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李靖压低嗓子打断她的话,给外面的兵卒听了去,不知会演变成什么闹剧!
七郎接着说:“晚辈说了很多次,我们兄弟佩服大总管的文韬武略,和阿风约好了,到塞外来长张见识,亲眼看看将士们金盔银甲的飒爽英姿,体会一番碧血黄沙,战马嘶鸣的悲壮!”
“对!对!”随风忙在一旁略阵:“阿爹不是和阿风说过,数千将士身穿明光铠列队,在阳光下,会象银山一般烁烁发光,多么壮观的场面啊,人生难得几回见!……打那时候起,我们就计划要亲临战场!……阿爹,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可别轰我们回去!”
李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孽障!孽障!我怎么就生了个如此顽劣的女儿!从小不肯学女红,不爱红装,倒也罢了……和宇文家的丫头闹着要隐居,死活不找婆家,我也不缺这一个半个女婿……这一个不留神,居然呼朋唤友来前线游玩!
他板起脸,第一百九十九次仔细打量这两个阶下囚,心中倒是信了八成,拼命忍耐,抬手唤来士兵,要放他们出来,赶他们离开边塞……电光火石间,令狐逸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猛然引起他的注意:“且慢!”
037章 忽悠 之 情义重刀剑冷
那士兵停下脚步,诧异地瞪着他们看。
“阿风,你方才叫他们什么?”李靖毕竟是人精级的朝廷栋梁,怎么如斯容易被他们忽悠过去!
随风张大嘴巴,一时无法回答,糟糕!她怎么知道他们俩用的是什么假名字?会不会已经泄漏秘密了?
“他叫七郎,对不对?”李靖做出一副诱导的样子,指着令狐:“你叫他什么?”
令狐苦笑,他们在军中登记册上,用的是乾叔弄来的通关文牒上的假身份,七郎姓江,他自己姓于,于小展。
随风一开口就“令狐姐姐”,唉!
面对父亲的逼问,随风支支吾吾:“这个,这个……阿风就是这样……称呼他……鸰鹄姐姐……呃,就是鸟人的意思……”
这番临时瞎掰,真把她全部智慧都动用了,憋得冷汗直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一身男装英气勃勃的女儿,忽然这般神色,李靖心中一动,莫非,宣称不嫁人的假小子,竟和这小白脸……?!
这么没眼界!且不说夏侯远和那姓杨的,就连他旁边那个七郎,看起来也比这小子强的多!
令狐从来没见过随风这副可爱的小女儿态,觉得很新奇,不禁目不转睛看着她,嘴角露出微笑,这两人的神情落在李靖眼里,更加落实了自己的猜测,他倍感憋闷,却含蓄地一笑,继续追问:“那么,他的名字是什么?”
随风不敢注视父亲,目光闪缩,落在墙边,忽然看到乾叔用手指,偷偷在地上重复划着几个字,由于光线不好,距离不近,仓促间无法判断他在写什么。
七郎注意到了,一拐一拐走到木栏前,用身体挡住李靖的视线,满脸郑重道:“元帅大人,七郎和表兄本是江南读书人,因不想做碌碌无为的二世祖,才和阿风决心要到前线体验……途中被强人劫财,被军中的老伙夫搭救,为报恩,我们方到军中效命!”
他说到这里,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不知不觉发挥其特质,侃侃而谈起来:“元帅!不亲临沙场,怎能体会那金戈铁马的豪情,不身处军营,哪能见到营中阅烂的家书?!元帅身处高位,出入前呼后拥,何曾留意过士兵们的困难和苦楚?”
李靖不知不觉被他转移注意力,唐实行府兵制,目前朝廷没有能力养着大量的常备军,故此要打仗之际,就要动用府兵。
府兵就是农民兵,平时耕种朝廷划分给他们的田地,称为永业田,口分田。他们平日专职种田,要打仗了,就放下锄头上阵。这些府兵,从马匹到弓箭,大横刀,磨刀石,以致麦米干粮,都要自带。而且,士兵年龄从十多岁到五十多岁都有,年龄差次……
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军营里的老少汉子们,在军官眼里,不过是他们加官晋爵的工具,所谓“一将功成万骨灰”,将领们大多数关心自己的利益得失,有谁真正去理会兵卒们的苦乐?
七郎好看的剑眉一轩,曼声道:“暮色苍茫兮……远山黯淡天变幻,浊酒清歌兮……壮士忠肝配义胆!……情义重刀剑冷,热血心殉国难……万众斩将破敌闯关山!”
随着乾叔的手指移动,随风终于辨认出来,他所写的是“于小展”和“江七郎”六个字,呼!终于可以畅顺呼吸了。
李靖竟被七郎的话吸引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大抒胸臆的七郎,这年轻人不顾嘴唇裂开,眉宇间有股凛然正气,犹在滔滔不绝:“……战鼓敲响,战幔拉开,铿锵男儿都以为自己是在保家卫国,甘愿一腔热血染黄砂!究其实,战火因何点燃?他们的尸骨,也许只会铺就……”
李靖料到他下面的话,断然开口:“够了!无知小子,休得信口雌黄!”这次讨伐突厥的内幕,绝不能泄露半分!!!一眼瞄到令狐似乎没在意他们的对话,而是一门心思看着随风神魂颠倒,不由得怒火中烧:“阿风!若能说出他们的名字,立马带他们走人!”
“七郎和小展……阿爹!我们确是好友!他们不是奸细!”随风一口咬定。
“于小展,本总管不论你们接近阿风有何目的,若要利用她来为非作歹,想也甭想!”李靖瞪着牢里的人,一字一句:“据你说,你们潜逃,乃为不甘受人冤枉,而嫁祸之人,竟是伙夫营的手足……阿风!你须做担保!将来一旦查实你误信奸人,可别怪阿爹大义灭亲!”
随风郑重道:“总管大人铁面无私,天下皆知,阿风作保,若他们二人是奸细,阿风愿一力承担!”
她的信任和担当,让七郎和令狐感动非常,尤其是令狐,心头发热,这女郎的一颦一笑忽然变得无比亲切可爱,他不等士兵完全把门打开,忙挤出来,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风兄弟,从今往后,我们不离不弃,共同进退,有我就有你!”
随风困惑极了:“我们本就是共同进退的好友么……”
“阿昆!还不快带他们去梳洗换衣服!”李靖差点千年道行今朝丧,大声叫唤候在门前的亲兵阿昆。
038章 名将李靖(1)
当天黄昏,血色夕阳在西边天际熊熊燃烧,让关山更加俊伟,连绵的军营越发肃穆。
李靖的偏帐内,不时传出阵阵年轻人的谈论声。
总管李靖,四平八稳地坐在中间的案席后,诸葛克勤,夏侯远,杨亮在他右面,七郎令狐被安排坐在他左边。
随风自愿居于末席,坐在令狐旁边,老老实实地代表父亲招呼客人,传菜唤水,打点细节。
那夜七郎三人遁入黑夜里,要趁乱摸出关去,不曾想没跑出多远,就碰到如潮水般撤退的唐军,被逮了个正着。
诸葛本拟好好审问,但李靖早怀疑有人通敌,才导致此次被围事件,便把他们押回雁门关的大营里,亲自审问。
他们当然否认是奸细,一口咬定是李随风的好友,约好了一块儿到北疆长见识,刚到太原就遇到打劫,幸得诸葛大人帐下的人所救,正好进了军营为国效力。这次的茶水风波,完全是因为得罪了伙夫营的小人而致……
若非他们把怡然居描绘得丝毫不差,还在单独审讯时,能说出随风和丛碧的特征,连随风不可闻香花都知道,让李靖不得不审慎处理,他们恐怕早就熬不住酷刑了。
诸葛克勤起初极其担心令狐会说出些什么不利自己的事,结果他甚为难得的只字不提,今日还获悉他们居然被证实是李公子的朋友,忙过来借厮见夏侯远之际,重新结识,对他们刮目相看,一口答应,回去非好好炮制五夫长等人不可。
随风这边耳朵听着令狐在絮絮叨叨,轻轻述说他们在军营里的见闻,和石牢里的冷月清辉;那边耳朵留意着夏侯远他们的对答,被他们话题吸引。
尽管案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可夏侯远无心享用,他最想知道的是墫县的现况,因此三句话不离战场。
“诸葛大哥,你和蛮子屡次交锋,想必确切探知敌军的实力,为何一个小小墫县,以我军的狼虎之师,竟然不能迅速解围?!”
诸葛忙起挟块烤肉,含糊地说:“唔……兵书有云,兵非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夫憔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
杨亮观颜察色,此际方开口:“战场上,不以一仗之输赢,一城之得失定大局……总管大人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岂会不懂其中知道理?”
夏侯远一拍大腿,高声道:“总管大人非但文韬武略,威名盖世,大人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家父时常挂在嘴边!夏侯一家上下,对总管大人的敬仰,犹如黄河之水,东海之波!呵呵!”
既然有人开了个头,奉承之辞根本不存在难度,诸葛立即放下筷子,顺着夏侯远的话,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李总管胸中之韬略直逼孙吴,用兵如神,仁慈厚德……
他们的话,勾起无数前尘旧事,如梦似幻在眼前浮现,李靖把手中的水酒一口饮尽,觉得有点心头发堵。
忠肝义胆,义薄云天……
李靖,字药师,是雍州三原人,其兄李端,字药王,也是有功业的名将。
他们的舅舅,乃隋朝名将韩擒虎,在平陈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深得隋帝父子信任重用。韩擒虎因李靖年少时好读兵书,精通经史,故时常与之讨论兵法,对他青眼有加。
大业初年,李靖曾担任长安县功曹,深获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的赏识。
大业末年,北疆吃紧,杨广派遣李靖北方前线,调马邑任郡丞,在李渊帐下和突厥作战。与李渊一番相处后,李靖发现他有“四方之志”,密锣紧鼓在拥兵自重,并且还目睹李渊和突厥人密切来往,其图谋不轨的野心昭然欲揭。
眼看情况紧急,李靖把自己伪装成囚徒前往江都,准备向隋帝杨广告密。结果走到大兴时因兵荒马乱不能前行,滞留在那里。李渊自太原起兵后,迅速攻下大兴,李靖被俘。临斩前,李靖大叫:“公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
其时李渊立意要斩李靖,在李世民的力劝之下,方得赦免。
李靖大难不死,随即被李世民召入幕府,充做三卫。
如果说,当时为了生存,不得不选择了背叛;那么,后来武德四年,自己亲自率兵去剿灭了萧家梁王萧铣的江南王国,却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报当今圣上的知遇之恩?还是……?
灭梁后,才算是真正获得李家父子的信任,被封永康县公,为大唐招抚岭南九十六州;贞观元年,官拜刑部尚书,同时兼任检校中书令,赐封四百户;贞观三年,转为兵部尚书,掌管兵权,难道这样的高位,还不足够?!
还有,这次的北伐,朝廷内外都以为是皇上厌倦多年对突厥的卑躬屈膝,得悉突厥内乱,有的部落趁机掠边,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故此征集十万大军,讨伐突厥。
自己和这十万将士出塞的真正目的,只有皇上和他两人知道。
十万精兵,这具年过花甲的残躯,陈兵广袤北疆,为的是什么?!
难道还是为了权力?为了共同的利益?!
不!
他把酒杯重重顿在案桌上,暗自控制起伏的心潮。
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江山社稷!
039章 名将李靖(2)
“总管大人,墫县城小粮草不足,只怕难以支撑!鹏程不自量力,愿请缨上阵,请总管大人拨一支兵马给鹏程,克日出发,前去墫县解围,为总管大人解忧!”夏侯远站起来离座,抱拳躬身朗声恳求,打断李靖的思绪。
城里头,除了都尉夏侯通,连军队带平民,有实战能力的肯定不到两千,粮草紧缺,他也非常清楚。
过万突厥兵守住四面通道,以强悍的姿势击退唐军多次救援之余,还隔日岔天的对该城发动攻击。夏侯通指挥城里军民拼死坚守,幸亏边城还算牢固,里面滚木大石常年备下,弓箭硫磺库存甚多,还能够苦苦维持。
让李靖无法派出大军围剿敌人的原因很多,最主要是他摸不清敌人的真正目的。按道理说,对方的目标若是斩杀他这个定襄道行军大总管,既然认定自己还在城里,就该集中兵力,往死里打才对,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似乎在用此城做饵,每次唐军派出兵马去营救,必然会遭到迎头痛击,突厥人运用各种灵活的战术,每每以迅雷之势消灭唐军。
莫非他们籍此来消耗唐军的主力部队?不可能阿!大唐人多将广,他们这样一次吃掉三千五千,要耗到何时?哼!
据细怍传回来的消息,东突厥数万骑兵在边境一带行踪诡秘,有逐渐往东南移动的迹象。
纵观战局,围城的有过万骑兵,加上在附近游弋随时会过来增援的精兵良马,唐军即使派出两三万兵马,也不见得有确胜的把握。
小小墫县,一个都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判定,都不值得我军拿大局做赌注!
要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靖沉思片刻,一脸慷慨激昂,措辞却谨慎:“好!鹏程能为国分忧,药师若有子如此,必大慰生平!……前线的战况,想必大家也知道了,目前各路兵马皆坚守要隘,提防蛮子入侵,战线拉得相当长啊!药师肩上责任重大!”
他也从案桌后走出来,去到夏侯远跟前虚扶一把,激动起来:“皇上朝廷把万里江山的安危交到我等手里,倘出半分差错,即祸及四海,药师万死难辞!鹏程!令尊是药师多年至交,他身陷水火,药师寝食难安啊!”
说到这里,他热泪盈眶,拍着夏侯远的肩膀,动容道:“药师今日就把本帅帐下的两千亲兵交给你!另派本地屯戍部队的三个精英上镇,三名熟悉地形的镇将,听你指挥……鹏程,去把令尊接回来!”
夏侯远满脸坚毅,掷地有声应道:“总管大人!鹏程……绝不辱命!”
他们的豪情壮语让随风热血沸腾,低声和七郎他们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