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叔在突厥呆了差不多十年,对这里了如指掌,还真的被他说对了,他们胡乱吃了顿饭,乾叔打发人去探了探,果然已经封关了。
七郎磨磨蹭蹭,眼巴巴地盼着陆康他们出现。
第二天,在乾叔的再三催促下,七郎他们只好留下仆人们在客店里,还留了首诗给了陆康他们。然后,跟着乾叔收拾了点行装,离开客店,打算先出城,走山路,等天黑了,想办法偷渡出关。
夏季的艳阳天,烈日炎炎,长空如洗。
他们正在往城门那边赶,经过一间两层高的酒楼。
猛然,心中忐忑在东张西望的七郎,忽然被人用力往后一拉,狠狠撞在后面的令狐身上,接着,听到“哗!砰!”两声,一个很大的花盆落地开花!还湿漉漉的泥巴四溅,不少落在他们的裤子靴子上。
乾叔反应很快,一手揪住一个,把他们扯进酒楼里,以防花盆陆续有来。
令狐嘴里“哇哇”叫:“谁这么缺德?这泥巴脏不拉叽的……给本少爷滚下来!”
酒楼的老板也从柜台后跑出来,边骂娘边挥手让小二上去看看,到底是谁干的。
乾叔略一沉思,和七郎说:“少爷,我们赶快出城!”他方才就是觉察楼上的一个老汉在摆弄花盆,似乎是等他们走近,才把花盆推下来。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江湖经验丰富,七郎的头顶恐怕早就开花了。
这里并不是己方的地盆,越快离开越好!
七郎知道眼下是非常时期,城门每天只开两个时辰,他其实很想再拖一两天……反正姑母的印章在自己手里快十年了,急也不急在这几天,还是等另一枚印章的到来更重要。
于是他一本正经地屈指掐算道:“哎呀,乾叔,这花盆在时辰落地,绝不是好预兆!今天大事不宜,大事不宜!”
令狐逸也帮腔:“是啊,这衣裤都脏了,怎么见人?回去沐浴更衣,再作打算。”
乾叔摇头:“少爷,此地不宜久留。”他看到店里的小二开始跑出来收拾破花盆,老板骂咧咧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这才放心带着他们俩走出酒楼,执意要出城。说出了城,还要摸到山林里,绕道而行,不知道还要费多少时日,主人那里的事情再拖下去,就要误大事了!
七郎他们没办法,只好垂头丧气跟着走向城门。
020章 林中杀机
高高厚实的城墙如同巨人的双臂,环抱着太原城,保护着臂弯里的军民百姓。
城门前很多士兵严阵以待,对来往的人们百般盘问,仔细检查,唯恐有细作进出。乾叔拿出准备好的通关文谍,没费多大劲就带着他们出了城,踏上城外的黄沙路。
他们在大道上走了一阵,就窜入横路,打算按计划尽快上山。
令狐逸摇摇晃晃,总在说天气太热了,不是赶路的好时机,会把人晒黑的。
七郎总在惦记着陆康他们,越走越慢。
乾叔看看已经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而且日上中天,的确很热,大家都浑身汗,就找了个林荫浓密的地方,大家停下来歇息。
七郎喝了几口水,感觉精神了点,立在风中,展望蓝天下郁郁葱葱的远山,伸个懒腰,顺口叫:“阿英!笔墨侍候……”
他嘎然停住,张大嘴巴,半天合拢不起来。
因为,一支冷箭,滑破郊外的清风,穿过自己宽大的袍子,无声无息地钉进泥地!
乾叔爆喝起来:“少爷!快躲!”说着,蹦过来扼住七郎的手腕,用力拉着他往大树后撤,令狐逸本来就坐在树下擦汗,见状忙连爬带滚闪到树后。
就在这眨眼的瞬间,数支翢翎箭接踵而至。
凛然的杀气,顷刻在这片荒野弥漫!
藏身树后,乾叔抽出锋利的短刀,七郎和令狐也分别自靴筒里拔出匕首,紧张地探视——到底出什么事了?!不会是突厥人已经杀到太原了吧?!
七郎的左腰被箭矢擦伤,火辣辣在痛。
对面树林里不知道有多少个敌人,只要他们一探头,马上会招来一阵箭雨……
乾叔打量身后,当机立断:“少爷,我断后,你们先进密林!”
七郎不肯:“我们共同进退!”
令狐非常担心:“看起来,人数比我们多,会不会杀过来?”
乾叔凝视那些箭羽,低声道:“少爷,若真是突厥人,我们还有活路。恐怕,不是突厥人!”
七郎也注意到了,那些箭,一看就知道是中原正规军所用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士兵能碰得到的上等货色。他情急智生,让令狐连枝带叶折来根树桠,一头削尖了,**泥地里,然后脱下长袍,把袍子固定在枝桠上,挪出一点点,远远看起来,好像有个人躲在树后面。
树桠才动了动,马上惹来几支箭飞过来……
七郎不慌不忙,把树桠换个迎风的角度,让风把袍子吹得摇摇摆摆,看似有人在躲闪,吸引着对方的注意力。
令狐也依样画葫芦,用自己身上的长袍做了一个,插在另一边。
乾叔笑:“少爷,果然是读书人!”
七郎摆摆手,三个人猫着腰,一个接一个鬼鬼祟祟溜进浓密的树林里。到了离开箭距的地方,他们才撒腿就跑,全然不顾荆棘遍地,遇到崎岖的下坡路,一个错脚摔倒了,干脆直接就往下滚。
也不知道连爬带滚的跑出了多远,当他们手足并用爬上一个土坡,眼前居然出现一片草地,草地上野花烂漫,稍远点有道小山沟,山沟里大大小小的石块奇形怪状,散布在一条清澈的山溪两边,溪水在阳光下发射出点点亮光。
看到水,大家这才觉得喉咙冒烟,都不约而同地奔到溪边,蹲在石头上,喝够了水,才抬起头来,看到彼此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狼狈样子,七郎忍不住“哈哈”大笑。
随身带上的包袱早不知道扔到那儿去了,令狐以水为镜,折腾了半天,发现徒手无法结好发髻,也无法复完既脏且破的衣裳。这个生平从来没有试过这般落魄的令狐公子,气得鼻子都歪了,披散头发,跺着脚,连声咒骂那些放冷箭的人。
021章 军营生涯
七郎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乾叔忽然举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七郎和令狐下意识伸手去捂住对方的嘴巴,因为他们也看到了,远处树林里,有一个大男人,挑着两个大水桶,慢腾腾往这边走过来……
这男人,满脸花白的胡子,一身褐色短布衣,因为天气炎热,解开腰带,露出大半个胸膛,边走边低声嘟囔着什么。
要躲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幸亏来人孤身,而且看起来不是突厥人,暂时看不出有何威胁性。
这时,那男人也看到他们了,怔了怔,并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过来边大声吆喝:“呔!你们几个,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乾叔忙陪笑道:“大叔,我们叔侄三人,不小心……”
那男人不耐烦地挥手赶他们走:“别磨蹭!快走,这里是军营重地,不是你们这些平头百姓说来就来的地儿!”
军营!
来到边境了?
翌日,黎明时分。
还是漆黑的夜,天空上数点寒星闪烁。
数十个军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片山坳里,经过了一天辛苦的操练,几乎全部将士都睡得天昏地暗。
偏东角落的那个用临时搭建的行军厨房里,已经灯火通明,几个伙夫在那里挥汗如雨,忙得不亦乐乎了。他们要在晨操前后,把将领们的早饭整治出来。
同样穿上褐色布衣的七郎和令狐,站在灶台前,呵欠连连。
乾叔和其他人一起忙碌。
此乃他们来到此地的第一个早晨。
这两位大少爷,以前家里请回来教他们练武的师傅,最后都不得不把习武时段,从清晨改为黄昏——寅时起床,很要命。
看到一名伙夫开始熬粥,令狐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他踱过去,用长柄木勺搅了搅,二话不说,趁切肉那家伙不留神,拿了块大骨肉,悄悄扔进锅里。
过了一阵,他想来想去,把墙上挂着的火腿,也割下一大块,顺手摸了两个葱头,一同放进粥水里。
七郎看在眼里,拉他到一边,低声说:“兄弟,别多事,我们要低调,低调!”
令狐嘟囔:“那些窝窝头,是不指望好吃的了,这堆面,炒得全断开了,连口粥水都喝不上,我们炼仙啊?”。他累得站都站不稳,挨着棚帐的支柱直往下溜:“得上哪儿弄些干贝回来,下次熬粥,搁点下去。”
七郎苦笑,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这个……趁早找个机会开溜最实际!
他们两个靠在那里蹲了一阵,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少爷,少爷!”七郎听到乾叔轻轻推自己,他努力张大眼睛,看到乾叔焦急的黑脸在眼前晃动,原来,早饭做好,晨操开始了。
七郎诧异:“不会吧?烧饭的,也要操练?”
昨天碰到的那老军头的大嗓门响起:“烧饭的也要操练!快起来!”这老军头乃伙夫营的首领,昨天收了他们不少银两,才把他们弄到自己手下当差。
七郎忙推醒令狐,两人磨磨蹭蹭走出去,看到很多士兵在操练,打沙包的,耍棍棒的,搏击的,练习短兵器的……
他们安心些,啊,这些拳脚,不要紧,还可以应付。
等他们卷起衣袖,打算热身之际,乾叔过来,示意他们快跟上,要开跑了。
开跑?
原来,伙夫营主要的操练项目就是,跑步。
七郎他们要围绕着营地的树林山坡,跑上几十个圈,必须在己时之前完成,赶回去,给军中的将领头目烧午饭。
他们这支伙夫小分队,主要操办是将领头目们的饭食,属于伙夫营中的翘楚,是很多人向往的位置。
脚下的路,没有一步是平坦的。没跑了多久,令狐首先发现问题大了,这粗糙的军鞋,鞋底硬邦邦的,穿在脚上,别说跑山路,就连走平地都嫌烙脚,他从一开始神气活现的跑在队伍前面,慢慢堕后……
七郎努力克服种种不适,跟着乾叔跑了一阵,回头发觉不见了令狐,不敢声张,偷偷溜回去找人。
结果,当真在一个三岔路口找到他,他正坐在一块山石上,脱下鞋子,一次又一次企图要把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令狐!鞋子坏了?”
“不是,这鞋子,是人穿的么?老军头是不是作弄我?”令狐满腹狐疑。
七郎去拖他:“快!闪进林子去。”躲懒也不会跑远点。
两人潇潇洒洒地往树密草高处窜,找到个浓荫之地,迫不及待坐下,美美地伸展四肢,感觉舒服极了。
草地很软,阳光很温暖,风很清,很柔和。
令狐幽幽地叹气:“七郎,此地不宜久留……你要保管好东西,我们尽快去找你姑母。”
七郎隔着树叶去看蓝天,有点担心:“不知道放冷箭的是什么人……子俊他们,这么久还没赶上来,不知道有没有出意外。”
的确,他们春末启程往西北走,本来一个月的路程,愣是给他们拖延到了两个月,才到达太原。
按陆康和丛碧他们的能力,要在姑苏城里找到那用蔷薇紫釉花盆栽的独幽,根本不是太难的事情——就算找个懂行的人打听这法子行不通,依陆康的办法,找些身手好朋友,把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查个遍,也该找到了。
哪怕是找不到,他们也肯定会赶过来报信……莫非,他们半路也遭人暗算了?
会是谁,胆敢对他们这些人下手?
丛碧亮如寒星的眼睛,在天幕上出现,七郎心中升起说不出的怅然。
从昨天的仓皇逃命,到混进军营等待机会潜逃,这两天过得像场梦,他们到这一刻,还没有真正领悟过来。
“真要打仗了?”令狐将信将疑,朝廷对突厥的政策素来是忍让,面对日益强大的突厥,很少如此强硬。
“义成公主,还有姑母……唉!”七郎胸口豪气顿生:“我们要尽快过去,保护她们!”
令狐皱起眉头说:“七郎,我们要小心呢!我总觉得后面阴风阵阵……你爹去年不是被挤兑了回家?这一路上的追杀,是否和那帮人有关?”
贞观初年,朝中四大重臣分别为:尚书省左仆射萧瑀、尚书省右仆射封德彝、中书省中书令房玄龄、门下省侍中高士廉。
四人当中,萧瑀实权最大,他本身才华横溢,能文善战,仪表堂堂,同僚们称之为“萧郎”,在朝臣中声望甚高。
封德彝也是隋朝旧臣,曾是杨素的爱将,武德年经萧瑀推荐上位,混了个中书令;贞观年升为右仆射,和萧瑀一起各领风骚。
萧瑀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经自己一手提拔的封德彝上来后没多久,便站到了萧瑀的对立面,不停挑起纷争……
七郎叹口气:“唉!我家老爷子被挤走,这是迟早的事,别说你爹,我家的大哥们都劝过我爹多少次了,让他收敛性子……也难说,都一把年纪了,你要他怎么改?只能说惦记着他那位置的人太多了。”
令狐把手中的草叶撕碎,慢腾腾说:“你爹就吃亏在脾气太直,小李刚上来,他不是老和房玄龄和杜如晦闹意见?人家明摆着要挤走他,他再对也是错,吵来有何用?……前年你爹就开始和封德彝斗法,总是被死鬼老封阴他,把你爹憋得……幸亏老封忽然死了,否则,多半这小人会得志!”
七郎恍惚一笑,低声道:“老封死得有点离奇呢!嘻嘻……依我看,老封死不死,风光也轮不到他!”
令狐眼神一暗:“长孙!你爹被挤走了,老封死了,长孙无忌才是最后的得意之人!……唉!早该想到,长孙和小李什么关系?糟了,我们家老爷子恐怕……还有啊!窦家的人,还有那些杀手,是不是那帮人派来对付我们的?”
七郎挥挥拳头:“反正那些人不会是小毛贼。哼!谁来咱也不怕!”
闻他此言,令狐潇然一笑,一扫阴霾之色,道:“哈哈,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让我们来放手博一把。”
两位青涩懵懂少年,终究敢于面对眼前之事,到底是祸是福?
022章 又见追杀
忽然,寂静的山林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他们俩第一反应就是趴在草丛里,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