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王国属于议会共和体制,名义上的首脑是海神塔斯曼没错,但真正的实体权力机构,是由十大船长组成的上议院。这种体制的最大优点,就是避免了因为国家元首的独断专行而产生重大政策失误的风险。但这种体制的最大缺点,就是很难形成一致、有效、简洁的国家力量。除非寻找到共同的利益目标。
而海盗王国的125名船长,分别代表了欧洲、亚洲数个强国的利益,这样一来,海运航线的稳定安全,足以得到保证,凡有海运,必须通过海盗王国来中转护航,其他任何势力,胆敢不通过海盗王国而私自运输,都将被合法的劫杀。
这种通过某个载体而形成的均势,成为相对稳定体系。体系之中,谁也别打小算盘,谁也别胡闹。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海运费用的逐年下降。想想也是,范西礼要对荷兰国王效忠,现在国王不仅让你的水手获得合法身份,并且国家所有货物的海上运输,都任由你来中转,这已经是天大的荣光与权力了。现在怎么的?我国王的货物,你也要收取高价运费吗?不能够嘛!
本身海盗共和国就属于松散体制,你今天给荷兰国王打折了,明天我也要给英王会员价,后天是波旁圣路易家族,大后天就该轮到马德里的路易斯皇族了,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海运利润,马上就要赔本赚吆喝了。
“海盗们的生活其实非常清贫,我们海上赚的钱,在港口只需要一夜的时间,就会被那些女人、酒保、赌场给榨干净。所以很多人都胡说我们海盗有什么藏宝的金银岛,这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狂妄无知的诽谤!”
“噗哧,”高克礼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没别的,他见过海神塔斯曼本人,如果这番话是海神说的,高关长一定相信。可玛忒剌琪越是这么义正词严,还不时挥动一下小拳头,就越显得滑稽。
“好了,玛忒剌琪,”冒辟疆也有点儿哭笑不得,但还是礼貌的冲高克礼摆摆手,以安慰一下吉普赛水手。
“玛忒剌琪,你说的,我相信就是了。但海神那些人在南洋做三色糖的生意,已经很久了,还有香料、药品这些都是生财之道,说你没钱,我看没人会怀疑,但要说你们海盗王国没钱,这总归不是什么实话吧?”
“…”
当然不是实话,说海盗没有富可敌国的金银岛,的确属实,因为海盗的素质再高,也摆脱不了酒鬼、赌徒、色棍的标签,这三个爱好,恰恰是最消耗金钱的营生。所以海盗宝藏,绝对是幻想。
但如果以全局眼光来评判整体海盗团队,他们所掌握的瞬时资产,倒确实不少。首先,海盗王国的欧洲船队,属于南欧新教阵营的权力范畴,其次,他们所依附的欧洲国家之间,也存在裂痕:
北欧海军与南欧方面经常出现摩擦;英国、法国之间还经常掐架,英法联军又经常找西班牙的麻烦,等等等等,这就出现了一个现象:
在某个尴尬时刻,瑞典(或英、法、西班牙等国)的商家,不太好公开出面去找海盗王国的船队来为自己护航。毕竟国家那边正较劲呢,自己总不好公开上眼药吧。
但是商业又不得中断,于是大家一方面公开宣称,停顿两年海贸。一方面又心照不宣的私下去接触海盗王国。
这种私下协议,其海运、护航的成本,自然水涨船高。
按照“公开”的法律,海盗王国只有转运职责,没有参与商贸的权力。
因此每当私下协议签署时,商家会默许海盗们搭载不超过10%的自营货物量。10%可就不少了,据说有一艘船只沉没后,所打捞上来的中国瓷器,仅仅不到装载量的8%,而正是这8%不到的中国瓷器,不仅挽回了这条沉船的成本,还让她的船东当年,分到了可观的利润。老天,如此暴利的商业时代,真是美妙至极!
另外海盗王国还拥有排除异己的法定权力,只要不是与他们签约过的海船,都会受到无情打击。每劫掠一艘海船,海盗王国的资金面儿,就会出现较大盈余。
但还是之前那句话,酒、色、赌,让海盗王国的钱财,总是左手进,右手出。加上欧洲各国尽管默认了海盗转正行的诉求,并且如玛忒剌琪所言,沿岸各港口都已经拆除了绞刑架,但大家依旧不愿意同海盗公开论交情。所以海盗的现金存储成本,也是非常高的。
这些先天限制,非常不利于海盗王国的长久繁荣。为此,海神塔斯曼决定,收束现有资源,去陆地投资。
有了土地,就有了根,有了家,有了歇脚的港湾。尽管欧洲人对土地的热情不如中国人这般高涨,但他们依旧会产生渴望。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就目前来看,海盗王国拥有的资源确实很多,首先是海神牌(黑、红、白)三色糖项目,十大上议院议员都有股份在内。其次南洋诸岛上的香料、金鸡纳霜生意,一直是传统优势项目。再有就是近几年刚刚开发的非洲金矿砂业务,使得塔斯曼领导下的海盗王国,还有那么一些家底儿。
有了家底儿,就需要寻找合适的投资方向。否则就是一座金山也得被那些船长给败光。不过美洲、非洲那是甭想的,本身这就是一个大的君子协定:
欧洲、亚洲各国接受他们海盗洗白身份的请求,默许他们的“海盗共和国”是独立政体且拥有垄断海运的权力。但条件就是,帮助新教国家维护“好望角”的控制权,以及不得染指各大陆的土地。
在这种前提下,海神为首的海盗集团,就只能等待那天赐良机的时刻到来。并且还真就被他们等来了,中国爆发了内乱。
所以国家内乱的麻烦就在这里,不是你这边“自我摧残”一下就没事儿了,外面的群狼可是要扑上来撕咬的。
群狼撕咬的手段分为两种:战争殖民、资本侵蚀
战争手段,就目前的技术水平,还没人敢轻易招惹中国。但经济手段则不同,欧洲人很早就在犹太人的带动下,踏足金融领域。很多资本运作、资本侵略的战术战法,都已经熟捻于心。印度就是一个例证:
克什米尔地区是拉达克王国的领土所在,尽管有唐栋的征西军助战,毕竟跨山跨水的前来,后勤、辎重、给养都比不上地头蛇印度。可为了响应大明天子小朱的动议,芽郎班船长依旧取得了海盗王国的支持,在印度国内大闹天宫。其主要手段,就是经济战。
英国、法国、西班牙在印度都注册了东印度公司,这几家公司通过多年的侵蚀,早已经与印度贵族构建了复杂的联系,他们稍微收缩一下银根,印度军费就立刻吃紧。国内的谗言也跟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归根到底无非是一句话:
“战争就是烧钱,中国人太有钱了,这么拼血本毫无未来。不如接受唐栋的协议,只要拉达克退回克什米尔,就宣布停战吧。”
停战其实很简单,甚至还会听到普通士兵的热烈欢呼。但大家,尤其是欧洲各国,却忽然察觉到经济侵略的好处。一切都是你们印度人自己的决定,但进退举止,都在我东印度公司的掌控之中。
经过这次实务操作,印度自此,正式走上了经济被殖民的死路。领土虽然完整无缺,但国家金融主权已经彻底沦丧。
但印度的模式在中国又难以复制,印度的贵族除了贪婪就是愚蠢,中国的精英阶层,在龌龊之余,还饱受孔孟之道的折磨,由科举士子支撑的国家大脑体系,在贪渎受贿的时候,心中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儿良知和大义。
再贪污,也不要卖国。这本就是中国士子所坚守的最后防线。
所以要想在中国身上拿到便宜,只有两个方法:摧毁国学,内乱升级。
摧毁中国的传统人文,首先要了解她,其次你的文明程度要比她强大得多。就目前来看,这两点欧洲人都不具备。那么海神塔斯曼的希望,就寄托在这场由东林党人发起的内乱了。
塔斯曼的一生,有三大事业:
成为最伟大的船长,他做到了。
让所有的海盗,都洗白身份,成为正当职业者。他做到了。
有那么一天,老迈的水手,不再困毙于港口的酒馆门前,而是坐在夕阳中,跟自己的狗,一起闻着麦田那边飘过来的香味。他正在做。
这最后的目标其实很哀婉及值得尊重,所以整个海盗集团(不包括田、康两家)都一致同意,将目前海盗王国存放在石楠花银行的全部资产,都交给海神塔斯曼全权处理。
海盗相信海神,这是一条真理。因为海神塔斯曼值得信赖。但这次,他选择的方向显然有问题。他的整体设计是:
石楠花银行拥有两大块现金:胡岚宝在巴达维亚港征收的关税、海盗共和国这几年的“经营”结余。这些,姑且可以看作是海盗宝藏。
这些海盗宝藏,随便投放到任何一个国家或者地区,都将造成不小的金融动荡。偏偏投资到中国的沿江六省,绝对无声无息。因为大家通过郑家、田家,准确了解到中国目前分裂双方的动向和底细。
在这种大背景下,海盗宝藏对于旧党人来说,属于雪中送炭。那么很多条款,理当宽松一些。将来如果旧党胜利,中国八千里海防,随便指定某省为海盗自治区就可以了。
土地换宝藏,这是第一条款。
如果旧党失败,则大部分的沿江六省,都将变成无主之地,党魁、皇商、藩王这些群体,那得掉一地的脑袋,贵族都死了,土地当然无主了。届时只要寻找到合适的代理人,例如郑家、康家、田家,他们海盗就可以“破产者最大债权人”的身份,合理合法的取得优先赔偿顺序。
因此第二条款,就是要求叛党内部,联合作保,共同签订抵押书。
“我尊敬的东方智者,”玛忒剌琪一边窥探着冒辟疆的神情,一边继续甜腻腻的说着,“只要您接受这两个条款,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商量。”
“…”
说起来,这个时期的欧洲道德,那也是够低的。犹太人、吉普赛人、摩尔人,是常年流浪在欧洲大陆的三大种群,其中除吉普赛人之外,犹太人、摩尔人都曾经建立过自己的政权和国家,但都因为天主教徒的操作失误,而成为亡国难民。可看看这三个种群的命运吧:
犹太人,成为贪婪、可耻的代名词。可一旦遇到国家财政出现赤字危机时,首先靠屠杀他们来吸取财富。
摩尔人,打仗时的炮灰、或者类似罗宾汉这样的贵族英雄的奴仆。
吉普赛人呢?看相、算命、乞讨、卖艺。必要的时候,还不得不成为传递消息的地下工作者。一如今天的玛寇-玛忒剌琪。
……
与玛忒剌琪的谈判,一直持续到第三天的下午,宙字第七号海船,也同样在上海港滞留三天。
“船长阁下,花言巧语的玛寇已经三天没有露面了,要不要我们做出些姿态?”
说话的人,是何塞路易斯,这艘船的大副。他是这条船的二号人物,来自西班牙的马德里。船长加尔其实是他的堂兄。
“不用,我亲爱的堂弟,你看,”加尔船长微笑着转身,从桌子前来到了舷窗旁边,何塞立刻跟上,左手拉开窗帘往下看,
港口广场上,那群大婶、伢仔们,正在高兴的做着生意。
“知道为什么这些商人都是些中年妇女和儿童吗?”
“回答船长,”无论如何,海船上的规矩,甚至比军队还要严格,船长必须拥有绝对权威。所以每一个问题,都要正式回答。尽管何塞是加尔船长亲爱的堂弟。
“健壮的男人,负责港口装卸、运输、保卫这样重体力劳动;年轻的女人要负责生育、缝纫、编制渔网、筛检海产品;老年妇女,要负责洗菜、做饭;老年男性,负责享受和斥责。”
“呵呵,不错,”加尔船长满意的拍了拍堂弟肩膀,以示赞许,随后两个人来到酒柜前,由何塞到了两杯朗姆酒,加尔船长抿了一口之后,才继续说道:
“这种全体性的分工,跟我们海洋很像,但水手只存在船上,而他们,全社会都是水手,并且按照分工来生活,这是这个国家几千年来的最大追求。
“因此他们中国人的办事风格,非常有规律,一旦花言巧语的玛寇谈判失败,港口方面一定要先派兵把我们团团包围,然后禁止那些商贩们给我们提供给养。可是你看到了,一切如常。”
加尔船长轻松的喝下一整杯朗姆酒,
“好了,再去欣赏一下我订购的瓷盘子吧,”加尔船长忽然兴奋的哆嗦一下,“每一个彩色的瓷盘子上面,都画着我们的波赛冬号,还有我们家族的徽章标记,啊!”
加尔船长又哆嗦一下,
“今年,我们会在马德里过圣诞,到时候,我要让爷爷在那个最大的椭圆形盘子前分烤鹅。而你的母亲,我亲爱的艾玛姑妈,一定要用那个最大的圆盘子,来给我们端布丁。而且是,”
“伊内丝最喜欢的火焰布丁。”
“哈哈哈!”
两个堂兄弟开怀大笑。
……
不提加尔船长的快乐圣诞,也不提玛忒剌琪的伟大事业了,因为只要是人类,就注定在上苍的注视下,收获希望和遗憾。
然而人生的美妙,也恰在这里。
定陶,戚姬陵,大通君子营库房。
把财务现金库设定在戚姬母子的坟墓一带,充分显示出大通营首脑人物的不同寻常。
不过仔细想想,这群人确实没一个正常的,朱慈炯是个小混蛋,如今跟她的母亲一起,被变相软禁在香山;孙传庭是个倔老头儿,至今还带着死缓犯的罪名;申甫是个火炮天才,目前全中国的炮兵,都是他的学生,但他同时还是一位跟尼姑生儿子的花和尚;阮大铖,魏忠贤和客氏的干儿子,现在更是人尽皆知的,正在为国家肃贪的贪污重犯;董祖常,鼎鼎大名董其昌的大儿子,其父亲在书画方面的造诣,他一点儿没能继承。倒是把他父亲吝啬、贪鄙发扬光大;曹平安,山陕节帅曹文诏义子,继承兵权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屠城三日,险些被下狱问死罪。
……
够了,其他还有很多很多令人头疼的家伙,张缙彦、许尔安,包括冀乐华、阎应元等等等等,在传统人士眼中,大通营的全体成员,就是一群应运逢时而生就的怪胎。
这位传统人士,正是奉国太子朱慈?。
太子嘛,从小生活在权力争夺至高峰的漩涡中,他的思维逻辑全是从政治出发,身边伴读“十九小子”也是为此而给他选择的。尽管其中有蒲松龄这样的人物,但可惜的是,由于小朱的这次操作,恐怕蒲松龄再也写不出《聊斋志异》了,因为蒲松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