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帆,降帆,所有的帆全降下来。”
毛承禄大声嘶吼着,冲每一个扭头看他地水手吼着,不断的吼着。他是禄帅,不仅是旗舰指挥官,也是整个舰队指挥官,他的命令,没人敢违抗。
但是,阿伦临死前遗命是:摆脱敌舰!这也是“正确”的命令,大家又不愿意就此放弃,因此出现了冷场。甲板上反而可以清晰的分辨声音了。
“敌船转角速度快过咱们,转过来,咱们双方就都是顺风了!现在停船,对方如果没有料到的话,就将撞向左舷!听明白了吗?降帆停船,船身左转,全体准备接舷战!”
在混乱、失利、重伤、视野不清的环境下,依旧敢于拼死一搏,这正是战斗经验丰富的直接体现。
以夜光号现在的处境,就是摆脱了近在咫尺的敌舰,也很难担保冲出郑家海军的反包围圈。与其九死一生,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毛承禄从陆战中积累的经验,同样符合所有战争的规律。
“左舷炮准备,看见敌船再射!调整左前主炮,看见敌船再射。”顿了顿,毛承禄继续补充:“平射!”
夜光号全体船员安静下来,所有的船帆已经降下,舵手艰难的调整着方向。所有人都匍匐在甲板上,船体、船帆、尸体,在火海中噼啪燃烧。右侧船体进水严重,整个船身高高翘起,仍不时有炮弹、水柱、燃烧弹飞扑过来,但所有的人都紧张的注视着左舷方向。
硝烟与火光中,一艘黑漆漆的巨舰身影,猛然出现,毛承禄判断对了!敌船转角灵活,速度迅猛,本打算兜出一个小半径圆弧后,直线追击之前做出脱离姿态的夜光号。但没想到夜光号竟然停了下来,于是,镇海水师上下盼望的接舷战,开始了。
只在一瞬间,毛承禄就看清楚,郑家海船上的水手,脸上都出现吃惊的神色,他们望着夜光号,都有些发呆。竟然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训练有素的水手们,不等船长下令,船舷炮已经开始吞吐火焰了,只不过不是排炮,而是左一门、右一门的零星打击。毛承禄甚至有时间数了数,郑家军的船舷炮,30门。
轰!夜光号大角度侧倾,左前主炮、左舷炮同时平射,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要把尖形船底露出水面。如果阿伦在,会利用三桅帆来尽量保持平衡,但毛承禄不懂,他跟大多数的水手,纷纷向右舷滑落。
这时候,郑家军的右舷炮,由于夜光号的平射,损失了至少10门左右,但剩余船舷炮却效率惊人的来了一次齐射,夜光号水线下方的船底部,被整齐击出十几个窟窿,带着火星的炮弹钻了进去,进而引燃密封舱内的炸药,连续爆炸,剧烈响起。主龙骨发出咔嚓一声,起码断成了三截。
这艘耗费无数银两的远海战船,彻底报废了。
但由于船底进水严重且又迅猛,内部爆炸的反向作用力,使得夜光号摇晃着,向着左侧海面拍落。郑家海船,在顺风和惯性作用下,依旧向着夜光号靠拢。尽管双方速度都非常缓慢,但仍不可避免的保持着接近态势。
毛承禄依旧没死,夜光号上下两层甲板,仍有200名左右的幸存者,只见从半空缓缓拍落的左舷上,忽然露出了毛承禄的面孔,劈头散发,满脸血污,手中高举一柄雪亮穆刀,目不转睛的望着郑家海船。
陆续的,很多士兵都学着禄帅模样,手持武器,聚集在左舷边上,火光冲天,浊浪滔天,但毛家海军依旧要坚持着越舷作战。
“跳!”
不是毛承禄在喊,他并不掌握海船越舷的技巧,这个时候,海员们,比禄帅更有经验。
随着这一声喊,夜光号幸存的士兵,纷纷跳跃到半空中,鲜血、硝烟、战火、海浪填充的空气中,是毛家海军义无反顾的身影。
无论如何,也要接舷战。无论如何,也要肉搏。这种死也要扑向目标的精神,正是海洋的灵魂,同时也是军人的风骨。
但再是勇猛,接舷战也很快就结束了。拼杀很短,很残酷。求仁者得仁,取义者全义!但毛承禄依旧没死!因为“活捉毛承禄”是郑帅的命令。
这个郑帅不是郑芝龙,而是郑森。他虽然年轻,虽然前几年很不务正业的,拜在钱谦益门下学习文化课。居然还参加了特用科举,成绩还不及格!平时也是鲜衣怒马,醉卧花丛,出手阔绰,呼朋唤友。但这些并不妨碍他顺利接手郑家海军。
因为是英雄,早晚会乘风而起!郑森是属于海洋的英雄,他的天赋,足以让他成为征服海洋的领袖,这点毫无疑问。
其实,郑帅,这个称谓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
第十二卷:第二十五章:郑家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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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行阵,在战斗次序上非常讲究技术流,先期巨大倒三角型冲锋,以前甲板主炮进行覆盖式打击,迫使对手向两边分开,随后整个舰队自“头雁”处分开,向两边包抄,使得整个海面战场,分为左、右(东、西)两大战区。毛承禄负责左路,阿礼(毛承礼)负责右路。
而郑家海军的应对,也具有充分针对性。西边战区,由郑芝豹率领众多小型舰船,以狼群攻击方式,缠斗不休。东边,则是郑森率领所有主力战舰,都集中到东部战场,围攻旗舰。
这个战术效果很快实现,毛承禄属于传统将领,根据大明传统,统帅级别再高,也要带头冲锋,所以他所在的旗舰,处于整个战斗序列的最前端。而在海上,这样的方式非常容易遭到夹击。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夜光号,主龙骨断裂、密封舱弹药被引爆,左右船舷都进水严重,船员与其说是越舷战斗,不如说是被迫弃船。于是,镇海水师旗舰,彻底丧失了战斗力,眼见如此,福海水师立刻放弃了对她的继续打击,转而参与围剿其他战舰的厮杀之中。巨舰,歪斜着漂浮在海面上,显得孤单而又可怜。
这时候,风力已经减弱,硝烟与海浪结合,组成无色浓雾,弥漫在大海上,气氛愈加恐怖。黑烟仍可以看得清楚,因为不时闪现的红色火光,触目惊
两支舰队仍在以“注射”方式。互相击打。
尽管毛承禄很早就被擒获,但郑家海军始终没有升起船旗来宣告。而夜光号这么巨大地远海战舰,沉没速度又异常缓慢。这也恰恰是郑家军的主要目的。因为旗舰受损如此严重,主帅生死未明,顷刻间吸引了整个镇海水师。
为了搭救禄帅,左路舰队都拼命地向着夜光号靠近,但这样一来,之前齐整的雁行阵,彻底打乱。郑家海军灵活、猛烈的炮击,造成更大的伤亡。距离旗舰最近的昆冈号,主桅杆被打断,有一段时间,甚至连火炮都被打哑。万不得已,昆冈号降旗投降。
紧随其后的致雨号,深陷福海旗舰为首的三支战舰围攻,最后利用自己船型上的优势。挣脱包围。向北方逃窜。这里要着重强调,郑森所在旗舰,并不是最大地远海战舰,而只是二级主力战船。这点是比之毛承禄,要更加主动一些。旗舰当先冲锋,却落入敌人包围圈,被最先击毁,主帅越舷战斗被俘,进而引发全队阵型混乱。不得不说。福海的经验,更为老道。
郑森旗舰两边,始终有多艘主力战舰,可以调度接应。在他的指挥下,夜光号沉没、昆冈号降旗、致雨号重伤脱离战场。其余镇海左路舰队。也都陷入各自为战的窘迫境地。
战场分割后。距离超过了2500米,不论是距离还是速度。都不具备迅速接援的条件。所以在东部战场陷入混乱之后,毛承礼他们并没有仓促援救左路,而是在丽水号的指挥下,始终稳扎稳打,在付出三条战船的代价之后,成功登舰两艘,并且取得胜利。为了吸引郑家军前来救援,甚至不顾海洋规则,干脆纵火焚烧了两支被捕获战舰,汹汹火光燃起时,已经是傍晚了。
在暗银色地海面上,燃烧地战舰,煞是醒目。
但郑森始终对西路不管不顾,一门心思组织自己的船队,主攻东路。并且指点对决西路的游击舰队,拼死纠缠住毛承礼。这种纠缠,一直坚持到,在对阵双方的深切注视下,摇摇晃晃的夜光号,逐渐沉没在东中国海域,
此时的镇海舰队,火炮施射也逐渐稀疏下来,之前他们打算迅速进入接舷战,所以甲板上的炮弹存量只有三份。平均每炮120发。超过预备药量,就需要不断从密封舱内上下搬运,本身海船就颠簸不稳,再考虑船员焦躁情绪,火炮连接变得迟滞起来。
“升主战帅旗,通告全队,撤离战斗!”
硝烟中,又一面“嬉水巴夏”飘扬起来,丽水号成为旗舰。而此时,左、右两路都损失惨重,风力减弱,双方船只都转向困难,但福海水师的弹药仍然充足,双方对射火炮时,小船便于操作性能,得到更大优势。眼见持续下去,已经没有好处,毛承礼心不甘、情不愿的下达了撤退命令。
随着丽水号率先掉头驶出战斗海域,整个战斗正式步入尾声。历时8个小时。
站在尾舷位置,望着燃烧地中国海,毛承礼一时间百味交集。他知道,镇海败了。火焰蔓延的大海上,漂浮着焦黑的尸体、燃烧的残骸、落水船员都在挣扎呼号;远方海面,数十只海船在互相分离的过程中,仍不时发出隆隆炮声,头上地天空,太阳与月亮同时浮现,她们还在一如既往地指引着航向,而下面的船与人,却都改变了。
“启禀郑帅,镇海舰队除昆冈号之外,全部脱离!”
“全队停止炮击,尽快救援落水海员,无论敌我,悉要善待!”
效率同样惊人,整个福海舰队都纷纷升起休战旗,就是昆冈号,也在后桅杆上,用钉子固定出一条休战旗语。福海大胜!胜利后地郑森,表情严肃,丝毫看不出欣喜表情,随后再吩咐副将,永胜伯郑彩。“传令给澄济伯,让他率领游击舰队,速来与主队汇合。”
“咚”
命令刚刚下达,远处海面就发来一炮,炮弹正落在昆冈号的甲板上,估计是引燃了几颗备战炮弹。连续三、四声爆炸,在昆冈号上引发了一片大火。
“混账!”郑森气得怒骂,“是谁敢违抗军令!”
“禀郑帅。”郑彩和身边一众助手都是满脸尴尬,由郑彩凑前一步低声说,“是洱号,豹叔!”
“我不管他是谁…,”郑森咬牙忍住怒气,指着一名助手:“打灯语过去,要他立刻停止。要再敢胡来,军法从事!”
底下人迅速打出灯语。不大一会儿,洱号那边传来反馈:郑芝豹觉得不过瘾,向旗舰请示,能否再打一下。
传令助手扭了扭头,偷眼观察主帅表情,眼见郑森一脸铁青,连忙也不做请示。迅速打出否决信号。
在西方人地影响下。中国人的海战,也充满了骑士风度。当敌方明确表示不想再战之后,技术上,是不应该再行攻击的。除非敌船违反了这个规定。郑森及其手下全体船员,都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昆冈号,现在两船都相对静止,距离也近,一旦昆冈号发难,本受重创的洱鸫号。一定吃大亏。
他们的担心,很快就得到释放,昆冈号安静的浮在海面上,毫无动静。并且在火光映照下,上面的船员开始抓紧一切时间。搭救落水海员。双方海员都在搭救之列,一圈圈的缆绳抛下去。随后是几艘小舢板,还有一个西洋船员,悬在船头长桅下面,高声吹着号角,三长两短三长,他在召唤落水海员,向昆冈号靠拢。
郑森脸颊上抽搐一下,他心中有些感动,海船降旗投降,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相反,被打成这样,还顾着救护海员,值得敬佩!
“来人,全队调头,速返金山修整,”抬手指向昆冈号,“阿彩,你多带点礼物,前去问候一番,留下洱鸥号司责拖曳。双方海员交换事宜,也由你全权负责!”
再回头,把手章取出,随便盖在一面号令旗上,
“甘辉,你去接替洱号地指挥,郑芝豹胆敢违令,就地斩首。”
甘辉是他们老郑家的几代家臣,郑芝豹是个什么煞星,他还能不清楚?苦着脸接过这道命令后,居然点了整整五十名士卒,乘坐三艘小船而去。
就此,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近海会战,宣告结束。如果以旗舰沉浮来做衡量,镇海输得很彻底。但从绝对战果上看,双方应该算五五波。以主力战舰为例,镇海出战18艘,沉覆6艘,其中旗舰夜光号,及五艘三桅战舰;重伤四艘,其中昆冈号被俘获,及三艘三桅战船;其余诸船均轻伤撤离;参战船员2。6万人,死伤率高达60%。
福海这边,出战16艘,2艘远海战舰重伤,四艘三桅战舰沉覆2艘,旗舰洱鸫号重伤,止洱鸥号幸免。另郑家特有的十艘帆桨大船,沉覆一艘,其余9艘全部负伤。出战船员1。5万人,伤亡率高达40%。
但最要命的是,镇海主帅毛承禄被生擒活捉。至此,海战胜负已分。
金山,之所以成为军事海港,不在于她距离宝岛台湾近,而是这里水面不深不浅,下面礁石质量好,非常利于船队下锚。凡是优良军港,都在附近拥有一处开阔的下锚地。同样道理,镇海水师在朝鲜人的帮助下,返回济州岛下锚。
福海、镇海两支海军各自修整时,琉球、日本两国地运输快船立刻出现,他们战前保持中立,战后依旧中立,穿梭往来两支海军基地之间,负责运输贩卖给养、木料、帆料。也由此可以看出,国家地信息,早就通过这第三方之手,传达到了郑家。
毛承禄的待遇非常好,所有郑家海军都事先得到过一张画影图形,只要毛承禄坚持不被炮火击杀,他就一定会被活捉。由此可以可以看出,毛承禄必败,这是早就在郑森意料之中;俘获东江少帅俘获,也是早就设计好的。
此刻,毛承禄正泡在一个大木桶中,双目炯炯,瞪着眼前的白色蒸汽发呆,这蒸汽好像昨夜海战后期地那层雾。让他感觉很是诡异。
“来人!”
随着喊声。两名蓝衣少女垂头躬身进来,清秀精致的五官上,充满任君采撷的恭顺。但毛承禄不耐烦地挥挥手,
“告诉郑森,我马上就好,让他做好准备等我。”
“是…”
两名少女倒退着离开浴室,毛承禄又愣怔一会儿,才哗的一声,从浴桶中跳出来,健硕地身体上。也是充满创疤,脸上身上的好些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丝,他穿好白色小衣,再披上一幅广袖真丝大氅,拉开门出去。
这时已到清晨,如血的阳光。染红海面。几只海鸟正在啾啾觅食,海浪轻轻摇晃着海船,桅杆发出吱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