甥的情绪平复了,连忙故意大咧咧的笑道:
“你想想,哪,大家也都想想啊!最近毛承禄于三江口会战多尔衮,五阵五败。虽说他们东江人作战不利,但牵制是一定的,多尔衮的五万人,已经被死死的牵绊在三江口。这沈阳城中的兵马,不过八万余,而我城下大军,却有十六万。这时候如果彻底搞定科尔沁,那这沈阳城,指日也就下了。是吧?哈哈哈!”
“那,便听爵爷之计吧,但不知,何将军需要多少人马啊?”
“两营骑兵。”
“两营?”吴三桂夸张的一挑眉毛,转脸问道。
“奥巴台吉,两营可够?”
“呃,蒙古人口谚中,素有20万科尔沁的说法,虽说现在落了架子,但人数不好太少的。”
奥巴嗫嚅的说出自己的顾虑。而吴三桂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倒并不在乎分给何可纲多少人马,只要能有人反对何可纲的意见,他就高兴。奥巴台吉为人实在,当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微妙,但明军各位将领,却都窃窃一笑。何可纲也是闹个大红脸。
“这样吧,我给你3万的名额,人马任你挑选,然后与台吉连夜起兵,尽快击服科尔沁。”
“得令!”
“得令!”
等级就是等级,何可纲再是刺头,面对直接的军令,也不得不履行必要的手续。奥巴再是东漠可汗,也不敢不严肃对待大明东平大将军发布的军令。
等何可纲行出60里之后,身后又隐隐传来隆隆的炮声,何可纲冷冷一笑:
“为了一己功名,而累军卒若斯。为得战果,竟然坐视友军独支不顾。唉,与督师一比,此子果真豺狼也!”
……
何可纲的咒骂,是传不到吴三桂的耳中的,当然,即便传不到,吴三桂也能猜的到,因此,为了弥补炮声震耳的漏洞,吴三桂紧急下发两道军令:
1。骑兵后撤九百步,但时刻警醒,务必要随时防止敌军出城毁炮。
2。步兵每人都要下发一种耳包,以保护耳朵,但各级军佐,都要时刻警醒,随时注意帅帐这边下发的各种军令。
从此战之后,东北的冬季,人们不再担心耳朵冻伤了,因为圆圆的耳包,就此流行起来。用竹子围成两个圆圆的圆环,然后缝覆上厚厚的毛皮,两个圆圆的耳包之间,用富有弹性的竹条连接,使用时,架在脑袋上,借助竹条的弹性,将两支耳朵完全遮掩,既保暖,又方便。
最近几个月来,朝廷那边的消息,传递的频率越来越密,整个辽东人都知道了,国家为了支持四条战线,已经渐感吃力。这从近期的辎重就可以看出来,原先辎重的外包装上,通常会印有‘户部’或者‘兵部’的字样,但到了后期,印记已经换成各家商号了。因为国家借贷时,是允许商家以实物抵折现银的。
征西征北那边,进展很快,北海郡、承天府的建设,既体现了赫赫战功,也隐隐透出停战的信号。辽东后金这边,山东总督卢象升的出面,意味着国家已经开始正式收手,一旦南清招抚的斡旋工作结束,战争,将彻底终止。
东江毛文龙那边的成绩,很拿的出手滴。阵斩数量虽说不多,但占据的土地大啊!从北山到东海,从三江口到毛怜站。这么大的土地,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说毛承禄那边,最近被多尔衮打了个五战五败,但内行人都看的出来,多尔衮再能打,也坚持不了多久,因为对于一支孤军来说,百战百胜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哪怕就是万胜,也早晚得自己累死。
最关键的是,毛承禄还救护了善友教。要知道,善友教在作战初期,可是归辽东指挥的。好么,人家拼死拼活的,帮着把广宁给拿下了。却不想,因为吴三桂操之过急,被沈阳缠绊住手脚,不得不主动放弃了对善友教的救援行动,险些把人家的教宗给害死。这可是皇上、东厂耗费心血扶植起来的羽翼啊!
这么一来一往,占地、护教就成为东江军系的最大战功。
在东江军系的映衬下,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对辽东军的非议自然多了起来,归纳起来一句话:
“沈阳城不会打上一百年吧?”
想想也是,国家出人、出钱、出粮、出军火,尽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来支持吴三桂打沈阳,目的只有一个,沈阳之局,一定要取得胜利,一旦沈阳破局,国家将遭受重大损失。而偏偏沈阳打了两年多,居然没‘动静’?
也就在这个时候,袁崇焕再次完美诠释了‘高风亮节’是个什么概念,他利用自己在政坛朝堂的影响力,利用在皇帝、阁臣中的老关系。。。周延儒、梁廷栋、贺逢圣跟老袁关系都很好。。。取得了国家的倾力支持,还主动提请国家,先封吴三桂为‘东平大将军’。一旦沈阳城下,授予吴三桂‘东平伯’的爵位。
并且老袁还提出一个非常有针对性的口号:只要沈阳城拿下,将是标志性的胜利,因为那里不仅是大明失去很多年的故土,那里还有一个崇德宫,和里面的那位正主儿。一个敢于在大明朝治下,面南背北称帝开国的天聪汗!
口号一出,效果良好,一切照准。袁崇焕作为文臣,自然最了解什么叫做政治运作。有些事情,平时聊天的时候,可以随便提!但要落到纸面上,就没人会这么幼稚了。所以袁崇焕只提口号,不提功劳。
吴三桂指挥的沈阳战役,牵制并消灭了后金有生力量的80%强,正是辽东军的艰苦,才给东江二少的背后游击,创造了优越的条件。也正是吴三桂的决策调度,才使得整个后金的对局,始终在大明的步调下进行。
这一切,无疑是吴三桂的功劳所在,但因为沈阳城没有破,所以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也就被大家给刻意忽略掉。按杜明的话来讲,这就是:“会打扮的十七八,不会打扮臭嘎巴!”
按照时间进程,之前的沈阳战役可以分为三次。第一次,大家血拼了75场,谁也没趴下,谁也没服谁。
第二次,辽东精锐尽出,群星璀璨,彻底将沈阳包围圈打造成型,还打垮了东门。东门在垮塌之后,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等火烬之后,吴三桂曾经想立刻再打的,但后金多尔衮突然出面,说是要明军履行承诺,他们要迁陵。
在那种节骨眼上,多尔衮要求迁陵,无非就是缓兵之计,辽东军可以不理会的,但终究是提前说好的,连给国家的报告都提前写好了,总不好当着天下人的面反对吧!
再说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辽东军虽说不怕死,但经过几十天的苦斗,得到东门垮塌的战果后,锐气确实减弱了不少,于是第二次战役,只得被动终止。不过从多尔衮后续的动作来看,也算有所收获,‘迁陵’只是一个借口,后金内部的一些运作,被吴三桂摸到了脉络,表面上多尔衮是弃沈阳而走,跑到建州那里搞南清小朝廷,实际上,后金是在自保火种。
看透了这一点之后,吴三桂立刻展开了第三次战役,这次战役,历时很长,攻坚也不多,大部分的时间里,辽东军是在围点打援。后金各地的援兵,就好像扑火的飞蛾一般,分批地聚拢过来,却全部被辽东军打残打破。这些援军,都是豪格组织和招募来的。多尔衮一直在按兵不动,反而是借着东江、辽东无暇顾及的时间差里,把建州、满城、辽阳三镇经营的非常不错,布置防线、拉拢民众、构建行政体系。把个南清小朝廷搞得是有声有色。
所以,艰苦卓绝的两年缠斗之后,后金已经实际意义上的垮了,只是需要最后一根稻草。但这根稻草究竟是谁?是毛承禄擒下多尔衮?还是卢象升的悬赏招抚?是陆继盛带领善友教的卷土重来?还是代号‘惊蛰’的第四次沈阳战役?谁成为最后一根稻草,谁就可以傲视他人,独领风骚。
面对这样多重的军事、政治、心理上的压力,吴三桂确实有些吃不消,不单单是他承受不起。沈阳城何时拿下,也已经成为整个辽东军的心病。
第十八章:四战盛京…下
陆续三天的炮击,终于将沈阳城最后的自尊摧毁,城墙不可能全线坍塌,但整整东面和北面的城墙,已经犹如面糊糊一般酥了,脆了。只要巨人的一根尾指,便可以推倒它。而这个巨人,就是吴三桂麾下的13万铁血精兵壮勇。
吴三桂右手抽出穆刀,左手微微一张,身边亲随立刻递上软盾,并帮他绑缚固定好,吴三桂双手平举过头,并没有动,亲随立刻绕到右边,帮他把刀鞘、马鞭解下。随后又把几个火铳的顺序重新整理一番。做完这一切,亲随才微一躬身,向后退去。
收左手将软盾横在胸前,右手穆刀搭在软盾上,吴三桂迈步向前。
此时,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军令了,任何的军令,都显得苍白和虚妄,因为总攻的时刻,已经来到。因为最后的决战,近在眼前,所有的辽东军卒都清楚,唯一的军令,将在沈阳城内得到。
吴三桂当先而行,缓慢却一往无前。他的身后,是祖大寿、曹文耀。二人同样是软盾穆刀,目光坚定而淡定,他们都在履行着军人的职责,无论得到了多少,无论曾经多么辉煌,他们永远不会失去这个时代的军人尊严,执锋锐当先。
二人身后,是杜明、刘天禄、宋伟、祖润泽,四人的甲胄,同前面的三位一样,皂衣皂甲,只是在肩头,用一条红布绑缚,如血般的鲜艳醒目。在这个时候,主将同普通士兵的装扮,毫无区别。
1、2、4、16、256……步行出阵的大明军人,呈几何级增长,逐渐的,由吴三桂一点带动的阵脚,全线而动,曾经的静如沉渊,逐渐演变成席卷天地的狂潮,惊涛中,是无数正值如火青春的壮勇,骇浪中,是无数的功钉在闪烁着光芒。
吴三桂的盾牌上,有一颗金钉,一颗银钉,十九颗铜钉。全是实打实的功劳,所有的大明边军都一样,只需要真正获得的功钉,而不是靠数量去积攒,去兑换。
吴三桂走的不快,因为他知道,只要走下去,就足够了。沈阳城就在前方,正如他一直以来的执着一样,答案就在前方,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就在今天,一切可见分晓。
1000步,500步,越来越清晰的城墙,仍然平静地等待着宿敌的到来,碟垛已经被多日的炮击摧毁,光秃秃的墙头,好似丢失了牙齿的怪兽。然而,怪兽终究是怪兽,虽然失去了狰狞的阔口,但怪兽的尊严却没有丢掉。密密麻麻的敌军,蹲立在墙头,张弓搭箭,等待着侵入射程的那片阴影。
吴三桂很希望自己能死在这里,因为他知道,沈阳城,今日必下,就算他死了,沈阳城也终将成为他无上的荣耀,丰功伟绩、筑碑立传,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带领辽东子弟向前走就是了。看着那些蓄势待发的弓箭,吴三桂忽然渴望死亡。
死后,他一切的折磨、罪责、苦难,便都结束了,解脱了,活着要比死去艰难,因为活着,永远逃不掉死亡的阴影,永远在不停的衰老中苟延残喘,掰着手指计算自己还剩下多少生命吗?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在现在,死在光荣中,死在朋友的怀念里,也就死进了永恒的传奇之中。
近了,那道死亡之线,已经近在眼前,吴三桂毫不犹豫的迈进了那片阴影之中。随着他一步迈下。。。
唰,箭雨破空的声音响起,青??的箭雨,倾斜而下,对方是轮射法,箭雨连绵不绝,黑压压的飞过来,寒芒点点,映进吴三桂的瞳孔中,瞳孔骤然收缩,自幼锻炼出来的军人本能,促使吴三桂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张开双臂拥抱箭雨的想法。
软盾半侧举,身子借势侧开,穆刀连续摆荡,叮叮当当的声音即时响起,吴三桂轻盈的身子,在箭雨的缝隙中,巧妙地躲闪着,向前的速度,仍没有改变,缓慢,但绝不停止。
嘣,嘣,嘣,是弓弦的声音,大明军人开始反击了。居高临下,射程远且准头好,因此,只有再欺进一段距离后,方可以自城下向上反射回去。
大明军卒,闯过箭幕时,尽管损失很大,但大家前进的速度、步骤、阵型却毫无改变,只有整肃严训的铁军,才会有这般看透生死的从容。
双向的箭雨,组成了两道连天的黑幕,模糊了沈阳城的城墙,模糊了人们的眼界。在远处观战的吴襄的眼中,沈阳城忽然如海市蜃楼一般,虚幻地摇摆起来,吴襄眨了眨眼,将眼泪风干,而沈阳城依然是那样的飘渺。
总攻前,所有的人都认可吴襄留下,不仅仅因为他的本事,更重要的是吴襄的身份,只有他,才能在吴三桂、祖大寿、曹文耀等人阵亡后,有资格统领辽东军。吴襄望着眼前的战事,心中泣血,儿子太钻牛角尖,想不开也看不开,但身为父亲,却只能任由儿子慷慨赴死。而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他还有一份职责要坚守:等儿子、大舅哥死去后,好接管他们的权力。这份职责,又岂能是一般人所能承担的?
两道斜斜的雨幕,生生而不息,连绵而不绝。遮天蔽日,吴三桂觉得眼前黑了许多,但光线的减弱,反而叫吴三桂清醒起来,他何必非要死在这里?衣锦还乡,京城游街,面圣夸功,难道不是他应该得的吗?既然这一切都是应该的,他又何必矫情?
吴三桂发一声喊,啸音撕裂空间,响彻天际,也由他这声喊,之前默默攻城的明军,才猛地爆出一声怒吼。向前跑去。那片巍峨的城池已经触手可及,两侧的云梯,已经开始了架设,此时,城头上,开始落下各种武器,滚木、擂石、火辘、火油、铁水、热粪。
硝烟逐渐弥漫,硝烟中,大明士兵执着的将云梯架了上去。他们使用的,又叫做飞梯。就是在云梯的前端,安装上三四个轮子,只要搭在墙上,便可以迅速的推上去,推上去,直到啪嗒一声,云梯震了两震之后,便可以固定了。
仍然是吴三桂,第一个登上云梯,两侧云梯上的先行者,分别是祖大寿和曹文耀。再然后……无数的大明士兵,开始蜂拥而上。
弓箭手在拼命的对射,为了今天的决战,明军特意将弓弦松了两分,以减弱单次施射的力道,更便于箭手不断的射击,尽管力道减弱,却可以增加速度和密度。他们全体放弃了火器,因为火铳威力再是巨大,也只能施放一次,因此,整个沈阳城下,是多达两万人的弓箭手。
城墙上,碟垛因为被摧毁了,很多敌军,半悬空着身子还击,只要有一支夺命的羽箭飞来,人便会跌下去。随着明军越来越近,城上掉落的身影,不断增多起来。
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