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了无源之水,谋反也就成为古老的神话。但这是将来,而不是现在。
在现在地条件下,因为改革刚刚开始,这个目标还不可能实现,所以藩府仍然具备强大的号召力。加上改革触动了旧势力的集体利益,因此反叛也就成为共识。再过个五年,就都没机会了。所以越拖,对国家越有利。
这也正是为什么旧党人,非要现在开战的根本原因。
先期资金,从宗业司这边下手,因为国家在《藩王新制》改革时,给予藩府很多优惠,商业、税收政策也有倾斜,所以宗业司是现金最多的部门,拿到这笔钱,可以解决反叛初期的资金需求。
长期来看,一旦南国高举反旗,全国商业都会停滞不前,这种情况下,就需要谋夺一个源源不断的钱仓,南洋。
福海水师的用处,也就得以显现。只要福海水师出兵南洋,并且取得战事胜利,则南洋就将成为旧党人的资金基地,并得以维持长期的战事需要。
旧党人苦心经营了一个周密计划:
第一步,他们一定要先把藩府拉下水,利用多位藩亲的影响力,来震慑住南国各地的基层官员。让他们投鼠忌器,或者不敢痛下杀手,或者自保中立。再利用宗业司的资金,作为开战前期的保障。
第二步,利用之前打下的基础…十虎横行、奸佞当朝、新法断了财路、最近大案要案频繁发生,造成一种国事混乱的假象…游说左良玉、郑芝龙下定决心,左良玉烽火南国,郑芝龙出兵南洋。其中福海舰队的作用更为紧要,不仅福海郑家军超强的海战能力,是当今世界前三名。更有南洋八帆之首康六彪,本就是郑芝龙的老部下。其余诸帆,斗个海盗没问题。但对决郑家军,根本没有胜算。当然,这个时间不会太短,海战耗时耗力耗钱财。所以在这个时间差内,宗业司的钱等于分两块使用:一部分用来支付给两湖左兵。作为国内战斗的陆军军饷。另一部分,就用来支付给福海水师,充当海军军费。
第三步,左兵动静一定要大,从左良玉、丘慧荣父子二人的能力来看。定鼎中原恐怕够呛。但将战火燃烧地遍地开花,天下大乱。则绰绰有余。国家财源都在南京。所以第一战,一定是南京。
只要断了邮路、财路。大事可成!
第四步,定王一定要拿下。天子小朱的名声很好,这次是高举‘清君侧,拱卫圣主’的‘义旗’。但战事一开。谁敢保证精确杀人?当北京城破时,很难说皇帝和太子会不会殒命死难,那么作为‘圣主血脉’。定王的作用就无限加强。这个朱慈炯人品不好,能力不高,母妃还被幽禁了,但他在民间的名声,还算不错。不仅有‘定王育林法’现世,还有‘映清辉镜坊’地‘孝母之心’,而且‘代君父为光启守灵’也算业绩,更因为‘喜欢科学、天文、物理’和‘烟憬楼鸣枪’事件,同方以智、李香君等秦淮舆论界关系良好,这一切都是绝佳的‘傀儡’人选!
第五步,分赃,那就是后话了。
有了以上的考虑,三大案的原因,也就清晰呈现:‘江阴血案’谋财;‘天一阁纵火案’谋王;‘吉王认女归宗案’谋一个借口,给六大藩王创造一个‘离国赴南京’的绝佳借口。其中后两个都跟朱慈炯有干系。
而正因为马士英能够飞黄腾达,恰恰有朱慈炯地助力,所以马士英的目地很简单,他要死保慈炯地定王之位。还是那句话,任何政治案件,都要先谈判出一个结果,才会走法律程序,在马士英没被打老实之前,夹廊中的几位证人,暂时还要再憋闷一会儿。
马世奇看了看外面的天光,现在时间紧迫,再这么扯皮下去,就一切都来不及了,马郎拍案而起:
“史阁部,再拖延时光,你我有何面目,对君上国家?该决断了!”
“唉!”史可法有点书呆子,他一直希望以正常的法律程序,来出台审判结果,好维护法律的尊严,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了,眼见马郎双目通红,史可法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
“本官十五日前,接到圣上密旨,‘定王纵火,险致天一阁藏书尽毁!更兼行事乖张,多有出位,黜定王封诰,贬为庶人’,马士英,你好好看看吧!”
“…”马士英闻听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追究史可法直呼其名地失礼言行,赶紧双手
旨仔细观瞧。一旁的马世奇则连忙高喊:
“带一众事主及人证上堂,时间紧迫,三案并审。”
马世奇为人精明敢担当,他之前预判到旧党人要铤而走险之后,立刻写密信往北京报送,吴三桂忽然提出‘命天津武学申甫的新军,一级战备’,就在于马世奇地密信。但马郎到达南京之后,立刻察觉局势非常不妙,因为邮路已经断了,十五天来,北京那边音讯皆无,这个现象非常危险。史可法十五天前,接到的‘废王’密旨,就成为北京那边的最后应对。
朱慈炯不再是亲王,旧党人再拿他说事儿,就有些站不住脚了。这其实也是保护慈炯的一种手段。
但马士英那知道这些!
“废王?马郎,炯哥儿被废,你难辞其咎!”
“马士英,你真是愚不可及!”
马世奇快被气疯了,自己身为上海府尹,早已察觉南京这边的乱局,马士英一个当地父母官,居然到现在还稀里糊涂!就在马士英还要争吵的时候,六个证人:范明昌、范海潮、金方、陆正先、陈明遇、应元;六个事主:贵子朱怡?、吉王朱怡、黄道周、可馨、董祖常、朱慈炯;两个护卫:冀乐华、姜世襄。各位大佬的相关随从:阮大、薰祖常和吉王府的若干家丁,悉数带到。一时间,大堂上显得有些人满为患。
史可法也不再矫情,在马世奇的帮助下,纯粹开始走过场,案情已经很明确了,又有皇上的密旨,所以宣判非常迅速:
纵火不可恕。薰祖常定斩刑,缓期两年;定王贬为庶人。
吉王收女不合人伦,六王以细故离国,法理难容,提请国家追夺此六王封诰。皆贬为庶人,封禁凤阳高墙之内。其国承嗣,当上报朝廷,由天子定夺。再有,将藩府女官殴打致残。判吉王府以黄金万两赔偿可馨姑娘。
江阴血案,既然有当地典史为证。合该采信。然丘慧荣竟然缺席审判,可见此事当确凿无疑。丘慧荣刺杀国家官商,例同谋逆,判秋后问斩,即刻发布通缉。左良玉纵子行凶。当提请国家参谋总部赏罚局,撤职查办。
尽管仓促,却是以国家权威做出的合法判决。案例判罚,坚持在大乱前做出,是具备政治约束力的。七个藩王都被贬为庶人,再行‘靖难’旧事,就有些底气不足了。因此,这个判决一旦做出,也就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刻。按马世奇地意思,宣判之后赶紧撤,离开南京这个火药桶,才是上策。
但马世奇正在与史可法紧急商议时,下面早炸开了锅,董祖常生怕事儿小,躲在冀乐华身后,对着慈炯耳语:
“炯哥儿莫要心焦,只要您平安回北京,到时候,天子一定会更改今天判决的。”
“滚开!”朱慈炯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对着史可法喊道,
“史可法,我当不当王爷无所谓,你们怕我争储而已,今日追夺我王号自当永绝后患。但我要的是灵儿,灵儿在那里?”
“放肆,咆哮公堂,来人,掌嘴!”
“此乃帝子,我看谁敢!”
是‘义薄云天’的阮大,张手横臂挡在慈炯面前。可笑程度,无以复加。除了阮、薰、慈炯这几个蠢材之外,就连范氏父子,都感觉事态有变。偏偏阮大还在演戏。边上一直冷眼旁观的吉王朱怡镆,此刻忽然冷笑一声:
“史可法、马世奇,你等操纵国法,祸乱太平,该当何罪?”
“哼哼,吾等纵使操纵国法,也没有祸乱太平!殿下身为藩府,却勾结宵小,要搅乱变法大局,致使黯首再次走上流离失所地乱世,该当一个斩字!”
“住口!”吉王那受过这个,一摆手,就要指使家丁护卫闹事儿,阎应元、姜世襄、冀乐华立刻手横穆刀,立在众人面前。
“江阴阎应元(征北冀乐华、辽东姜世襄)在此,谁人敢动?”
大堂众人都很乖巧,此时早就分出了阵营,靠外侧的,是吉王和其护卫;靠内侧的,是史可法等人,并肩立在最前线的是阎应元、冀乐华、姜世襄三人。
混乱中,忽然听到堂外一声漫唱:
“方今北京有奸佞当朝,南京有贪官污吏,吾等草民,皆翘首以盼,”(有群杂应声‘盼什么?’)“盼有人替天行道!”
“,”马士英最觉景儿,史可法、马世奇不可能是贪官,这分明就是在骂他:
“什么人,敢指斥国家,污蔑命官?”
正在马士英嘶吼之时,自大堂外,一个面色惨白,满是病容地青年,缓步走了进来。尽管他看起来憔悴不堪,但杀气,却直刺各人的心房。随后又涌进来一队全副武装地士兵,接应下吉王等人后,青年从容开口:
“在下来迟,让千岁受惊,还请降罪责罚!”
“哈哈哈!”吉王仰天大笑,转身戟指史可法等人,
“今日判决,乃是一众昏官、贪官所为,本王倒要看看,将来是何等情形。”
说完,吉王带领家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堂内众人,看着这个青年,一时无声。阎应元忽然走前几步,青年身后的兵丁立刻轻斥:
“站住!”
“哎,不得无礼!”
青年一摆手,制止手下盲动之后,微笑着注视阎应元。阎典史咬咬牙,
“你究竟是广东黄伯先,还是湖广丘慧荣?”
“什么?他就是血案真凶?”
“来人,拿下!”
马士英喊的虽然热闹,但因为对方兵丁的虎视眈眈,喊了白喊!丘慧荣歪头看了看马士英这头蠢猪。微微一笑:
下,湖广丘慧荣!”
“放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个杀人狂徒,大摇大摆。来人啊…”
“马士英,今日之局,谁也不敢保证将来会怎样,我劝你还是少说为妙!”
“左良玉谋反啦!”
马士英不喊,倒还有可能拖延拖延。他这一声喊,立刻成了一道催命符。丘慧荣人没动。却有一支劲弩羽箭。自身后的兵丁中射出,正插在马士英梗嗓咽喉。马士英努着双眼,张了张嘴,忽然如一个泄气地皮球,瘫倒下去。这个愚蠢的混账死了。但非常黑色幽默的是:他居然是这场动荡中,为国捐躯地第一人,晚节‘荣光’。真是造化弄人!
丘慧荣允许手下放箭杀人地原因很简单,左大帅是在为国行万难之事,绝不是谋反。这可是性质问题。眼见杀机牵动,他忽然振臂高呼:
“方今十虎横行,奸佞侧生,吾等市井匹夫,愿随藩亲,遵祖制,清君侧。勤王救驾!”
“是!”
身后兵丁轰然作答,配合如此默契,之前一定排练过。但史可法等人则有的呆若木鸡,有的高声喝骂,大家没想到,真有人敢公开作乱!这时候,阎应元忽然又踏前一步:
“既要诛杀奸佞,自当保护忠良,在下江阴典史阎应元,愿护送史大人入京。”
“呵呀!”丘慧荣惊喜半转身,“阎兄,你还真是英豪!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但不知,陈兄在哪里?”
“老子在这儿!”陈明遇今天穿戴很整齐,大肚子被腰带一勒,整个人还真威风。
“当日被你侥幸脱逃,今日定抓你归案!”
“嗤,”丘慧荣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谁为刀俎,何人鱼肉,难道还不清楚吗?即便丘慧荣横死堂前,又关大势何干?”
唰,唰,唰,说话间连续刀出鞘的声音,堂内凡是拿刀的人,都拔刃暴起。而丘慧荣、阎应元两位,却一动不动地平静注视。正所谓沧海横流,方现英雄本色!尽管阎应元是这里面地位最低的,但此时,他甚至比冀乐华还更像领袖。
他知道丘慧荣忽然笑逐颜开的原因:他们以诛杀贪官为名,高举反旗,而史可法、马世奇恰恰是有口皆碑的青天大老爷,今天究竟怎么收场,确实很难处理。
而阎应元的提议,使得双方都有了下台阶地借口。只见丘慧荣也踏前几步,与阎应元面对面站在一起。
“阎兄,”丘慧荣声音低沉,却极易辨认,“宗业司的银两,居然藏在了南京刑部,所以今日,我一定要强占这里。你既要拱卫忠良,便不该旁生枝节!两条路,是战,是退,你现在要选择清楚。”
“你待怎样?”
“呵呵,”丘慧荣苍白地脸上,忽然出现两片潮红,后退一步,声音高亢:
“史大人一心为民,鞠躬尽瘁,自当要有个好地所在!今日之局,只在我抬手之间,我要你的烟雾弹配方。”
“休想!”
“呵呵,那么,用忠臣之血、外加烟雾弹的配方,交换一个承诺如何?”
“什么承诺?”
“唉!”丘慧荣长叹一声,半转身,眼神迷离的望向门外,外面的日头依旧耀眼,强烈地阳光照下来,使得门口的地板上,一半白亮,一半黝黑。
随后丘慧荣宛如梦呓的轻声开口:
“秋天就要到了。”
“秋天?”
“是地,秋天,从我记事起,就年年挨饿!而今年却是个好年景,庄稼会有好收成的。”
“…”
所有人都没明白丘慧荣这没头没脑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过了半响,阎应元忽然大声开口:
“好,成交!”
“嗬嗬!”
丘慧荣笑了,看着阎应元的眼神中,充满了尊敬。阎应元虽然怒气勃发,却也同样以一种欣赏的态度,注视对方。
先前丘慧荣以‘烟雾弹配方’交换‘史可法等人安危’,阎应元不同意。后来丘慧荣改变条件,提出‘烟雾弹配方’+‘危’交换‘秋天好收成’,阎应元做主同意。尽管很多人依旧莫名其妙。但马世奇却已然领悟。
丘慧荣答应阎应元,拖到秋天收割之后再开战,到了那个时候,百姓家中的粮仓都是满的,战争虽然可怕,但百姓却有了余粮,可以渡过漫漫长冬。由此可见,丘慧荣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军人不得不为战争而生,但军人最高使命,是无论战事如何,都要尽最大努力,来保障民众的生存。尽管依旧是叛乱,但丘慧荣已经做主定下了这次叛乱的目标:不为杀人,止在夺权。
这就是丘慧荣的一颗武人之心。
阎应元、马世奇注视丘慧荣的眼神中,复杂起来。
眼见商议好条件,丘慧荣一挥手,身后左兵,立刻开始撤退,丘慧荣一如那个血案之夜,手横穆刀,立在堂中。待左兵基本退干净时,丘慧荣侧一下头,把右耳对着阎应元。意思很简单:
“配方说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