不要的,弃之如敝屐!
至于那阻碍她,与她徒添不快的——
逼近了关氏两步,慕容紫周身散发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鸷和冷冽,一字一句的威胁,“听说人得到得越多,便越贪心,像太后娘娘这般尊贵的人,怎可能为了杀掉一个小小的我,而枉送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听闻另一位太后娘娘不日就要回宫了,花无百日红,这个道理你懂得的。选秀在即,奴婢需回六局了,先行告退。”
狠话说完,不忘规规矩矩的尽礼数才转身而去。
身后是关怡不可思议的唤着老天爷,唤着先帝。
天若长眼,她才是刚刚开始在宫里头作恶,往后日子长得很,等她为非作歹,恶事做尽,再赏她一个千刀万剐亦不迟。
好人难做,从今往后慕容紫要做个奸狠之人,百无禁忌。
哈!
痛快!
……
待到慕容紫消失在视线中良久,关怡才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身旁,自少艾时便伴着她的夏嬷嬷担忧的唤了她一声,“太后,不若请国舅爷入宫一趟吧!”
夏嬷嬷行走后宫几十年,什么风浪没有陪着关氏一道经历?
没想到这慕容太傅的女儿是个出手动作都极快的。
她方才说的每句话都是太后的担忧和顾虑之所在,且是反客为主,连绸缪都没有,看似孤注一掷,以死相逼。
实则,细细的推敲她的举动,无一处错漏。
这后宫如今怕连皇上想动她都难,更何况皇上的心还向着她。
关怡重重的叹息,“叫了人来又有何用?”
自祭祀发生无泪宫闯入那件事,云阳定借机与红翎说了什么,以至于之后,无论关濯还是她亲自相问,红翎都拿捏有度,不该说的绝不多透露半个字。
初初两年关家与慕容家在朝中你争我夺,被楚萧离利用相互削弱,等到他们察觉,已是为时已晚。
若非迫不得已,关怡怎会在今日召见慕容紫,想以此对她试探,再趁机拉拢?
结果反被将了一军!
关怡意识到了深深的危机,却又苦于不知如何破解此局。
等到萧忆芝那个女人一来,这后宫便不再是她的天下,不……
心思里才有的念头立刻被自己推翻。
她主宰不了后宫,萧忆芝也无法只手遮天,那些秀女们更没有本事和气魄让六宫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仿佛就只有慕容紫一人。
了不得了……
“有谁,还有谁?”关怡茫然的看向夏,连呼吸都透着难以言语的担忧,“一定要找个人来对付她。”
哪怕皇帝是楚萧离在做,他也需尊她一声‘母后’。
可这后宫自来就是女人的战场,关怡向来就是赢家。
她不允许自己输!
……
慕容紫在仁寿殿冲撞太后的事很快传遍整个后宫。
傍晚天快黑的时候,行走在局子里,她明显的觉着别个看自己的眼神都和往常不同了。
有敬佩,有畏惧,有想要找机会接近狗腿的,最后是极小部分投以不屑。
敬佩和畏惧的,终是对她望而却步,那些不屑的,也就只能放在心底里腹诽两句作罢。
说出来于理不合大逆不道,可不该的她也该了,不服来杀了她去啊?
放眼后宫,还真是本事大的说了算!
头一回觉得穿梭在皇宫跟走在自家的后花园没两样,不能再自在了!
于是这件事顺理成章的也飘进了东华殿。
……
晚膳过后。
楚萧离往着偏殿里他最喜欢的软榻上一躺,做着他最喜欢的事——打盹。
大抵宋桓觉得早先自己没有表现好,故而听闻此事,又私下唤了不同的人来细细询问一番,做了总结,才在饭罢后当趣事讲给万岁爷听。
“你说她把太后教训了一顿?”
楚萧离侧躺的形容,双眸浅浅闭合,掩去眸子里那抹慵懒却深谙的光华,一边咀嚼着自己的说话,置于身上的那只手,手指头一下下的敲啊敲。
再而没等宋桓接嘴,他忽地睁开眼,人是先一愣愣的不知在做什么反映,接着朗声的笑了起来,愉快得没法说了。
“原先朕想着莫要与母后置气,人活一把年纪不容易,她倒不客气,横竖不是自己的亲娘,气死了也不打紧,哈哈哈哈……”
听听这大逆不道的话,那关氏也不是万岁爷您的亲娘啊。
就是路过笑个趣,还不用给钱,全当自己沾了便宜。
殿中空地上,孖兴蹲在那处,小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竹签,签子一头串了小块生肉,他吃了晚膳,不忘记拿出今日父皇送给他的鳄龟来喂。
听宋桓的说话后,他瞥过脸来道,“小紫姑姑最温柔了,本殿下不信她会这般,再者——”
用以永远崇敬的目光望向他那懒得骨头都快没了的父皇,老成道,“父皇说过,为幼者需尊敬长辈,小紫姑姑不是这样的人。”
发表完意见,孖兴继续用串了肉的竹签往鳄龟的嘴边送,有些着急。
它怎么缩头缩脑,动也不动的,都不吃!
宋桓不好反驳小殿下的话,不过依着他对父子两的了解,万岁爷不待见太后关氏,自然也就用不着他开口。
果真,楚萧离噙笑朝着儿子眯眼望去,“倘若那个长辈倚老卖老,为老不善,为老不尊,这样的长辈无需敬着,孖兴,你可懂了?”
“父皇,你是说皇祖母为老不善,为老不尊么?”
“你皇祖母是哪个?”
“呃……萧忆芝?”
“废话!”
楚萧离自己都不常唤关怡‘母后’,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喊她皇祖母?
独独天家的这个礼数,万岁爷不爱遵。
孖兴极会看他老子的脸色,话锋一转道,“那孩儿确定,父皇说的那个‘长辈’不是孩儿的皇阿奶。”
入宫有些日子了,小家伙总算多诸多复杂的称谓有了了解。
楚萧离点头,“自然不是。”
“可是孩儿还是有异议。”孖兴是坚持原则的人。
“你说。”
“孩儿觉得小紫姑姑很温柔,就算那个长辈不值敬重,小紫姑姑也不会那么凶。”
“她很温柔么?”掀起才将闭合的眼皮,楚萧离怀疑的瞅向儿子。
就在这刹,他眼眸一眯,刚撑坐起来,只听着一声吃痛的惨叫,接着,被鳄龟咬了手指头的孖兴张嘴嚎啕——
霎时东华殿里乱做一团,楚萧离见着那小畜生冲儿子张的嘴,奈何他鞭长莫及。
人是又好笑,又心疼。
看吧,乌龟都会咬人呐!
开了窍的小辣椒还不接着家大势大的慕容家在宫里横行无忌?
过去一把抱起儿子,连同还咬着儿子手指头的鳄龟,楚萧离心情很好的对着外面唤,“宣御医!”
她的倾城
回宫的第一日,风平浪静。
慕容紫搬去了华庭里另一座小巧的院子,虽与其他四位管事住的地方挨在一起,但好歹也算独门独户,不会有哪个平白无故的从自己的窗子外面经过,更没得谁故意来嚼舌根。
比原先要好了许多。
依着祖制,各局的管事其实本该各有两人,连管着整个六局的尚宫大人也是两位。
只因玄徵末年到武德之初的几年间实在乱得很,连带宫里都人手匮乏,便消减到了如今的每局各一位管事,承上听遵两位尚宫之命罘。
慕容紫这个尚寝大人做得声名远播,晚些时候四局的管事就相约一道来探她。
几人在小院子两颗梨树下铺了凉席,吃的喝的摆上,便是当作五局管事的小聚。
尚食局的刘莺莺的拿手小菜堪称一绝,那壶自酿的花酒轻易不拿出来飓。
她本身是个吃家,出身名厨之家,在北狄都相当有名气。
尚服的沈黛和尚功的司徒艺则分别送了慕容紫一身宫装外加相配的首饰,表以心意。
邹宁是尚仪局的管事,更是鼎鼎大名的邹大学士独孙女儿,年芳十六的小人儿。
她和慕容紫一道被提拔上来,年纪最小,规矩却是学得最好,来的时候还犯了孩子气,觉着于理不合,便没有带礼物,谁想席间还没得酒过三巡,邹宁两杯酒下肚,爬在石桌上吸鼻子,说是今儿个月亮真圆,她想家了。
在座的其他几位姐姐们非但不安慰她,反将她嬉笑了一番。
大家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子,相处起来很容易。
尚宫之下的五局分工明确,合作无间,利益是一致的,便也不会有太多的勾心斗角。
这点让慕容紫感到少许宽慰。
夜了,沈黛借着酒性轻轻淡淡的哼唱起家乡的小曲,相印着莹白温润的月芒,这晚上格外雅致。
一边饮着小酒,一边听着耳边的笑闹,便不会觉得太寂寞。
其实哪里的月光都一样,还真是个讲求心情的事儿。
脑海里无意识的冒起这个想法来,慕容紫微有讶异,相似的话……她在哪里听过呢?
……
同样是夜。
东华殿里只有孤苦伶仃的父子两相依共枕。
孖兴着着金灿灿的寝袍,像是只珠圆玉润的金锭,撅着屁股爬在宽绰的床榻上,与身边的男人毫不留情的打击道,“父皇,你讲的故事不好听,还是早些安置吧,明日一早孩儿还要跟教习师傅学射箭呢。”
说完,他张开小嘴打了个老长的呵欠,遂抬起小手,擦拭了下泛出眼泪星子的眼角。
他右手的食指上缠着厚厚的棉布,从里面依稀散发出药的味儿,只消轻轻一挥,楚萧离都能嗅到。
这小子,晚膳后被鳄龟咬那一下确实咬得深了,刚开始的确哭得震天动地,然也只是那嚎啕两声,不需要哪个多言,他竟自己把哭意压了下去。
打了水来,鳄龟一泡进水里便松了口,孖兴的手指头不仅错了位,还肿得老高。
见状,小东西又伤感上了,含着眼泪看了看父皇,问,孩儿的手指头会不会没了?
楚萧离心疼又上火,忙不迭安慰他说不会,再问他疼不疼,他竟道:若孩儿说疼的话,能不能让小紫姑姑来陪我?
这话委实让万岁爷哭笑不得。
心说我是你老子没错,慕容紫也不是你亲娘啊,怎的如此粘她?
此时夜深人静,宫人们都退下了,再望着乖乖缩在被窝里的孖兴,他好奇,“孖兴,你很喜欢小紫姑姑?”
孖兴毫无睡意的睁着纯黑的瞳眸与他对视,道,“孩儿是很专情的人。”
楚萧离失笑,拉了被子给他把肩头盖好,“为何独独喜欢她?”
认真的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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