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忽地一阵冷风袭来,陈海平抬起头,看见师傅正推门进来。他把书放下,站起身来。这时,戴定国已经走到桌旁。
“师傅,您坐,我去拿茶。”
茶壶拿来,斟满,陈海平问道:“师傅,饿不饿?我让刘师傅都准备好了。”
“既然做了,那就吃点。”戴定国道。
厨房在侧院,不远,还不到五十米,不到片刻,陈海平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陈海平把东西拿出来摆好,戴定国道:“把石头叫起来,一块吃。”
陈海平笑道:“让他睡吧,少吃一顿亏不着他。”
都是自己爱吃的,喝着金黄碧绿的稀粥,吃着酥软香滑的芝麻饼,师徒俩边吃边谈。说了一会儿闲话,戴定国道:“练功不进则退,你们这都耽误一年多了,过了年赶紧回来。”
放下筷子,陈海平道:“师傅,这怕不成。”
戴定国愕然,问道:“怎么,你想放弃?”
陈海平道:“不是,师傅,只是弟子要做事了。”
“这么早?”戴定国怅然说道,他知道身为商人的子弟,徒弟出来经商是早晚的事儿。
“师傅,我这次做的事和您想的稍微有点不同。”
“怎么不同?”
“师傅,徒儿我想建一个商队,一个能够深入边地的商队。”
“那可非常危险。”老头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师傅,我知道,所以建立商队首先是要建立足以自保的武力。”
戴定国这时才听出点味来,看了徒弟一会儿,他问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上师傅这儿招人来了?”
陈海平笑道:“师傅,您老英明。”
戴定国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都说出来。”
沉吟片刻,陈海平郑重地道:“师傅,我和师姐说了,想把您接我那儿去。”
这小子是不是在说胡话?戴定国知道徒弟在陈家的情况,如果徒弟单独成家立业,这话倒也还可以,但现在怎么可能?等等,那商队是怎么回事?
思索了一下,戴定国问道:“要建立那样的商队需要很多银子吧?”
清楚老头子想知道什么,陈海平解释道:“师傅,这件事完全是我的主意,跟家里无关。师傅您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家庭,勾心斗角是常有的事儿,父慈子孝基本是梦话。这些天,二哥他们一直在谋夺产业的控制权,我醒来后,劝三哥放弃,为了一点钱就闹得兄弟阋墙不值得。”
这还是以前的那个徒弟吗?戴定国满眼狐疑地看着这个处处透着古怪的弟子。
笑了笑,陈海平道:“师傅,跟您说实话,不愿兄弟阋墙是个原因,但不是主要的,主要还是因为徒儿我看不上那点家业。”
越听越晕,戴定国问道:“那你从哪儿弄钱去?”
陈海平道:“我们家有一千多顷土地,作为交换,这些地现在完全由我和三哥支配。师傅,我就是要用这些地招募乡邻少壮,作为建立商队的基础。”
戴定国道:“海平,师傅还是不太明白,你再说细点。”
陈海平道:“师傅,现在要想赚大钱,只有两条路,一个是走海路,一个就是去蒙古和西域。这个谁都知道,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商队深入边地,就是因为太危险了。师傅,如果徒儿能让那些大商家相信,冒险是值得的,那他们就会出银子给徒儿建这个商队。”
戴定国大半辈子走南闯北,见识自然是有的,他道:“要保护这样的商队,一般的武人是不行的,这得是军队,而且还得是极为强大的军队。”
沉吟片刻,陈海平沉声道:“师傅,这就是徒儿要做的,徒儿要做天下第一的大商家。”
再也无法小视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弟子,戴定国本能地感到,如果徒弟当真能训练出一支千人左右的虎狼之师,那就有极大的可能让那些大商家拿出钱来,而徒弟的豪言也就极可能很快成真。
想着想着,不知已冷去多久的热血似乎又有沸腾的苗头,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头的驼队,还有呼啸奔腾的战马和骑士……
“好,我去。”
“那就说定了,师傅。”陈海平大喜。
“定了。”老头子手一挥,大声道。
“师傅,有件事也得跟您说说。”顿了顿,陈海平接着道:“我想娶孙家小姐。”
“好,师傅当这个大媒。”
老头子连奔都没打,这可叫陈海平多少感到意外,他笑道:“师傅,您不知道,这事我和师姐说了,但没想告诉您,怕您着急。”
“那你怎么现在又说了?”
“我觉得师姐迟早会跟您说的,所以还是徒儿亲自跟您说的好。”
眯着眼睛想了想,戴定国道:“你这个未来的老丈人可不是个善茬,脾气也怪,这事儿成与不成可是得两说。”
陈海平道:“师傅,这件事必须我那位老泰山和孙家小姐都同意才行,如果有一人不同意,这事儿都不能硬来。”
戴定国道:“海平,你能这么想,师傅我就放心了。”顿了顿,接着道:“这事儿,茜儿那丫头估计问题不大,那丫头心野着呢,跟你正好,但你那个老泰山,师傅心里没底。”
陈海平道:“师傅,徒儿的老泰山是个什么样的人?”
戴定国…………
第十七章 冒懵
腊月二十九,陈海平带着石头回家过年;初三,在宗祠祭拜祖先;初四一早,他们又赶回了交城,给师傅拜年。
如此勤快,戴小蓉话里话外把陈海平好一顿奚落。对这种奚落,他自然是甘之如饴。
娘家的地位高,女儿在婆家自然会被高看一眼,有些事就会相应方便一些,比如说回家娘家。
女儿一旦嫁出去,那就是泼出门的水,是人家的人了。要是嫁的稍微远点,父亲大寿、兄弟结婚什么的还有可能回来,年节,一般就不要想了。但什么事都有例外,戴家的三个女儿都比较强势,父亲又孤身一人,再加上很有名望,所以每年过年那是必定要回来的。
今年也一样,老三家不必说,就在城里,随叫随到。另外两位都有点远,老大在汾阳,老二在俞次,但初五晚上,两家人也都先后到了。
大女儿、二女儿两家人全来了,外孙子外孙女一大堆,到处乱窜,这让老头子老怀大慰。
师傅先前那种苍老的感觉没有了,老头子人又精神抖擞,陈海平大为高兴,但因为太高兴了,就有点冒懵,酒席宴上,他即兴来了一段表演,套路是模仿赵本山的东北小品。
用赵本山小品的风格演绎这个时代的笑话段子,效果可想而知,笑倒在炕上的有五位,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的有七位,岔气的基本全了。
对这次的冲动,陈海平很快就后悔了。师傅的外孙女有两个不小了,一个十四,一个十三。表演之后,陈海平就觉得这两个丫头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两个丫头动不动春心他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任何超越这个时代,一个可能极小极不经意的小事就有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
这种事如果不是必要的,必须尽力避免。
对于陈海平要把老头子接走这件事,戴小蓉自不必说,老大老二都没有意见,都表示父亲高兴就好。之所以如此顺利,一个重要因素是没有参杂钱财的问题。老头子还是有点钱的,但和这个徒弟没法比,所以也就没有了图财的顾虑。
初八,曲终人散,都走了。
初九,陈海平、石头陪着老头子和大师兄吴昌全,四个人四匹马回到了新立屯。
自从张居正故去之后,这二三十年,庄户人过年是一年不如一年,那叫一个惨。
过年了,城里还好,农村现在几乎看不到什么喜气,到处死气沉沉。穷啊,饭都勉强吃饱,谁还有心思过什么年!这些年,天灾不断不说,地租也由万历二十年的三成五涨到了现在的六成。
富人老爷们堤外损失堤内补,而且还要加点利息,可叫穷人怎么活啊!没办法,不能活还是得活。
陈家的佃户生活不比别家更苦,也不必别家更好,但今年似乎有了点不同,气氛不同了。这气氛不是过年的喜气,而是活力,十冬腊月的,大雪地里,随处都能看见踢腿打拳、锻炼身体的青壮和孩子。
重文轻武是宋太祖赵匡胤留下来的光荣传统,到了朱明王朝更是发扬光大,以致军户的地位比奴仆还低,生活水平更是跟奴仆没法比。现在虽说开始募兵了,但真去当兵的却大都是作奸犯科之徒和在家乡混不下去的地痞流氓、歪毛淘气,弄得当大明朝的兵比当妓女还可碜。
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山西因为商业的需要原本武风很盛,但习武的人仍然被人看不起,视为贱业。只有像戴定国这种极为有名的拳师,在社会上的地位才会高些,但整个山西,像戴定国这样的又能有几人?
一进村子,看到这种场景,感受到热气腾腾的气氛,不论是戴定国,还是吴昌全,他们都本能地感到兴奋。
住到陈家堡多有不便,训练营还没有开建,陈海平就暂时把师傅安排到了姥爷家。到了余家门外,最先迎出来的是两个四十来岁掌柜模样的男人。
稍胖子的姓王,偏瘦的姓李,他们都是三爷的人。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小如此,古今如一,陈家也一样。现在掌权的换人了,那些基层的掌柜伙计还有留下的可能,但是三爷核心圈子的人,除非特殊情况,则几乎都得走人。
三爷和兄弟商量过后,定下了基调:愿意留下的全都留,待遇如常,只是四成得先欠着,但以三年为期。
这些人虽说都有一定的本事,但工作哪那么好找,而且去了别处就得从头干起。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了。何况,这件事是十五少爷牵头搞的,而这位小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要是这位爷想要这份家业,那在三爷的帮衬下,那些兄弟是争不过的。
最后留下了八人。
把两边的人做了介绍,然后陈海平问道:“都准备好了?”
李掌柜点头道:“都准备好了,就等少爷您的话。”
点了点头,陈海平道:“李掌柜,烦劳你派个人去把三爷请这儿来。”
李掌柜道:“我这就去。”
李掌柜刚要走,陈海平又叫住了他,道:“这十冬腊月的,你就别跑了,骑我的马,找个村里的年轻人去。”
李掌柜去后,王掌柜陪着众人进了余家。
余家很宽敞,正房五间,东西配房各四间,另外还有门房四间,每个房间都是六八的格局,宽六米,长八米。
余家人口不多,当初之所以盖这么大,纯粹是陈海平为了让母亲高兴,给母亲长脸提气才这么盖的。
现在正好,在训练营建好之前,让师傅和大师兄有了个较好的安身之地。
毕竟是年纪大了,骑了半天的马不可能不乏累,进院子后,除了给姥姥姥爷引见,陈海平把别的人都挡了。
服侍老头子在热热的炕头躺下,陈海平对吴昌全道:“大师兄,你也陪师傅一快躺会儿,和师傅唠唠嗑。”
吴昌全也已经四十出头了,跑了这半天累倒不至于,但也乏,于是就听说听劝,上炕歇着去了。
第十八章 奸商
从正房屋出来,陈海平见陈启立来了,他身边还有五六个年轻人和四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两男两女。
这些人是来帮忙的,这两男两女四个中年人是村里做饭手艺最好的。打过招呼,陈海平道:“叔,这四位大叔大婶今后就专职给我们烧饭,月银一两,从这个月算起。”
咕咚咕咚……四个人一听,趴在地上就磕头,嘴里激动地道:“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没有上前去扶,等了一会儿,陈海平道:“如果再有一次,你们再跪在地上给我磕头,那这份差事就算永远没了。”
迷瞪了片刻,接着就跟膝盖安了弹簧似的,四个人都蹦了起来。
四人站好后,静默片刻,陈海平严肃地道:“你们听好,也包括你们。”又转向那五六个年轻人,陈海平继续道:“我不是开玩笑,我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跪我,给我磕头。你们把我的话传出去,今后不论是触怒了我,还是我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记住,不许下跪,不许磕头,一旦有,坏事就会更坏,好事就会变成没事。”
众人都不解地看着这位奇怪的少爷,好一会儿,陈启立道:“你们都听清了吗?”
“听清了。”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了。”陈海平一摆手,道:“你们去准备晚饭吧。”
四个中年人进厨房后,陈海平又对陈启立道:“叔,你这就传下话去,明天开始招人,凡入选者即得大米一旦,猪肉十斤。”
陈启立大略知道些,早就震惊过了,所以还好点,但身后的那些年轻人都有点发傻。转过身,陈启立对着发傻的年轻人道:“你们听到没有?”
“听到了。”年轻人开始集体傻笑。
“听到了还不快去!”陈启立笑着骂道。
几个年轻人对陈海平拘谨地躬了躬身,然后转身乐颠颠地跑走了。几人走后,陈海平对陈启立道:“叔,进屋,我们再商量商量,把细则定出来。”
吃过晚饭后,陈海平把众人让到了西配房的最里间。一进来,戴定国有点发傻,这不是澡堂子吗?
澡堂子当然不奇怪,奇怪的是怎么把澡堂子砌到房里来了。
这可真够古怪的,屋里东边是一铺通炕,南北贯通,但在炕边和西墙之间的不是地,而是一个池子。
池子里水气蒸腾。
“师傅,洗个热水澡,解乏。”
外间除了一个烧得正旺的灶台,还有一排木架子,放衣服用的。众人都脱了厚重的棉衣,然后进到里间的澡堂。
池子比炕短了一米,进门后有一米的地儿,从这儿可以上炕。炕上铺着垫高的木板,木板上又铺着竹席。这样既热乎,又不烙人,非常舒服。
“我说海平,你可真够会享受的。”坐在炕沿,吴昌全一边把双脚试着往池子里放,一边说道。
“这哪是为我自己,这全是为孝敬师傅准备的。”陈海平大言不惭地哄着老头子开心。
确实舒服,这和澡堂子的感觉完全是两回事。
池子够大,进去七八个人松松宽宽,戴定国、三爷、吴昌全、陈启立和石头都先后下了池子,陈海平是最后一个龇牙咧嘴下去的。
忍了一会儿,渐渐适应了之后,众人开始讨论陈海平的构想,并很快地,焦点都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