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年底的总结就非常重要了。
一进腊月,在全国各地负责大买卖的掌柜就开始陆续回来了。以前,他们是向分管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汇报,但今年,除了例行的,他们还要向老东家汇报一次。
王元程之所以有这些改变,他是不得不然,虽然按理说出事的机会不大,可一旦出事,那可就是灭顶之灾,他不得不慎,也不敢不慎。
到了腊月十八,这些个汇报都完了,接下来的是与平遥方面有关的汇报。
这条线是单独的,谁也不许插手。
几乎天天听汇报,王元程听的脑仁疼,尤其是听到平遥方面的时候。
第一天是王掌柜的汇报,他负责的是羊毛这一块,主要的业务是收购储存羊毛。
王掌柜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但奇怪的是竟然有很多事他不清楚,比如每个月都有人来提走一部分羊毛,而他竟完全不知道这些羊毛去了哪里,又做什么用。
王掌柜不清楚,王元程自然清楚,他一面听汇报,一面看着手里的帐本,那里面记载着一等品二等品三等品的毛衣生产数量。
第二天是李掌柜的汇报,他负责的是茶叶的收购。
和王掌柜一样,这位李掌柜心里更是画魂,收购了如此巨量的茶叶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同样,听李掌柜的汇报时,王元程手里也有个帐本,里面记载着茶砖的生产情况。
这些绝密的帐本都是王仲然派人送来的,王元程知道,现在王仲然全权负责整个系统的安全监督的工作。
这些天,看到王仲然派来的那些人,王元程很有些遗憾。这些年他真是把这么难得的人才给浪费了,他就怎么让王仲然做了十几年的保镖?太不应该了。
第三天听的是秋掌柜的汇报,他负责是买马和买骆驼。
马当然是战马,而且是最好的战马,而骆驼是用来驮货的。
到蒙古做生意,没有骆驼是不行的,尤其是运载量这么庞大的生意。一峰骆驼负重四五百斤,每天可以走将近百里。我的个天啊,一万峰骆驼,哪得驮多少货啊!
饶是王元程这种一等一的大商家,想象到将来商队的规模也有眼晕的感觉。
提到骆驼,王元程不仅眼晕,头更晕。光买这一万峰骆驼需要的银子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但与备齐货物需要的银子相比,那买骆驼的银子就又是小钱了。
银子啊,银子啊,王元程终于意识到陈海平这人还真是厚道,把本金才定到三百万两。现在看来,就是把本金定到四百万两五百万两都是合理的价钱。
这人根本就不在意钱,那他在意什么?这是王元程最困惑的问题,他看不透那个年轻人,因为他没有从陈海平身上既没有感受到对权力的野心,同样也没有感受到对财富的欲望。
虽然难以置信,王元程现在越来越倾向于相信陈海平并没有个人的野心,而真的是想建立一个商天下了。
第四天,听的是派到平遥的蒋掌柜的汇报。
王元程又开始头疼,银子花的太多了,一把刀一幅盔甲一张弓……任何一个小物件都是听都没听到过的天价。
王元程自然不会怀疑有人中饱私囊,也清楚不存在一般意义上的浪费的问题,那些东西是真的花了这么多银子。
可用天量银子堆出来的那些刀箭会是个什么样?这些天,王元程恶补了一些军事方面的知识,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士兵再配以这样的军器,那群人会成为一支怎样的怪兽?
大漠草原上的他那些顾客早已不复他们的祖先那般悍勇,而且还一次次的分崩离析,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减弱当中。而更为重要的是,草原上的那些战士早已没有了什么纪律性,通过恶补军事知识,王元程知道,草原上那些临时聚合起来的军队尽管战士依然很强悍,但他们只能打顺风仗。
王元程私下评估过,两千怪兽面对两万蒙古铁骑,结果只有一个:屠杀。
有这样一群“伙计”保护商队,王元程一方面心安,但另一方面又不安,原因还是那个,他心里没底,对那个人没底。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了,劳累了这么多天,王元程想轻松一下,但不成,大女儿季月回来了。
大女儿是张家的媳妇。
在蒲州,说到王家那就一定是指王崇古的王家,而说到张家,那就一定是指张四维的张家。
王崇古是王元程的曾祖父,嘉靖二十年进土,历任刑部主事、陕西按察、河南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隆庆四年,俺答孙把那汉吉请降,曾祖父力主以此为契机,与俺答议和互市,自是边境休宁,数千里军民乐业,不用兵革。
张四维是王崇古的外甥,其母是王崇古的二姐。
王崇古之后,张四维接续舅舅领袖山西仕林的大旗,他不仅官比舅舅做的更大,荣耀和功业也是王崇古没法比的。
张四维和王崇古相继故去后,张王两家在官场渐渐式微,而张家更是后继乏人,衰败之相日显。
自王崇古之父王瑶把二女儿嫁给张四维之父张允龄后,王张两家便姻亲不断,屡结秦晋之好,这一代也是如此,王元程的大女儿嫁给了张家的大公子张万林。
这一次筹集一百五十万两的本金,数额巨大,但可期的利润更大,王元程自然不想肥水流到外人的田里。
王家现在是大家族,分十七枝。王家的家业是十七枝共同拥有的,只不过由王元程这一枝掌管而已。每一枝都占有一定数额的股份,但因为人太多,很多人不能参与到家族的买卖中来,所以不少人自己另做独立的生意。
在自己家族内部筹钱,可以直接用股份作抵押,事情容易办也隐蔽,但距离一百五十万两还是有不小的差额,王元程自然想到了另外两个大家族:张家和李家。
张家不用说,李家也和王家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王元程从他们两家各筹了三十万两。但是,这两家不同于家族内部,尤其是这个大女婿,好奇心特重,总想知道的一清二楚。
站在天井里,想到那个大女婿,王元程不由一阵心烦。
第五十七章 新潮
小年夜,大雪纷飞,但无风。
真是个好天气!
庞大的训练场上,数百堆篝火熊熊燃烧着,它们驱散了雪夜的寒冷,温暖着死寂的大地。
堆堆篝火之间,摆放着几百张各式各样的桌子和数不清的凳子,聚集着将近有五千人。
这是陈海平举办的雪夜露天篝火晚会。除了特殊情况,训练营的人全部参加,此外还有训练营外的人,他们是被邀请来的。这些被邀请来的人主要是训练营成员的父母,还有一些是各个村子里的尊长。
整支的鸡、整支的鸭、整支的鹅、整支的猪、整支的羊在篝火上翻转,吱吱啦啦的,木材的爆裂声,油滴落到火焰里的声音……
孩子们的脸膛都红红的,不知是冻的,还是叫火烤的,他们兴奋地喊叫、奔跑、追逐……母亲们焦急追在孩子身后,一遍一遍无奈地叫着要小心,要小心……
姑娘们的脸更红,她们咯咯地笑着,眼角的余光准确地捕捉着扫向她们的目光……
这里的人,不论老少,似乎都充满了活力,老人不再老,年轻的更年轻,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亮的,都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嗨……”忽然,一声嘶哑又高亢的歌声突兀地冲天而起,那歌声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悲凉,一下子,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嗨……嗨……嘿……
小白菜,叶叶黄,三岁的小孩没了娘。
跟着爹爹还好过,就怕爹爹娶后娘。
娶个后娘三年整,添个弟弟比我强。
弟弟吃面我喝汤,有心不喝饿的慌,端起碗来泪汪汪。
想亲娘,亲娘想我一阵风,我想亲娘在梦中。
河里开花河里落,我想亲娘真难过。
弟弟南学去念书,我到地里去放猪;
弟弟花钱如流水,我花一文万不能。
白天听见蝈蝈叫,晚上听见山水流;
有心跟着山水走,又怕山水不回头。
唉……唉……哎……
这一刻,词义不重要,重要的是情感,这里的成年人有几个没有体会过那种撕心裂肺、欲哭无泪的凄惨?
歌词极悲戚,极苍凉,但这一刻,悲戚和苍凉都不属于这儿,歌声引起的感触欲深,人们感到的幸福就越浓烈。
苍凉悲戚的歌声息止,大地一片静寂,余音还在人的心头盘旋,忽地,欢快的歌声又突兀而起……
嗨……傻俊角,我的哥……
和块横泥捏咱两个……
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
捏的来一似活托……
捏的来同床上歇卧……
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
再捏一个儿你,
再捏一个儿我……
哥哥身上也有妹妹,
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听着歌声,姑娘们的脸更红,眼睛更亮,小伙子的眼珠子就越来越发凝。
这里没有奴仆,即使她们是被买来的,但现在已经没人认为自己是奴仆,她们和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样,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自由地想象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歌声一曲接着一曲,人们吃着,喝着,听着,笑着……
―――――
过年了,要开篝火晚会,总结表彰会更要开。第二天,腊月二十四,天启二年的总结表彰大会在大食堂里隆重召开了。
当初规划大食堂的时候是按三千人同时就餐的规模建造的,所以现在装个一千多人那是富富有余。
晚饭后,训练营的正式员工几乎全部到齐。
陈海平对这个总结表彰大会很重视,训练标兵和技术能手等受表彰人员的产生他是全程参与的。这些人员的产生绝对是公平的,他们都是经过充分讨论后由所属单位的全体人员公开选举产生的。
实际上,表彰大会不太重要,这个过程才真正重要。
这些表彰都有明文的规定,不仅有当下的各种奖励,更重要的是还和各种利益直接挂钩,比如薪俸和升迁等等。
大会具体的仪式和那一世基本雷同,受表彰人员上台,带大红花,接受表彰。
那一世,陈海平讨厌开会,对开会嗤之以鼻,但现在,他深刻理解了开会的重要性。他是头儿,头儿当然是要讲话的,大会也是由他亲自主持的。
程序一个个地走,最后,轮到刘成章上台。
刘成章是江南人,对织布染布都有一套绝活,他受到表彰的理由是因为带出了不少优秀的徒弟。
大约半年前,陈海平就给这些匠人开会,要他们把手艺传下去,传给的人越多越好。
训练营颁布了很多政策,效果几乎都是立竿见影的,但这一次却不灵了。即便是陈海平说话了,也许以很多条件,但一时还是难以改变手艺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很多人都是应付。
这个刘成章是唯一听话的人。
把刘成章请到台上,又给戴好大红花,陈海平转身面对众人,开始讲话:“……作为手艺人,你们对训练营的贡献是什么?我想,第一就是你们的技术本身,第二则是看你们把手艺传给了多少人。对我而言,第二要远比第一重要,而这个训练营是会永远记住有功之人的。其实道理很简单,你们以前同样有技术,但是你们依然受穷,只有到了这儿你们的生活才变好了,所以,你们的生活变好了不是因为你们的技术,而是因为训练营的存在。”
扫视着众人,陈海平继续道:“今后,我希望诸位把好东西都拿出来,只有这样,这儿才会壮大,才会长久地存在下去。”
道理确实很简单,但要是以前说就必定效果不大,而现在这些人都已经归心了,也都安心了,现在说才会真正让人信服。
陈海平说完,沉默片刻,吴燕松吴大匠第一个站了起来,然后随着吴燕松,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
站在主席台前,吴燕松向上拱手,谢罪道:“少爷,我们错了,请您责罚。”
轻轻摆了摆手,陈海平道:“责罚谈不到,我只是想请大家记住,这儿在,你们的好生活就在,这儿不在,你们的好生活可能还在,但也可能不在。”
“没有少爷,哪有我们的好生活!”一开始是一个人喊,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般呐喊。
双手平伸,待众人平静下来后,陈海平笑眯眯地望着众人,忽然,他抬手指向坐在左侧的姑娘们,然后高声问道:“我们的姑娘美不美?”
众人都愣住了,好一会儿,一个愣头青大喊道:“美啊!”
陈海平又高声问道:“那想不想要?”
“想!”这一次,不是一个愣头青,而是成百上千的愣头青一起呐喊。
姑娘们都羞红了脸,但没一个害怕的。虽然彼此说话不多,他们也都是早夕相处的,至少一日三餐都能碰到。要是在以前,这里的那一个年轻人不是她们的梦中情郎?
“想,是吧?”陈海平道:“那好!既然想,那就去勾,我在这里撂下话,谁勾到就是谁的。”
第一次,陈海平算是真正领教到了什么才叫掌声如雷。
足足有一刻钟,掌声才慢慢平息下来。待掌声平息下来,陈海平又道:“我是所有姑娘们的娘家大哥,不管是现在,还是成亲以后,要是你们谁敢欺负她们,嘿嘿……”
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陈海平最后又宣布了一项政策:男,不满二十一岁不许成家;女,不满十九岁不许嫁人。
所有人都傻了。
第五十八章 霸盘
年,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
对穷人,年后要加一个‘关’字,年是年关,是很不容易过的。
对富人,年后要个一个‘节’字,年是年节,是要好好庆祝的。
对陈家,年,当然是年节,是要大肆庆祝的。
陈家人过年,虽然不见得有多喜庆,但热闹绝对是热闹的。但是,今年的情况有点怪,有点不同,不仅没有喜庆,热闹也没了,反而黑云压城,整个家的气氛极为压抑。
三爷以前担心的事终于出现了,但那是以前,现在,三爷自然一点都不担心,反而以一种极为轻松的心情,很不善良地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
三爷很不善良,但比起三奶奶,那他简直就太善良了。得知出事了,三奶奶也不如何高兴,但就是痛快。三奶奶爱银子,是财迷,但就是把一百万两银子摆在面前,她也不见得有现在这么痛快。
这些年,三奶奶不知见识了多少明枪暗箭,忍了多少忙气闲气,现在就是家破了,反正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