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申甫依旧和尚装扮,天天顶着没有受戒香疤的光头四处招摇,看得大家心里面这叫一个别扭!更过分地是,他身边有两个女弟子,平日里缁衣示人,同样光头。非但如此,妙真、妙圆两位比丘尼,竟然先后给申甫生下了三个孩子!!!
这,这简直太有伤风化,太令人发指了!如果不是当今天子一贯不着调!就像申甫这种佛门败类,早就被砍头浸猪笼了。
因此,尽管申甫的军功,在整个大明军界,那也是从前面数的。尽管申甫身为军校校长,培育出桃李满营盘。但他在一般的军人心中,算不上什么猛将、勇将、大将、智将,甚至连儒将都算不上。
请注意,是一般的军人。内行人眼中。尤其是在黄得功、吴三桂这样指挥过多兵种大会战地统帅眼中,申甫地作用和能力,值得期待!
吴三桂人品不咋样。但赞他一句知兵,恐怕没人能够反对。在曹文诏身体羸弱之下,以申甫为第五阵主将,可以说是一个非常专业的选择。
换句话说,吴三桂前后一共提了两条建议:速效之策,是希望国家全面放权;正兵之举,就是册封申甫为:
“奉诏加授广威将军,巡视诸省兵镇总招讨,天津卫指挥佥事”。
最前面是散阶,其实就是军衔;最后面是实领官职。正四品;而中间部分,则是明确地职权范围。总招讨意味着两大权力:调拨各路兵马权。临机应战指挥权。
在边军不入关地情况下,申甫就成为理论上的内地兵马大元帅。这在这个时代里,可不是什么好彩头!太过敏感不说。关键是责任重大,一旦战事失利,他的大光头不保倒也小事儿,拖累国家被旧党窃据,那可就麻烦了。
因此申甫今天请周定方吃饭。目的就是要详细阐述自己的作战计划。
天津武学的规模不算太大。但马、步、水、炮、弓、铳,诸兵种具备。申甫这次各带500名学员出阵。
武学学员,来自五湖四海,有勋贵子弟,有外藩王孙,有军队推荐,当然还有流散孤儿。这些人当中,申甫最倚重后两类。前两类中的佼佼者,大和尚也不会漠视不理,但说句实话,确实没报太大的希望。
这里面有个原则,凡是满七年毕业的武学学员,最低也是领从九品勋阶的将仕佐尉。换算成战斗单位,可以指挥一队50人。
这么计算下来,申甫带地这3千名学员,相当于15万大军。这正是军官培训系统的好处所在,别看平时没多少人,3千人不过是小场面,但遇到危急时刻,瞬间扩张地速度异常惊人。
但申甫并没打算这么做:
“少卿大人,”申甫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数,“如今北地即将进入金秋收获,募兵一事,理应暂缓。至于我这边地出征人数,常驻天津的锦衣右三卫,有员四千;白洋淀、河间、沧州三地卫所,可招兵卒六千。加上武学娃娃军,一共是1万3千人。想来足够了。”
周定方吓得一哆嗦,申甫果然另类,他这可是诛讨叛军,只带一万来人能够吗?看出他的疑虑,花和尚嗬嗬一笑:
“白洋淀本是国家善法施惠所在,民心可用,又兼水网漕运,这便是水兵了。
“保定府乃京南门户,当然不能擅自抽调兵卒。廊坊、蓟县、遵化三地,本是王承恩驻卫,前两天他又去了玉门,这一带本就空虚,只能用京师来填补,我更不能用了。好在沧州、河间两地,乃武学之乡,健卒力士,遍及村野,锐卒也就齐了。锦衣右三卫,向来肥马金鞍,骑兵也有了。
“水、步、骑三军既定,还只剩弓弩、火铳、车炮,我武学子弟,自可以胜任。现在只等兵部关于军备拨转地堪合一到,我立刻开拔。”
“嗯,”周定方踌躇一下,国家选定申甫为这次平乱总大将,他虽为参谋少卿,也不好太过指手划脚。但责任使然,他还是拱手说道:
“将军喜欢多兵种集合出战,小可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真受益匪浅。但据军情显示,左兵号称百万,江北、江东虽然兵锋不利,但数十万之众,也是有的。更何况河南一带,兵镇林立,将军只带万人,恐怕不够啊!”
“唉,”申甫忽然伸出了五根指头,在周定方眼前晃了晃,“可以多募集点儿兵马,当然好事儿。可现在,国家只给我50万,这钱我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唉,是啊!”周定方叹了口气,随后眉头紧锁,低头不语。
尽管国家现在拥有较为完善的纸币制度,但这次银行总行,只拨了5万银铤的纸币下来,一铤等于十两,共计50万两白银。周定方今天过来。也刚好把钞票带给申甫。
平乱,居然只拿出50万两白银!如此既愚蠢,又恶搞的行为。也只有小朱这位皇上能干出来。并且在另类地申甫这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真是咄咄怪事儿!周定方思前想后,还是一跺脚,一咬牙。
“要不,我再回去跟皇上说说,让银行那边多拨点钞票下来?”
“嗯,不可!”申甫用右手摸了摸光头,再向后一靠,用左胳膊肘支在蒲团上。两条短腿伸直后,从袈裟下面露出来。上面黑毛浓密。脚趾甲又长又脏,看得周定方目瞪口呆。但和尚满不在乎地娓娓道来:
“据刘之纶与我闲谈时说起,钞票印制发行。当以金银双铤的存量来做参照。如果没有那么多地金银,便不得超发。否则贻害无穷!
“国家现在要用兵西南;收购北疆;南地银行、钱庄的银两被乱军截留;镇海水师南下也需要花钱;还要预先挪出款项,用来安置南方逃难过来的灾民。能拿出50万两给我充当兵饷,已经是极限了。”
“可这…”周定方刚说一半,心中突然灵光一闪。申甫虽然有点不着调。但绝不是一个猖肆之人,难道说:
“难道说。申将军想兵行险招?”
“哈哈,”申甫重新直起腰身,端正作好,“少卿果然冰雪聪明,山陕曹大将军,号称当世第一良将,麾下多为精骑,更兼山陕新制,西安府的存银储备,乃是诸省第一。动用山陕兵,无需耗费太多银两。
“所以我想让他们东入河南,然后与我汇合后,一起去见许定国,只要许氏父子还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50万便全给他们。若要他们想乱来,则许家的藏银,就当作国家募兵的捐项吧。
“待我与曹大将军平定河南,则招讨兵马,最少也有二十五万之众。东、西、南三面,可以任意行进。你说呢?”
“可是,”周定方知道,申甫这个方法确实不错,又省钱,又省时,只要肃清河南,就可以稳住山东,黄河中下游如果态势安稳,必然形成南北对峙,再坚持个一年半载,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平定判乱了。但是,
“但是,申将军有所不知,您刚提的计策,武英殿议事时,洪辅也曾向万岁提及,只是山陕曹将军那里,旧伤反复,确实不适合领兵作战。所以国家想等联络上马祥麟的白杆军之后,再以川兵领山陕兵,东进河南。如果将军现在就想动用山陕兵,这个险恶,可就大了。”
“嗯,我知道曹大将军的病势沉重!但兵贵神速,如今只有此策可行。况且按我盘算,曹兵先与我汇合,前后最多二十天。大将军为人豁达,必会将军权委于我手,他做个姿态而已,无需劳心费力。后续地事情,全由我来打理。所以说,曹大将军,身体再不济,也一定能扛过来。”
所谓兵行险招,就是要先动曹兵。但风险点有两个:首先是曹文诏的身体,确实不太好,他地身体能否坚持到新乡会师,真地很成问题。
再一个,就是兵为将私这个痼疾,全体曹兵,只听曹大将军一个人的命令。曹文诏身体再不好,如果他不亲自带队到河南,与申甫做个面对面的权力交接,任谁也不敢指挥山陕军。
至于申甫去晋阳,那也是不可能地。去人家里索要兵权,然后带着对方的手下开赴沙场,这未免太不近人情。况且,申甫在一般的军人眼中,始终差点儿意思,马祥麟入晋摘印,兴许能成。但申甫绝无可能。所以最佳的交接方式,只能在河南阵前。
这种兵为将私现象,是这个时代的特点,并且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国。即便有圣旨也没戏,圣旨只能限定曹兵归在申甫地战斗序列之中,却不能让这些人尽心尽力。
那么,曹文诏能到新乡吗?
答案是肯定地,周定方与申甫详谈之后,立刻连夜回北京,重申了提前启动山陕兵的迫切性。武英殿议事大臣中,身为曹文诏恩帅地洪承畴。也是连夜写好私信,命人八百里加急给送过去。
曹文诏接到旨令、私信,二话不说。拖着残躯病体,立刻整队出征。
曹文诏、曹文耀、曹变蛟,两代三名将,可以说在整个古代中国地军事家族谱系中,曹军那也得名列前茅。而且愈发令人肃然起敬的是,曹氏满门,都是忠厚人。
正所谓兵不厌诈,凡是领兵作战的统帅,或多或少都会耍上一些阴谋诡计。时间一久,也就成了精!但这当然不是绝对地。比如曹家,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曹文诏的病是风湿、佝偻。常年饮冰卧雪。四方征战,风湿病、胃溃疡向来以军中职业病闻名于世。前几十年粮食收成不好,就连少年曹变蛟都要从泥塘中寻找荤腥。更何况忠厚传家的曹文诏了(曹变蛟可是他们曹家下一代中,唯一接户口本儿的男丁)。
营养跟不上,就会引发钙质流失,年轻时还好,一旦步入老年。腰弯背驼。关节曲翻。所以曹文诏确实不适合再出征了。
但他更知道轻重缓急,为了保证行兵速度。他让贴身侍卫平安,利用暗索,将自己绑缚在马鞍上。再在嘴里含着一块麂皮,用来忍痛。
随后严令手下打马飞奔,连续三天三夜急行军,终于准时赶到新乡东北的滑县。他跟申甫的约定是:三天后,在这里进行兵权交接,五天后,同许定国正式摊牌。
“节帅!”平安颤着声音,扶曹文诏躺在军帐中的床榻之上,曹大将军的浑身上下,已经僵硬得如同一段木头,汗水湿透了重重甲胄。
刚才曹文诏强打精神,安顿手下扎建营盘时,平安借着牵马机会,偷偷把暗索解开,然后曹大帅自行下马,自行进入大帐。可门帘刚放下,就立刻一头栽倒。
“平安,快去找万年,我怕我支持不到三天后,让他速与申甫接洽,军权交接,必须尽快!”
“哎,”平安口中答应,手下不停,用棉花填的高枕,上上下下把曹文诏的身体固定好,这才快步跑出去,不大一会儿,再跑进来。
“节帅,万年已经带人走了。”
“,磨墨。”
他们到达时,恰好是明月中天地午夜,但曹文诏不可能睡着,他浑身上下的关节和骨头,剧痛难忍。若不是第一良将地名头压着,也许他早就呻吟出声了。
这几年关节肿大,曹文诏早就不写字了,一切都是平安代笔。平安其实也是一名挂着游击衔地勇士,但为了节帅,他宁愿当一名马前小卒。
听到吩咐后,平安先从怀里,掏出一副骨牌,在曹文诏的手边按顺序码放好。这才坐在地上,熟练的准备笔墨。因为是夏天,平安额头上地汗水,滴滴答答的落到砚中,研磨的墨汁,仿佛更加黏稠。
“今夜值守是弘烈,明日让他休整。万年去河北接应申甫,,让国镇明天向开封直线行进。路上若有人阻拦,不问情由,直接开打。无论如何,都要替申甫的娃娃军,打通到开封的道路。”
说着话,曹文诏把三块骨牌推了出来,床前地平安,写好后立刻放下笔,将纸笺平展给节帅审阅。
“嗯,”曹文诏随后再推出三块骨牌,
“光先、一阳,性善,明日西南三十里,大河渡口布阵,听说那边还有座茶台山,让性善守山峰。他们三人一定要打起精神,一旦情势有变,作好阻击准备。”
唰、唰、唰,是平安写字地声音。
“福臻、宗,明日南下渡河,去兰考城外驻扎,许定国父子拥兵自重,不派人坐到他们的饭桌前,他们不知道难受。”
最后两块骨牌,
“明日,我领着鸿嗣、与京,兵进新乡城外五里,”这时候,平安焦虑抬头,想阻拦,但曹文诏地声音瞬间高亢,
“主阵列一字长蛇,全军谨记,围而不打,逼而不迫。”
平安见节帅动怒,不敢再有过多表示。只好闷头写字,写好后,分别把几张纸递到将军面前。待得到确认后,自行伸手,从曹文诏怀里把一枚钮章掏出来,当着面一一盖在纸上,然后分别包裹上不同的骨牌,转身又出去了。
隔了有一阵子的时间,大帐外竟然响起了军卒哼唱地声音,所有人都知道大帅病重,但这一路疾驰,让大家心中重燃起希望之火。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在节帅的带领下。穿插在山川旷野之中。寻找着贼人的踪影。将军身子依旧轻健,众儿郎都很高兴。
节帅地字一直不是很好,所以平安代笔。是施行很久的成法。接到军令的各路总兵,都在兴奋之余,带领手下兄弟,哼唱起来。
好久没打仗了,曹文诏是因为病痛睡不着。而他手下的兵丁。却是因为快乐而不困。
鸿茹起,野絮飞。山川何处葬身骸?孤烟遥寄思乡悲。化碧方可家归。
都说英雄名史垂,却不知衣锦偏夜行,闻军令如山雪未消,枕戈时不忘牵乌骓。现出一丝笑意,对于名将来说,战争是医治病痛的最好良药。而对手又是同样跻身名将行列的左良玉,曹文诏忽然很不舍放下军权,他希望由自己率队,去打败那个曾经在自己帐前效命的湖广左大帅。
根据前面的布置,可以看出来,曹文诏这次是精锐尽出,山陕两地的十大总兵,悉数到来,分别是:刘弘烈、艾万年、柳国镇、左光先、张福臻、崔宗、蒋一阳、王性善、李鸿嗣、莫与京。
这里面所有人,都是曹文诏地老战友,老兄弟。他们之间互相信任,互相依赖,互相之间,几乎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地生命,交付给别人来保管。十一个人,不,加上平安,就是十二个人,早就形成了一个整体,缺一不可!
“申甫,你好幸运!”曹文诏喃喃自语,“如果不是我曹大个儿身子垮掉,怎会让你这个花和尚拣这个便宜?嗬嗬,也罢。就看在你与变蛟同是征北袍泽地份上,让给你了。”
正在将军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帐外又传来喧哗声,随即平安一挑门帘,兴冲冲的闯进来。
“节帅,许尔安来了?”
“哦?来投诚吗?”
“呵呵,”眼见将军情绪不错,平安也没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