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分明是有人在纵容包庇!”
“…”
“大爷的!”小朱被这群混蛋给气乐了,“郑先生,您听说过‘逻辑’这个词吗?”
这两天,因为形势太乱,贺逢圣身为首辅,要一直在岗位上镇场面,所以,负责每日汇报地,始终是郑三俊。听到皇上发问,郑三俊很乖巧的一拱手。
“嗯,还望皇上明示。”
“?,其实朕也说不大明白,”(郑三俊一个趔趄)“但朕可以做个解释给你听。”
“臣洗耳恭听!”
“首先,我们先假定‘那些人’赞同孙传庭的小业主新制,然后认可他们从新制的角度出发,说洪承畴纵容沈家独占资财,是公然在徇私舞弊,违抗新制。这道理对吧?”
“嗯,确实。”
“好,他们以新制地名义,来弹劾洪承畴,还有孙传庭。但等洪、孙二人被下狱之后,他们就会立刻出手推翻新制,从而扶植起更多的沈家。这个预判,也没错吧?”
“这个嘛,没错!”
“那这就存在一个逻辑问题了。他们究竟是因为支持新制而弹劾?还是因为反对才攻讦呢?”
“这个,皇上,难道这就是逻辑?”
“啊,对啊,这就是逻辑。”
郑三俊傻呆呆的张大了嘴巴,眼前地皇帝,总是给他惊喜,但从来也没像这次这样。因为这种思考问题的方法,可以说是比较新鲜地,虽然很恶搞。很不着调,但却增加了一个认识世界、感知世界的途径和灵感。
“郑先生?”眼见郑三俊表情呆滞,目露凶光,小朱有点摸不清底细,于是出言试探!
“啊?哦,皇上恕罪!依臣来看,是不是只有先定下这个逻辑,才能判断洪承畴是否有罪?”
“是,也不是,关键在于。洪承畴是否有罪,新法是否成败。这二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朕还没琢磨明白呢!”
“这,这,这也是逻辑?”
“对啊!”小朱很得意的笑了笑,把郑三俊给气的都快哭了,这他妈什么皇上,这不纯粹故弄玄虚嘛!
但郑三俊也理解了皇上的一层意思:变法还是不变法,都不应该玩这种低级的党争。
因为目前针对‘洪党’的攻击群,涵盖了东林、复社、楚党
、藩王、豪族各个群体,甚至包括杨嗣昌。由此可的本事。别看这哥哥很早就被杨嗣昌给气聋了,但他能在短短六年时间里,得罪了这么老些人,确实从某种程度上。体现出他的伟大之处!
“皇上,”郑三俊算是豁出去了,“一旦向天下公示。洪承畴、孙传庭是否有罪,同新法是否继续施行,二者没有任何关联!想来本案的风波也就可以止息了,臣这么想,不知是否符合逻辑?”
“呵呵,郑先生地好意,朕心领了。无论怎样,这件事儿上,朕不会公开表态要保谁,或者不保谁。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变法,尤其是山陕新制,重要的是国民的选择,而不是你我君臣的选择。否则,朕坐拥生杀大权,只要号令天下,诛讨征伐,全在一念之间。何苦听那些人的碎嘴巴?”
“臣代天下苍生,谢吾皇仁爱之心!”
“先生不用这么客气,你我促膝谈心这么久,何苦总这么多礼呢?”
“…”
当郑三俊从内宫出来的时候,明月已经悬在了中天,繁星隔着云彩,好奇的打量着下面的世界。
午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有晚上睡不着出来遛弯的,有听到消息跑过来免费看大戏的,有已经‘绝食绝水’两天地死谏文臣,当然还有一身戎装,横举穆刀的京师巡捕营提督,周遇吉。
吴三桂、周定方并没有过来,京师三卫三营(锦衣卫、忠卫营、勇卫营、三千营、神机营、五军营)属于战斗序列,需要长期换防,所以三位青年武将地分工是不同的,周遇吉保护京城,吴、周二位,则是维护天下。
一见郑三俊从宫里出来,周遇吉把马缰绳交给亲随,连忙迎上前去:
“相爷,万岁可有圣断?”
“嘿嘿!”郑三俊慨然喟叹,其实不止周遇吉,就是远处‘静坐’的文臣也都很好奇这个问题。
“周将军,万岁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啊!可是相爷,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洪相的去留,难道是咱们能定的吗?”
“嗯,周将军此言,倒是符合逻辑!”
“逻…,相爷?”
“哦,就按周将军说的办,三日后,于文华殿前,举办公议大会,洪辅的去留,由大家公断!”
“…”
得,举办大型听证会,由文臣系统自行判断,国事十大臣之一的洪承畴,究竟是留是走,这个创意(或者黑锅)就算在了周遇吉的脑袋上。
周遇吉气得一抱拳,转身大踏步地走向人群,大声的把这个决议宣布出来,人群立刻散掉,因为大家都要回去准备材料,不论是起诉者还是辩护者。
身为武人,该负责任的时候,绝不退缩,这就是军人和文人的最大区别。
三日后
洪承畴一身暂新地朝服,色彩鲜艳。在阳光的照耀下,整个人就跟刚剥了皮地鸡蛋一般,光华四射。
老洪算是想开了,今日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穿朝服,索性大大方方地,看你们谁能把老子怎样了。
望着一身新儿的洪辅,挺胸抬头的走到场地中央,很多人都窃窃私语,一边把胳膊肘的补丁亮给别人看,一边偷偷把玉佩、戒指之类的东西给藏起来。
听证会由大诰院的院长瞿式主持。质询的问题因为事先已经准备好,所以都由老瞿来代表发问。
“洪承畴,你身上的朝服,置办的钱款,是国家给地,还是你自己担负的?”
“分文未花!”
“噢?”瞿式虽说是钱谦益的学生,但师徒二人分属不同阵营,他其实挺想保护洪承畴的。
“洪辅,此时此刻,还需要谨慎才是啊!”
“大胆。瞿式,难道就因为他是内阁辅臣。你就要包庇不成?”
“好…,洪承畴,既然分文未取,那你这朝服何来?”
“故人相送!”
“敢问那位故人?”
“山西沈力!”
“沈力何时相送?”
“九月初一!”
“…”
洪承畴太有性格了,所有的问题,全是四字作答,,搞得大家开始很忿怒,你他娘的成心叫板是怎么的?但越到后来,大家越是佩服洪承畴敏捷的才思。因为很多复杂的问题,居然也只是四个字,确实有才。
而且很多人越听越心惊肉跳,因为洪承畴家事清寒。是出了名的,但大家没想到,居然手头会这么紧。夫人入宫地礼服。都仅仅只有一套,平时在家碰都不敢碰。老母身体不好,为了给老母将养身子,洪承畴甚至亲自绘图,让儿子领着孙女去山中采药。
什么叫答辩?就是有人证物证,洪承畴说的全部属实,作证地人很多,甚至包括长平公主,还有一位西安府的场检吏。
沈家冒名顶替侵占太原府资源的事实,是非常清楚的,但这份证据,并不是孙传庭拿出来的,而是晋商集团的内鬼誊抄出来的。面对铁一般的事实,洪承畴只说了一个想法:
“以身赎免!”
意思就是,沈家多占的财产,自然必须交出,但沈家人的罪罚,他洪承畴愿意代为承担。因为沈力是他地恩公,没有恩公,就没有他现在的风光,所以,宁肯自己被抓起来,也希望国家能够宽免沈公。
“?,”旁边的郑三俊点了点头,心中暗想:
‘这里存在一个逻辑问题,别人也受贿,不代表他就可以受贿,此时如果公开张扬,反倒适得其反。看来,了解皇上的,果真是洪承畴啊!’
这个时代,像沈力这样地(培养后进)其实很多,很多文臣在年轻时,都接受过类似的救济,眼见洪承畴宁肯不要功名,也力保沈公,大家心中的柔软之处,也就略略被触动了一下下。
“来人,带孙传庭!”
第二被告原本是沈力,但老沈头七十八了,刚从山西到北京地折腾一个来回,再过来?又是因为这种事儿,怕是当场故去。这个时代的审案,是非常人性化的,很多嫌犯,是不用出庭的,尽管是第二被告,也不用出庭。
所以孙传庭是第三被告。
“孙传庭,本官问你,沈家私下承揽这许多的资财,你究竟何时得知?”
“崇祯十六年九月初三,西历431014,之前我派遣三十六名场检吏,于秦晋两地普查百业。负责太原府那边的,是山西举子黄宗
经过明查暗访,调阅买卖契约,并且核实户籍,终于太原府的矿山、农田、商铺、作坊,将近六成,都是沈力父子,及其家奴所有。甚至很多产业,都有假帐逃税的事例。”
别看孙传庭耳朵不好,但他回答问题时,却清晰可辨,而且很详细。并且现在已经形成传统,报日子时,东西历一起报。
“那么,沈家和洪承畴的关系,你可知道?沈家侵占资财的时间是多久,这期间你在做什么?接到黄宗羲报告后,你的应对是什么?你什么时候知道洪承畴代沈家孙媳写祭词的?”
连串地问题。全是带着套下来的,有一个回答不妥,就得当场被打入死牢。好在孙传庭的准备也非常充足。
第一个问题:
确实,知道沈家和洪家的关系,但做为老部下,非常清楚什么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沈家除了送一副字画,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在为国家输财,洪辅这边。也从来没替沈家代办过什么事情。
第二个问题:
沈家侵占资产的时间确实很久,大概有十年之久,通过这次普查,发现很多事情都要进行再揭发,其实,沈家不止一个太原府,很多地方的财产,都有来源不明的嫌疑,想来,应该都是沈家的。
第三个问题:
接到黄宗羲的报告后。首先派遣府员巡警,把沈家的店面给看管起来。允许他们照常营业,但所有地收款,全部封存,也就是只许进不许出。以便将来查实后,一并没收。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关于洪辅写青词一事,我耳朵背,从来没听过!”
话音一落,赢来了满堂喝彩!瞿式是满脸尴尬,但毕竟只是代为质询,所以还好。可另外一个人。就有点坐不住了,那就是把孙传庭气聋的杨嗣昌。
“孙传庭,你耳聋不假,但据我所知。你身边有很多儒生,替你传抄文字,洪辅的青词。乃是文中佳品,说洛阳纸贵都未必不如,你没听过,难道就从来没看过吗?”
“哼哼,”孙传庭是用一个铜警哨来增加听力,把小头儿塞进耳朵里,大喇叭口对着一通狂喊的杨嗣昌。听明白之后,施施然的放下铜警哨,冷笑一声。
“杨辅是文学大家,能入您的法眼,当然是好的。但孙传庭一届粗人,从来对寡妇再嫁,不感兴趣!”
“放肆,”哄笑声中,杨嗣昌的叫喊显得有些凄厉,“问的是你是否知道青词一事,不是问你寡妇再嫁!”
“我知道一些风闻,说是洪辅枕边空虚,一直想讨要个填房。刚好沈家有个寡妇,想嫁给洪辅,还带了一些嫁妆过去,只不过洪辅为人守礼,定会对先前的主家,表示一下。想来,杨辅所说地青词,就是这么来的吧!但我确实没看过。”
“…,”杨嗣昌一顿,他忽然发觉不妙,自己被利用了,洪承畴收受地00锦缎,很可能会成为嫁妆。他杨嗣昌本来是旁观者,却因为被孙传庭勾起心病,而无辜的跳了进来,成为他们‘洪党’的支持者了。那这可就麻烦了。
“孙传庭,你罗哩罗嗦,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只问你知道不知道青词一事,你只要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就是了。”
说完,杨嗣昌假装被气的半死,大声咳嗽起来,一旁幸灾乐祸的郑三俊,连忙出面,
“啊呀,啊呀,杨相这些天的身子,一直不爽利,快,你们几个,快扶杨相下去歇息!”
杨嗣昌感激的冲郑三俊点点头,连忙被太监春熙给搀扶下去了。
有了杨嗣昌的插曲,瞿式也有点挠头,孙传庭是洪承畴的嫡系,洪党骨干。但问题地关键是,洪党只是政治对手的说法,人家根本就不会承认的。
而且洪承畴办事风格大家也都清楚,他属于抓原则的人,具体细节,都必须底下人帮着操作,所以你说洪承畴能指点地这么细,又是冒名顶替,又是寻人周旋的,根本说不通道理啊!
以目前的法律特点,合理推断,完美分析,是合法地断案手段,没有证据也可以做推断定罪。
偏偏孙传庭比洪承畴细腻,他非常巧妙的把受贿罪名给化解了,那不是贿赂,只是人家阿万姑娘的改嫁嫁妆,‘我靠他大爷的,这招太绝了!’
想到此,瞿式清清嗓子,
“来人啊,把阿万姑娘带来,再有,今日小雪,晚上恐怕会有雪,千万别让洪老夫人出门,你等可记住了。”
今天确实是43年11月22,小雪。
但瞿式不让老夫人出门,却另有两个涵义,一方面老人家风骨超然,她出面作证,一定会影响陪审团的判罚。另一方面,老夫人的见识是很高的,路上可别串了供。
之前因为要质询,洪府那边早就有人严密看管起来了,所以今天孙传庭的借口,洪家人还不知晓,这点瞿式很有信心。
然而阿万姑娘的回答,更加绝妙,她居然还是完璧。至于谁人予以证明,却不需要了。因为真要有人提议体检,这个人一定会因为‘有伤风化’而被抓起来。
完璧处子,尚未过门就守寡,这就使得寡妇再嫁,成为了可能!
沈家人的孙媳,能再嫁当朝阁辅,这当然是最佳结局。
两家关系又如此亲近,那么准备点嫁妆,也就顺理成章。
洪承畴一身新衣裳,居然是小老婆带过来的嫁妆,如此清廉的官员,值得表扬!
陪审团是81人,团长是负责诸法司的李邦华。李邦华早急了,心说一些人正事儿不干,净把精神头用在没用的地方上,现在倒好,居然把皇上甩一边,自己审问起自己了。
而且乱七八糟的,从审问新法、受贿,却演变成孙传庭公开威胁,太原府外的资产中,也被查实了大量的匿名侵占现象,背后的人是谁,岂不是呼之欲出!
后来也不怎么搞得,孙传庭把杨嗣昌给拉下了水,堂堂内阁成员,竟然跟一个聋子探讨起娶小老婆的事情!!!
现在又因为瞿式担心事态扩大,有意将案件的性质给曲解了,甚至明目张胆的引导那个小姑娘,公开承认了愿意嫁给洪承畴,这…!
想到此,李邦华拍案而起!??
第十一卷:第十六章:首辅也另类
人的天堂不要,我只要自己的天堂!
……
现在又近年关,这个冬天依旧很冷,并且雪落频繁,几乎三天一次。以至于,玻璃窗上结满厚厚的霜花,再配上万字花纹的窗棱,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