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此役我们毙敌六千余众,俘虏三百余人。”陈启立向陈海平报告道。
听到人数,陈海平的心随之颤了颤,他问道:“俘虏有多少受伤的?”
陈启立道:“都受伤了。”
沉吟了一下,陈海平道:“传令下去,立刻救治,记住,态度可以冷,但疗伤要一视同仁。”
令传下去后,陈海平又问道:“查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陈启立道:“还没有,子岳还在查实。”
陈海平道:“其实也用不着查了,这次有上万人,这么大的规模这么大的行动,没人居中协调是不可能的。”
陈启立一惊,问道:“少爷,您是说……”
陈海平道:“张家口有些山西商人与辽东建奴有往来,他们不仅卖给建奴粮食、铁器等军需物资,还给他们传递情报。我们来时,在代州城外遇到的驼队就是他们的,想必是这些人调查了我们,并把情报传给了建奴。”
陈启立的眉毛立了起来,他道:“少爷,那我们……”
轻轻摇了摇头,陈海平淡淡地笑了笑,道:“水至清则无鱼,我们做的也都是些犯忌的事,现在还需要他们给我们挡着,暂时还不能动他们。”
这时,李掌柜求见。
李掌柜是来报告缴获情况的,陈海平把有关生意、物资的事全权交给他负责。缴获品当然也是物资,自然归李掌柜管理。
这一次的收获是巨大的,其中,战马计两万三千七百三十四匹,金子三千七百多两,银子两万五千四百多两,另外还有许多珠宝手饰。
此外,缴获的大批武器马具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战马,草原征战,为了保持战马始终有充沛的体力,每个战士除了本身的坐骑,一般至少还要带两匹备用的战马。
这是常态,所以这次才会缴获这么多的战马。
至于武器、马具,这些东西训练营自然看不上,但在草原,这都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好东西。
“少爷,我们这次可真是为草原除了害,好处就是这些马匪这么多年抢掠的东西都孝敬给了我们。”李掌柜笑着说道。
马匪大都人走家搬,贵重财富自然都随身携带。陈海平笑不出来,他道:“这些东西你另外造册。”
“是,少爷。”
“明天我会安排人把这些战马、武器和我们收购的货物送回归化,你今夜就要差点清楚,并安排得力的人随行。”
“是,少爷,我这就安排人去做。”见陈海平神色依旧严肃,李掌柜躬身领命,然后就出去了。
李掌柜去后不久,暗部大头领申子岳来了。
让申子岳坐下,陈海平问道:“有结果了吗?”
申子岳道:“少爷,对不起,属下无能。我们俘虏的人都是普通的马匪,他们只知道有人招呼他们去发财,另外还有一些人是车臣汗部的,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也不清楚。”
摆了摆手,陈海平道:“子岳,以后不要说这种话,如果真是你的错,那就要自请处罚,但如果不是,那就坦然以对。“
申子岳躬身:“是,少爷,子岳明白。”
陈海平笑了:“这件事就先放下,你暗中留意就好。”
“是。”说到这儿,申子岳顿了顿,又道:“少爷,我们还抓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不知该怎么处置。”
“小姑娘?”
“是,是个小姑娘。”
“她是什么人?”
“她吓坏了,什么也说不清楚。”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穿着很普通,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嗯,把她交给女营吧。”陈海平也没在意,就随口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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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铃声声,艳艳的霞光里,商队启行,把六千多具尸体留在了大漠深处。
驼铃声很单调,但在大漠里,却没有什么声音比驼铃声更动听的了,而在大战之后,在闻够了无尽的血腥味之后,驼铃声更慰籍了所有人的心。
商队的物资储备极完备,带有一千根丈许长、手腕粗细的木棍。这些木棍有很多用处,现在是用来做担架。
有木棍有棉布,担架很容易做,但这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因为他们要抬着杀人凶手。
抬担架自然无法骑马,得在地上走,辛苦可想而知,但这并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这么辛苦抬的却是敌人。
不满也没人敢说出来。
黄昏,在夕阳的余辉里,美丽的草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
由草原进入大漠,感触就已非常强烈,但比之从大漠进到草原,强度那就完全不同了,那近乎是天堂和地狱般的转换。
没人例外,即便是陈海平也突觉心胸为之豁然开朗,但没人骚动,就是那些驼夫也如此。这几个月来,虽然也有人严加督促,但真正起作用的是那些护兵强烈之极的纪律性对他们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一条小河旁,大家默默地扎营,默默地洗澡,默默地坐着各自的事情。因为陈海平,没人感到胜利的喜悦,有的只是死亡的沉重。
“少爷,大家太压抑了。”陈启立试探着对陈海平道。
陈海平知道陈启立的意思,他这样会影响到大家的士气。沉默半晌,陈海平道:“我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军队,这次把他们都带出来主要是为开拓他们的眼界,放大他们的心胸,而现在,重要的不是士气,而是让他们知道死亡的沉重。”
河畔,一字排开,七十九座木垛,七十九具尸体;星空下,面对清亮亮的河水,人们默默肃立。
梵音如天籁,三个大喇嘛开始超度亡魂。
梵音自虚无中来,又归于虚无,奇异的感觉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底。
第八十五章 新兵
月上中天,超度结束,陈海平走到了众人的面前站定。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沉郁铿锵的声音突兀而起,朗朗入心。
这首诗歌是陶渊明的《挽歌三首》之一,诗意前半段苍凉萧索,如洪涛滚滚,挟沙卷石,重浊迅疾,而后半段则突然一变为达观洒脱,如骤然间水流皈依于河道,涓滴不泄于外,悠然自若。
“今天,这一刻,我希望你们都能明白一个道理,并把它永远永远牢记在心。”望着众人,陈海平缓缓说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死人,不论是谁,一旦死了就是死了,我们不论再做什么对死去的人都毫无意义。实际上,我们对死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的人。我们敬畏祖先,是希望我们的后人能同样敬畏我们。不论谁死了,我们都会慢慢忘记,这就是人性。我要你们记住,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可能活过来,这世上再没有比生和死更大的事了。所以,记住今天这一刻,记住我现在说的话:如果关乎生死,一定要慎之又慎,千万不要让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的部属仅仅因为你的一时轻慢大意而死,永远不要。”
天风荡荡,这里已经远离了战场,但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浓浓的血腥气。
只要陈海平沉着脸,不说话,空气似乎就不再流动,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忽然,陈海平高声道:“火!”
队列前面,向彩英举着一支火把,快步向陈海平跑去。到了近前,向彩英打了个立正,然后双手举起火把,交到了陈海平手中。
从西到东,陈海平把一个个木垛点燃,这是他给战士们最后的荣耀。
熊熊火光的照耀下,陈海平的容颜如铁,他伫立在最前端。在陈海平身后,一队队战士肃立,他们和陈海平一样,俱都容颜如铁。
七十九个火堆变成了七十九个羊皮袋中的一捧骨灰。
“这一次,我们死了七十九个兄弟,这让我心痛,但有一件事我很高兴。”目光如火,燃烧着自己,也燃烧着每一个人,陈海平高声说道:“让我高兴的不是我们的胜利,也不是战士们的勇猛,让我高兴的是在危急关头,那些挺身而出,主动参与战斗的驼夫兄弟。”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原本呆在众人保护下的驼夫中,有三十八人冲出来,拿起武器参与了战斗,死亡的七十九人中,有七人就是他们。
身体转向西面,陈海平身体站的笔直,肃然道:“请勇士们出列!”
人的命运非常奇妙,原本从里到外都是默默无闻的人,但在关键的时刻,因为一时血气上涌而做出了一点平日想都不敢想的事,于是不仅命运改变了,更重要的是他的人变了。
在肃穆如山的氛围里,卑微的生命不再卑微,原本永远也不曾挺直过的脊梁现在挺的笔直,面对陈海平如火焰般燃烧的目光,三十一张普通的脸越来越亮,他们的身体挺的越来越直。
“我,陈海平,作为护兵的首领邀请诸位加入护兵!”身体笔直,一字一顿,陈海平说的每个字似乎都像钢弹一样。
“不许跪下!”忽然,陈海平厉声喝道。
在陈海平的厉喝声中,三十一人刚刚弯曲的膝盖又立刻绷的笔直。
陈海平道:“我们护兵的每一个兄弟,他们的膝盖比黄金更要尊贵千万倍,就是我,不论在什么时候也没有资格让他们弯下他们的膝盖。”
“愿为少爷效死!”脸孔涨的更红,身体绷的更直,人人都如就要怒射的标枪。
“驼兵出列!”
随着陈海平的号令,四百六十八名驼兵昂然出列。
“我,陈海平,作为护兵的首领邀请诸位加入护兵!”
“愿为少爷效死!”
“愿为少爷效死!”
“愿为少爷效死!”
“愿为少爷效死!”
………………
四面八方,昂扬的吼声如怒涛,似奔雷,滚过茫茫的草原,震荡在天地的尽头。
良久,待声音平息,陈海平又道:“有请诸位掌柜的。”
在这样的气氛里,不知为什么,这些平日里习惯点头哈腰、脑满肠肥的大掌柜们,腰杆也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不少。
“少爷有什么吩咐?”李掌柜带头说道。
“驼夫都是诸位雇来的,他们的居地你们都清楚吧?”陈海平问道。
“清楚。”
“每位死难者的恤银一百两,其父母妻儿我将照顾他们一生,我拜托诸位多为代劳,年节问候,有事登门,你们解决不了的请立刻通知我。”
“请少爷放心,我等一定把事情都办好。”诸位掌柜齐齐躬身领命。
雇驼夫只给工钱,风险自理,哪有什么抚恤之说,何况陈海平一张口不仅就是五百两,而且还要照顾他们的家人一生。
这一刻,早已没人认为陈海平是冤大头,目睹了那一战之后,在这些掌柜的眼中,对陈海平,不论是人前,还是人后,他们都没有说半个字的心。
“明日休整一天,兄弟们已经安息,为了他们我们更要好好地活着,大家好好休息,解散。”
众人无声地散去,星空下,微风荡漾,陈海平转过身,漫漫走进河水中,一点点下沉,又慢慢地没入了幽深无尽的水中。
第八十六章 大势
第二天清晨,大喇嘛吉坚占布图在一百名蒙古武士的护卫下独自离开了商队。
这么大的商队这么多的人,不事先沟通好很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误会,而漠北喀尔喀蒙古的形势不怎么太平,这不比漠南蒙古。
藏传佛教进入蒙古地区的时间并不长,还不到五十年,虽然影响已经很大,但还是远不能与青藏一代相提并论。而且,藏传佛教内部教派林立,争夺的很厉害,这自然也会反应到蒙古地区。
总的来说,虽然教派林立,但毕竟都是佛教,除了见解上的解释有些差异外,其他方面并无任何根本的不同,而这也就决定了他们之间的争斗尽管激烈,但至少在目前还是人民内部矛盾。
在漠南蒙古,自土默特部俺答汗之后,黄金世系察哈尔部自林丹汗继位后,势力日渐增长,现在基本可以号令整个漠南蒙古。但在三年前,林丹汗却突然改信了宁玛派,这极大地影响了他从前的形象和声誉,进而也使得林丹汗的势力大为减弱。
宁玛派的喇嘛因为只戴红色僧帽,所以也叫红教,三年前,西藏红教派遣沙尔巴呼图克图到达蒙古地区,寻找自己的支持者,林丹汗为沙尔巴呼图克图的法术所折服,在察汉浩特隆重地迎接了他。
林丹汗不仅封沙尔巴呼图克图为国师,并接受深奥密乘之灌顶。
这自然引起了林丹汗和其他信封黄教格鲁派的各部之间的矛盾,为此,商队走的路线远离察哈尔部,这既是为了避免麻烦,更是因为目前还无力把林丹汗也纳进计划之内。
除了变节的察哈尔部,漠南蒙古其他各部都信奉黄教,所以有木夏楚克格等三位大喇嘛在,自然不会有什么麻烦,但这在漠北蒙古行不通。
藏传佛教到漠南蒙古还不到五十年,到漠北蒙古的时间自然更短。漠北蒙古虽然也普遍信奉黄教,但基础还远不那么牢靠。而且,在漠北蒙古有极大影响力的也远不止红教一家。
漠北蒙古信奉黄教的人最多,但最有影响力的喇嘛却不是黄教的,反而是被黄教极为排斥的觉囊派高僧多罗那他。
万历四十二年,多罗那他应蒙古喀尔喀部的邀请前往乌兰巴托一带传经,深得喀尔喀部诸领袖人物的信奉和支持,逐渐成为当地宗教领袖,被尊称哲布尊丹巴。
传说,哲布尊丹巴最早降生在印度,是释迦牟尼佛的五百佛徒之一,后转世在西藏,传世十五世至多罗那他。
虽然教派之争现在还是人民内部矛盾,但这也是一个不能不加以考虑的变量,而且喀尔喀蒙古的内部远不如漠南蒙古太平。
从整体上,蒙古分为两大部,一部是鞑靼,一部是瓦刺。鞑靼是成吉思汗的后代,是真正意义上的蒙古人,也就是漠南蒙古和漠北喀尔喀蒙古,鞑靼也称东蒙古。瓦刺是当年被成吉思汗征服的斡亦剌人,居住在蒙古高原西边和与俄罗斯接壤的萨彦岭、唐努山一带。瓦剌不属于成吉思汗家族的鞑靼人,但日渐蒙古化,以至于后来被称为漠西蒙古,也称西蒙古。
在位置上,漠南蒙古与大明接壤,位于明朝的西北。漠北蒙古在更西更北,在漠南蒙古之外。而漠西蒙古则在更西更北,在漠北蒙古之外,但是,在漠北和漠西蒙古之间没有瀚海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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