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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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歌- 第3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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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一下子,郑三俊的美名啊,那可就摇起来了。更何况现在国家开设丙榜了,将来全体公务人员,都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句:
“郑三俊,俺亲亲滴三哥哥哟!”
如今,志得意满的郑三哥,慢慢悠悠的退向自己的座位,还没等坐下,卢象升忽然站了起来。
“皇上,据臣所知,北方冻土带,地形复杂,远非内地可比。而航海钟依然有用,那何不再采购一批,用于国内田亩的丈量呢?”
呵呵,此言一出,上书房一众君臣都表情各异。
洪承畴是淡然的一撇嘴,他始终是干大事儿的决策层,太具体的事情,并非他的强项。卢象升与他正好相反,所以老洪总认为卢大人不像本堂,而更像是县令。
杨嗣昌则是一挑眉毛,因为通过准确丈量土地,他又有机会整治一批贪官污吏了。没法子,他心理就是这么不正常。
郑三俊呢,他心中早就乐开了花花:‘折腾吧,你们就可劲儿的折腾吧,闹得越欢实,我三哥哥的美名,就越是广博,哈!’
但熊文灿却哆嗦了一下,因为他经常左手接纳,右手馈赠,贿赂中除了金银珠宝,就是土地矿山。由他带动,很多官员都是今天受贿,明天拿着昨天的东西再去行贿。一片又一片的土地被送来转去的,早就产权模糊,倒七八十手了。一旦丈量土地,这产权究竟算在谁的脑袋上,可真是一件头疼事儿。
这里面,唯有小朱是最欣慰的,他知道卢象升的政治理想是均田地,现在如果有了最佳的丈量工具,那么国内的土地数据,也就可以准确敲定了。再加上航海钟本是用于测量北方冻土带,现在被活学活用到国内的土地,这种开放型思维,又是当今中国最欠缺的。于是小朱很高兴的点点头:
“若论兼容并蓄,朕想当今,无人能比你卢督抚!”
“…”
如此半公开的赞扬,小朱是发自内心,但却真的不合时宜。卢象升能否承受,还要看以后的造化。但现在,大家要针对这个突发事件,来进行讨论。
“皇上,”熊文灿脑筋快,更何况这是在救自己,不快也不行,“卢大人之《土地新制》至今已经七年,却只施行未半,臣想来,应自根本入手。”
“呦嗬!”大家都很感兴趣的看了看熊文灿,大熊双手扶着桌案,慢慢站起来,先团团拱手,
“皇上,各位,在下夜读史书,关乎田亩修订,自李悝教魏文侯地力起,历朝历代几乎议论不休,周天子之井田、文景之郡县、新莽之王田、拓拔之均田、王荆公之方田、贾似道之官田,凡此种种,可谓琳琅满目。然所究者,无非应对失地、兼并两途。百姓无辜,贡献税赋之余,又要承担工役。使一人分二人用,以历代太祖开国之威武,亦不能坚持百岁。是太祖御统即立祖制,军田、户田分而处置,然纵由张先生一条鞭法校正,至我朝仍要颁布《限田令》及《土地新制》两条新法。凡此种种,皆归于一本,那就是”
“食货税入,等同划一!”
“…”
说到这里,熊文灿可是喘了几大口气,边想边一口气白话儿这么老些,也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但过了半晌,大家再看,熊文灿还在吐纳,于是,等得有些没耐心的小朱,开口试探着问道:
“呃,完啦?”
“啊,臣完了。”
嗡,上书房起了一阵哄声,这么多年来,大家长期坐在一间屋子里议事,互相之间尽管政见会有不同,但关系是很亲近了,开个玩笑什么的也都不算避讳。眼见熊文灿胡说一通之后,居然没有下文,大家都拍着桌子对他报以嘘声。
倒是卢象升,想通了熊文灿究竟想说什么:首先,熊文灿害怕现在就进行土地丈量,那样的话,大熊他们就危险了。但任何人都知道,土地产权明确势在必行。这不仅关系到目前正在开展的金融斗争,国家如果做不到账目清楚,何谈反击。而且目前中国的经济发展超速明显,但资源的通盘了解又远远滞后。所以无论如何,利用航海钟精确的掌握土地情况,谁也阻挡不了。
再一个,既然阻挡不了,大熊就需要规避自己的风险。规避方法,就是在国家财政体系中,把土地的权重降下来。
中国几千年来,除了宋朝以外的历届政权,都是围绕土地来搭建国家律政体系。这么做的好处是:中华民族很早就完成了人类文明中的原始分工,精细到一户一丁的社会分工,使得中国上下一统,并且甩开世界向前发展,直到朱元璋的军、农、匠分户而治,达到社会化原始分工的最顶端。
但历史发展到今天,这种制度不再合乎时宜了。因为一切法律都是围绕着农业和土地来建立的,那么就等同于这样一个定律:
一切的利益,也都归集于土地。
中国农民一方面要承担整个国家的税收,一方面还要成为无限的兵、役之源。不仅要为皇族、贵族的花天酒地买单,还要供他们驱使,为他们修筑历史的功绩,建造房屋、织补衣裳、扛枪打仗。
这一切,都因为利益的本源,也就是原富,来自于农民耕种的土地。
而人的私欲,也就是原罪,又是无止境的。
久而久之,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律制定者、维护者、解释者,就必然会追求财富的本源,土地。豪门兼并,也就必不可免。
当时钟走到了大明天启七年的时候,中国人的财富体系却产生了变化。自范蠡起,商业,就已经独立于农业存在。发展到宋太祖时,这位史家公认的喜欢说大实话的老实人,公然为战争标上了价格:
20缗(折铜钱2万)购买一颗契丹人头,整个契丹人不过10万,那么我大宋只要积攒下200万缗,就能够打赢一场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了。
这句话的实惠之处,理当是全中国人民的宝贵财富,将商业与战争紧密结合,恰恰是数百年后的英国人所采取的步骤。然而倒霉的是,宋代法制,依旧是农业社会的成法,假使他们能够率先摸索出商业社会的法律体系,则中国自宋代开始,便步入第二次社会分工期,并再次甩开世界,向前发展。
事实上,这样的分工已经开始。忽必烈大汗视江南商业发达地区为南人之地,就因为那时的中国,已经出现了南北分工,北地以耕种、畜牧为主,南方以商业为主。
但更为倒霉的是一个三段式历史演进:
第一段:在两个民族、国家之间争斗拼杀时,沿用成法的一方,永远比正处于转型期的一方更占据优势。
“宋人议论未定,金兵已渡黄河”
宋人努力的从“农业文明”破茧跃入“商业文明”的过程中,转型转得异常艰辛,王安石与司马光的争论,不仅直接导致了靖康之耻,甚至还延续到了南宋,贾似道是个奸臣,然而这个奸臣的经济政策,竟然脱胎于王荆公的青苗法!!!
这特么找谁说理去!
紧接着是第二段:国家内乱时,谁抢先占领财源之地,谁就会获取成功。
自古都是北朝灭南国,然而朱元璋这个雄才伟略的乞丐,硬是从金陵起兵,向北驱逐了困扰中国数千年的游牧民族政权。原因就在于他所拥有的根据地,恰恰是经商数百年的江南。有了江南财阀的支持,元顺帝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幸福的亡国之君。
元顺帝逃回了祖宗的草原,仍然以大可汗的身份生活了两年,并且依照他的性格,似乎也没觉得大都丢失有什么了不起的。蛮好,蛮好。
最后一段,转型期必然会滋生腐败团队。那么建国伊始,国家为了肃贪,必然会选择一些成法、苛法。甚至想回归孔圣所描述的那个美好世界:大同。
罢商弃海、严格户籍、剥皮萱草、降低工资。
朱元璋也没办法,谁不想从零开始,替华夏子民搭建一个蓬勃向上的社会结构。但毕竟中原沦丧近百年,从最开始“贪污也是元人的钱,干嘛不拿!”的心安理得,到最后形成贪污的心理依赖,整个中国官场在民间商资的吸引下,人人都成了贪污的瘾君子。
这个时候,能不肃贪吗?而为了让人们安贫乐道,也只能推行户籍制度,您爷爷不是农民吗?那就对不起了,你,你儿子,你孙子的孙子,都只能是农民。毕竟在厘定你为农民的时候,朱重八还设立军户。种田归你,打仗有他。让步让到如此,也算难得了。
由上述三段式演进可以证实,大明开国时的历史倒退,恰恰是历史的选择。本来就是螺旋式上升的东西,非强求朱元璋来个火箭升空,根本不现实。
但商业文明一旦出现,就永远不会消亡。经过三百年的休养生息,大明于万历年间,再次迎来了转型期,东林党的出现,恰恰是商业文明的代表特征之一。然而这个起码需要一百年的调整期里,居然又倒霉的遇上了后金崛起。
小朱执政22年,政策多有反复,但都是按照商业治国的路子在摸索,其间得罪的那些皇商、贵族,其实是以商业在反对农业。
因为商人注重泛公平下的契约自由。而农民则追求皇权一统、独裁铁腕。
谁特么还崇拜强人,谁特么纯粹就是一农民(这里的农民,专指抽象概念,而不是具体人群)。
卢象升为人较为正直,也绝对聪明,他敏锐的看到了一个希望:
当国家、贵族、官僚集体,不再把敛财的希望,寄托在劳苦耕种的农民身上时,那么他“均田”的政治抱负,即将实现。
事实上,这20多年的国家税收,来自农业方面的贡献极小,甚至还要经常以国家赈灾的方式,予以补贴。那么一个很清晰的公式就摆在眼前:
有权力的贪腐人群,不再把毒手伸向农民,而是针对狡猾的商人进行谋算,则这种博弈,将变得温文尔雅且远离血腥。
非暴力解决分歧,本就是社会文明进步的特征。眼下七王之乱的平息方式,恰恰是商业手段,而非军事手段。
因此,卢象升迅速的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也要支持熊文灿的提议:
“皇上,勘定北方实为国策,航海钟应用海内,尚需时日以待北海勘测人员的编练及归建。因此臣想,丈量田亩,应当缓行。眼下燃眉之急,乃是熊大人起草的《新税初制》,臣祈请入朝会大议。以期尽快刊行天下。”
“?,事关体大,总要谨慎一些。但不知,文灿做如何想啊!”
“咳,咳,”熊文灿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一届政府,或者说皇上登基以来,只有两个大臣与天子私交最近,一个是温体仁,另一个就是熊文灿。其中温体仁更像师长,熊文灿则更接近狐朋狗友。
无论如何,熊文灿总是想在公开场合下,规避这种关系。因为温体仁一辈子劳神劳心,却到死都顶着骂名。他熊文灿本来就屁股不干净,将来一旦出点儿事故,自己的祖坟还不得被人给刨喽。
但现在很不巧,他刚刚想反对卢象升的提议,现在人家卢刑部非但同意暂缓丈量的提议,还投桃报李的支持自己的改革方案,怎么也得接着。
“回皇上,臣附议,附议。”
……
第五十七章:海神臣服
当我们端着茶杯俯视蚂蚁时,相对于这些忙碌的小家伙,我们更像是佛陀一般掌控一切,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尊重的兴趣。
然而居上位者,对待草民也如同神那样的心思,乱局将不可避免。
……
有关熊策的争论,似乎不存在任何悬念,早朝上的大戏正式开锣,连续三天的早朝上,意料之中的争吵,甚至让负责记录的史官都无法落笔。
因为参与的人员实在太多,单名字一项就记不过来,更何况每个人都义愤填膺,似乎不骂上两句,就对不起工资似的。所有够资格上朝的在京官员,都争着抢着去啐口唾沫,多数人在谩骂雄文灿,少数人替雄文灿抵挡,并且没有任何一个人,投出最傻帽的弃权票。
然而也正因如此,小朱今天并没有出现在早朝之上,代表法律至高点的,是奉国太子朱慈?,搬了一把小破椅子,坐在御座左前方,目瞪口呆的看着文臣吵群架。
像明代文臣的这种风范,如果不是亲身参与,即便是看到过文字记载,或是曾经听别人说起,也很难有个直观认识。对于慈?来说,之前他以奉国身份游走于南值房间,一众文臣都是温文尔雅的与他对答,偶有吵架出现,也都因为顾忌他在一旁,小吵而已,与这两天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不过呢,尽管是一把小椅子,毕竟紧邻御座,与文臣之间的距离感,使得慈?心中突然领悟了什么叫做孤独。也正是此时此刻,慈?才忽然真心佩服起自己的父亲以及列祖列宗。
整天没别的事儿,见天儿就瞧着这群“儒雅国士”的表演,历代明皇依旧艰难保留下鲜明的性格特征,绝对算做本事。
同时慈?也对父亲感激不尽,能预先替自己挑选出十九小子做自己的伴读,将来以发小为班底的理政团队,一定会少去很多无谓的争吵。就算有不同意见,大家也不会这么不顾脸面的折腾。
小朱作为父亲、皇帝的这份苦心,又怎能不令人感动?
当然了,就目前来说,十九小子因为各自身份不同,只有已经与长平公主尚婚的毛奇龄一个人,以天子姑爷(勋贵)的身份列席早朝,看着慈?在前面坐着遭罪,熊文灿在大厅中间站着挨骂,毛奇龄心中忽然想通了两个道理:
天子老丈人成心躲轻闲,让太子大舅哥出来顶缸,目标就是希望慈?尽早熟悉一下这种氛围,好为将来接班后做个准备。
再有,明臣在朝会上人来疯,这是有传统的,当年景泰帝初接大统第一天,群臣就当面儿打死了包括锦衣卫都督在内的三位大臣。这一切的一切,在于人人都希望获得新天子的“好感”。
想到此,毛奇龄抬头偷眼观瞧,透过横飞的唾沫星子,就看见慈?正向这边望来,二人心照不宣的,微微点头致意。
除了毛奇龄和慈?之外,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大明天子今天也不是没事儿干,皇上还要单独会见一个人,而且是非常非常不合礼仪的会面:
此时已经是盛夏的盛夏了,各色小花点缀在北京城的各个角落,空气干燥、阳光热烈,偶尔匆匆跑过一、两名太监,细嫩的面皮上油光光的腻人,华丽的衣衫上,可以明显看到汗水洇湿的痕迹。
安静的前三殿东侧小广场,由于西、南两边各有一面高壁,所以产生良好的聚音效果,时不时会听到朝会上群臣的叫骂声,躲在玉石台阶的阴影中,小朱依稀听到了一些零散字句:
“熊…灿,你…宠而骄,操纵国器…”
“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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