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藻德!”
“臣在!”
“曹德辛今日上奏说,广西铅矿,离北京路途遥远,拟请朝廷择在京人选,去总理广西的铅矿。你听清楚了吗?”
“回皇上,听清楚了。”
“好,这件事情,你怎么想啊?”
“回禀万岁,大明火器,事关战事成败。铅矿又是弹丸铸造的必备之物,殊为重要。因此说,打理铅矿之人,当由国家自民间擢拔升迁!”
“擢拔?军工紧要,即便最终采自民间,难道就不用考虑成员吗?”
“回皇上,桂地属岭南偏境,凡此地用官,向为邻省而遣。如若选派在京官员去的话,恐生贬谪之语。”
“嗯!”小朱皱了皱眉,“广西乃是十三老省之一,京官实衔最高止为3,
“呃,皇上,崎岖山岭,夷族众多,又兼设宣慰使司,这样的外放,甚不及致休返乡哩!”
这番貌似平淡的对话。其实在小朱心头,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小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份警惕。但面上,毫无反应,只是貌似自言自语一般:
“如此,怕是要新选一家皇商喽。”
魏藻德没说话,小朱挠了挠头,眯眼看了看规规矩矩站立地魏藻德,忽然轻声开口:
“你回头找找杨嗣昌和熊文灿他们两个,连续多日不见人影,也不知道三坛大会怎样了。”
“是!”
魏藻德答应之后。刚想告退,小朱忽然再次开口:
“另外。前些时候,熊文灿说是要重新核定达赖上师的封仪,交由作坊打造,你明后天,再把那个工匠找来,朕有话问他。”
“是!哪,臣这就告退了!”
“行啊,你下去吧!”
魏藻德下去后,小朱略略愣怔了一会儿,随即召唤今天跟过来的张彝宪。
“大宪。你经管的皇庄中,包括河那边,你看袁崇焕,他是个怎样的人?”
“呃!”张彝宪犹豫一下。才嬉皮笑脸的开口:
“回万岁爷,袁大人虽说迂腐,但对国家和皇上。那是没的说啊。”
“…”小朱抬眼盯着张彝宪,几乎一字一顿的问道:
“朕听说,你当初为了保证河皇庄的耕种,曾经跟他争抢过民壮,可有此事?”
“哎呦,这是谁烂嚼的舌头根子呦,万岁,您可不能听那些小人地话啊!小人这身子骨,万岁您最清楚啊,这些年眼瞧着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还净遭人嫉恨,万岁,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说话间,张彝宪已经趴在地上了。看着这小子这番表演,小朱噗哧笑了。心说了,‘我知道什么啊?我就知道。’不过张彝宪倒确实不胖,反而又黑又瘦,看着像是天生一个2轻的命。
听到皇上笑了,张彝宪心头略略安心一些,他连忙爬起来,凑到跟前,一脸谄笑的,先帮着小朱捶捏肩膀。然后,轻声的说道:
“万岁爷,小的这些年,清正廉洁,自是得罪了一些人,您要把说这话的人告诉小的,小的敢与他当面对质!”
“行啦,你不就想知道是谁在告你嘛!怎么?还想打击报复吗?”
“打,打击?小人没力气,动不了刀枪的。”
晕,原来‘打击’这个词语,在现在的语境中,只属于打架斗殴地范畴,为此,小朱又是一笑。
“袁崇焕今时今日的心境,是朕地责任!虽说事儿是吴三桂办的,但朕却是始作俑啊!”
“呃,皇上,小的听说,袁督师当日在巧鹅谷,就这一下子,头发就全白了。确实怪可怜见儿的!”
“嗯,听说他身下无子,是吗?”
“是,他娶小妾,就是想迁延子嗣,却不想,因为要操心辽东战事,结果一直膝下空虚,前两年,才命人在家乡那边,从族里过继了一个给他呢!”
“唉,说到底,大家都是为国为民,偏偏朕又确实对不起他,如今想着给他安排个身后吧,竟然还有人要反对,真真是该杀!”
开始,小朱的语气还算和缓,但说道后来,竟然透出了狠辣来。吓得张彝宪连忙跑一边,立正站好。
“张彝宪,朕问你一句话,如果你提前知道朕想把广西铅矿,出包给袁崇焕的族人,你会怎么做?”
“小…”张彝宪刚想开口,却又被皇上打断。
“注意,朕想听实话,你当年与他起过争执,还被他打骂过,你想好了再说。”
张彝宪吓得一哆嗦,他小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因为这个问话,可不同以往,最主要的,是他真没琢磨明白皇帝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转念一想,自己其实没少干坏事儿,皇上都知道,所以,只要实话实说。一定没事儿。一旦叫皇上知道自己撒谎,那才是天大的不妙呢!
这是个生活小常识:当下属回答领导提问时,即便之前毫无准备,答案很可能不符合老大地心思,也最好让人家知道你在说实话,起码还争取个印象分不是?
于是,张彝宪进行了非常精彩的演讲:
“回皇上,小地在河皇庄时,因为地广人稀,是以。为了保证每年的税赋,经常跟他袁蛮子起争执。争地,就是离散回关的汉民,这些可都是最好的庄户。所以,闹地最激烈时,还被袁崇焕当着一堆人的面儿,抽了两鞭子呢!
“因此说,小的嫉恨袁蛮子是一定的。当初,听闻他们辽东内部窝里反,心中甭提多高兴了。就好像,大冬天里喝了一碗胡辣汤呢。
“现如今。袁大人心灰意冷,连续六年要求致休返乡,小的还想着,如何在袁大人离京旨令下复地时候,专门去给他践行的宴席上,讨一碗彩头酒呢!
“但,皇上刚刚所言,要送袁大人一份家业,小的心中虽有不满,却绝不会做落井下石的行为。
“皇上您一定会问一句为什么的。不为别的。
“常言道‘阻人升官,莫阻人发财’。这铅矿,即便不给袁崇焕,也断断到不了小的手中。如果换给别人。又与我何干?倒不如鼓动万岁爷送与袁蛮子,然后好叫天下人都知道,我堂堂浣衣局提督。皇庄总襄
多么光明磊落、不计前嫌的一个好人!”
“…”
听着这么一大段乱七八糟的心理独白,小朱头大如斗。这都什么跟什么?不过张彝宪这番话语,虽说显得小肚鸡肠,甚至有些太没素质。但起码证明,张彝宪是个真小人,而不是伪君子。伪君子远远比真小人要可恶不是?
“呵呵,你倒是会说,连胡辣汤都说的出来,还闹了这么多地成语!”
“嘿嘿,万岁听得真是仔细,小的也安心了。”
“什么安心?你竟敢在朕地面前说出这番话语,可见你不是一个好东西,叫朕以后怎么放心把你派出去?”
“嘿嘿,嘿嘿,但小的老实啊,老实人最好用不是?”
“…”
先不说张彝宪还在这卖乖,先说一下前后三件事儿的来龙去脉吧。
第一件:
铅矿非比寻常,是大明现在军工产业链条中,最重要的一环。枪弹、炮弹,都是铅铁合金。而且铅这金属,回炉方便,造价也便宜。所以,曹德辛的军工作坊,一直掌握着铅矿的开采权。
这几年来,虽说通过一来一往的花账,曹德辛的钱是没少赚,但也是没少担心。再加上曹化淳已经退休出宫了,当初舒稷不愿意接军工业务,就是担心将来遭到国家的猜忌。现在宫里的大树不在了,曹德辛自然就想着赶紧把军工作坊多拆分出几块来。钱少赚没关系,有命享受才是最重要地。
赶巧了,广西铅矿是大明现在最大的铅矿作坊,刚好有邻省(现员)派员的官场惯例,袁崇焕老家就在广东省。而皇帝呢,皇帝想补偿一下老袁的心思,又被杨春传给了曹化淳。这样一来曹德辛自然就立刻上表,希望将广西铅矿,分包出去。连人选,曹德辛都指名道姓地提出来了。袁崇焕!
这就是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
第二件:
那么小朱刚才忽然起了杀心呢?杀心不是冲张彝宪的,他愤怒地,是魏藻德居然敢反对这件事情。而从魏藻德绵里藏针的回话中,魏藻德竟然是提前知道了密函的内容。
曹德辛的合同关系,虽说在工部。但他算是半个内臣,所以,曹德辛的这份书表,是贴着菊花票的。已经风行半个多月的菊花票就是密函标记,归而总之一句话,魏藻德,竟然敢私拆密函!
那么魏藻德为什么又反对袁崇焕去广西监矿呢?很简单,魏藻德获悉此事后,竟然想借机买好,这两年来,袁崇焕因为心烦,求得皇帝许可,回北京述职赋闲,所以魏藻德立刻连夜去找老袁,希望袁崇焕能答应他一定的份额红利。
但老袁什么人?老袁现在又是这么个心境,自然一口回绝了。魏藻德便又把这个消息散给皇商系,可人家皇商多精明啊!知道参与军工系统,弊大于利,压根就没有接的意思。
这下子,魏藻德如果能愚蠢一点,倒好了,偏偏这小子聪明劲儿过了头,竟然想把这项业务给自己家人揽下。他今天的话语,就是这个意思,提邻省调遣的惯例,就先封老袁一道。邻省派遣的惯例,是指邻近省份中在职的官员互调。老袁是半个京官,辽东那边的都督。自然就不在此惯例之中。
接着,他又说,如果不是邻省派遣,就有贬谪的嫌疑。又封了老袁第二道。很简单,都知道皇上觉得有点对不住老袁,现在再来个疑似贬谪岭南,那还了得?
最后一个,魏藻德提议自民间擢拔,因为自民间遴选皇商,是崇祯朝的惯例,而内阁现在是轻易不会掺合这种事儿的,那么自然,遴选皇商的人,就只剩下最近同皇上走的最近的魏藻德了。
这就是小朱突然震怒的原因。连现有皇商都要着手处理,你魏藻德居然还想延用旧法,这不是跟我上眼药呢嘛!
第三件:
这其实,也正是卢象升妙计连环的巧妙之处,既可以杜绝反对自己变法的对手,又可以借机抓住一条贪污的大鳄…新科状元魏藻德。
朝廷内外的公文,因为有了贴花政策,就不需要不相干的人参与阅读了。而魏藻德也就成为最有机会翻看之人,他如果提前知道了内外群臣要办的事宜,也就等于拥有了政治索贿的借口!
当然,身为刑部尚书的卢象升,早就想办了魏藻德,这个魏状元是自比马世奇的。但他可以比马世奇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人家马世奇什么人?马郎马状元,新港上海府尹,并且一直谨慎守礼。而魏大状元就不一样了,他贪污索贿的速度,可以说是迅猛异常,甚至已经开始充当起,拉洪承畴下水的操作人了。
凭借掌握的确凿证据,卢象升准确的预判到:魏藻德一定会拆卷窥视,一旦拆封偷阅的行为出现,卢象升的反击,也就产生实效。
这就是卢象升反击手段的来龙去脉!
这次邮票事件,根本算不上阴险。相反,卢象升为了挽救一位状元,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如果魏藻德能够迷途知返,悬崖勒马,那么卢象升也会放过魏藻德。魏藻德索贿的机会消失了,也就不存在扳倒还是弹劾的问题了。
但是,魏藻德居然真的干了。贴着邮票的公文,放在茶壶上,用热水开,取出卷宗,誊抄阅视后,再行封入。表面上看不到一点痕迹。
但是,魏藻德情急失言,虽说他的奏对,经过深思熟虑,可小朱又是什么人呢?
虽说咱们的小朱皇帝,自身的本事不大,智商也不是很高,但毕竟这十六年来,所接触的,都是政治老手中的老手。钱谦益、温体仁、周延儒,这几位,又都算不上正人君子,花花肠子要多少有多少,口中机锋,更是妙到巅毫。孙承宗、杨鹤、洪承畴、郑三俊等人,又是最会斡旋合纵的高级政治家,还有一大堆像成基命、陈子壮这样没事儿也能搅动三尺浪的优秀言官。
十六年啊,加上天启七年,就是十七个自然年度!小朱虽说治国的本事没学多少,但听话听音,发现疑点的本事,确实是出徒了。
因此说,魏藻德还是太嫩,这也难怪,前面活的30多年啃书本了,官场上的复杂,可不是圣贤书能讲明白的,因为那些经典的编者,根本不可能写这些东西。
于是,魏藻德事败!??
第十一卷:第六章:秘方万万金
这原本是一个安静清爽的早晨,有那么一段时间里,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站在城楼上的锦衣卫士兵,可以很轻松的看到西面和北面的群山,稀稀落落的二层小楼,伴随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点缀在视野之中,空气犹如橱窗上的玻璃,透明并且跳动着光芒。
然而这一切,都在早朝开始前消失了,城市里竟然起了一层雾气,微风不停的推动云朵,逐渐布满天空。光影暗淡中,高大的午门更显得肃穆与苍茫!
一群郁闷的臣僚,聚集在午门外静静伫立,却时不时的抬头看看,面对多变的天气,他们不是忽然对人生、对世界生出了感悟,而是在担心:如果入殿前就下雨的话,自己会不会感冒呢?
由于这几年,国家级新建部门越来越多,使得早朝的意义愈加退化。中书舍的职权上升,多部门之间的分工细化,内阁众卿任期制的确立,都使得工作效率加快。而工作效率的提高,对于繁文缛节的排斥,也就逐年增强。这种反向发展确实很有趣。但是!
会议再不重要,哪怕会上睡觉、溜号、画小王八,也要照常举行,不为别的,就为了让皇上知道自己今天上班了!毕竟,
这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种礼仪的需要,社会需要秩序,如果秩序是通过早朝时的位置来体现,那么就应该继续的延续下去!
不提外面那群没打伞的大臣,单说宫里头。今天的早朝,将注定出现一群落汤鸡地臣僚。因为小朱被很多事情给缠绊了手脚,开始还挺正常:
“皇上,早朝要耽搁了!”
绯儿声音轻轻柔柔,使得温馨的寝殿里,愈加祥和。浓密乌黑的卷发,散落下来,让阳光斑驳的落在小朱赤裸的胸膛上,看着跟花斑豹似的。
“嗯,好!”
小朱一边听凭绯儿帮着自己穿中衣。一边在脑子里琢磨魏藻德,他不是一个嗜好杀人的君王,魏藻德又确实是一名有着真材实料的状元郎,难不成就为了一封‘机密’文件,就要开杀戒吗?
想到此,小朱不禁有点恨曹德辛,袁家经理广西铅矿,犯得着用密折嘛!真是多此一举!
“呦!”正帮他系腰带的绯儿,忽然停下了双手,并且从中衣的褶皱中。拣出一小块东东,
“万岁。这什么啊?”
“什么什么?”
小朱低头看过去,绯儿白生生地手掌上,托着一小块黑黑的脏东西,他第一个反映是鼻子牛,但没这么黑,也没这么小!
“等等,你别动!”绯儿脸上挂着匪夷所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