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岳震坐下,鲁一真这才谦虚道:“震少怎么这样客气,自家人还说什么出力不出力的,可不能因为老汉而亏了客人们的礼数啊。”
岳震见他有些着急,也不再开玩笑,跟他聊起了汇丰号具体的情形。
原来几经商榷,禄伯还是拗不过岳震,听从了他的意见。汇丰号的一切事务由掌柜的,也就是禄伯作主。岳震的意思很明白,朝廷虽说是不禁官商,可一方军政大员的家属开买卖终究摆不上台面,自己躲在幕后也有些转圜的余地。
鲁一真听罢笑道:“震少高明呀,这才显得您这个东家气度不凡。”
岳震喝了杯酒,往嘴里塞了块肉嘟囔着说:“您就甭夸我啦,什么气度不凡呢,说白了就是偷懒呗。”
其实岳震心里有最重要的一点顾忌,对谁也没有说过。汇丰号热热闹闹的开张了,按说这么长的准备时间里,父亲也应该得知自己的一番举动,可叫他猜不透的是,到现在父亲也没有派人传来只言片语,以治军严厉而出名的父亲,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见他脸上有一丝阴云闪过,鲁一真不明所以,只好端起酒盅道:“来,老汉在这里先祝汇丰号财源茂盛、日进斗金。”
“谢您吉言。”岳震忙举杯相陪。
三杯两盏过后,鲁一真面有难色吞吞吐吐着说:“有件事,想和震少商量一下,只是老汉觉得实在难以启齿,这···咳!”说完鲁师傅低下了头。
岳震奇怪道:“哎,鲁师傅,有什么事让您这般为难?但说无妨,只要小子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怎么说鲁一真也是个耿直的汉子,犹豫了片刻便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原来鲁师傅对孔明车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老汉觉得赚钱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想让这构思巧妙的东西被人们认可。大多工匠其实都是这种心理,作品被人称赞时的成就感,远比挣几个银钱要快乐的多。
鲁一真煞费苦心的做出了好几种样式,谁知摆到铺子里却无人问津。老工匠倔劲一上来便心生去意,想带着孔明车重回临安。
听罢老汉的心思,岳震一拍大腿说:“嗨,这是好事呀,看把您为难成这样。没说的,小子我全力支持!我知道您的想法。”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鲁一真的眼睛,缓缓道:“您觉得孔明车是我设计,被您这般带走了,是占了我的便宜···”
“可就是这么回事嘛,震少心胸开阔,老汉却心存芥蒂。这···”
岳震挥手打断了他的插话。“人和人相处贵在交心,哪能事事斤斤计较,咱爷俩投缘,小子我更是佩服您手艺好、有骨气。这事就这么定了,说不定这孔明车真能在临安大发利市呢,这里面不是还有我的一半股份吗?”说着他俏皮的捻着手指。
“呵呵··”鲁一真顿时被他逗乐了,笑着说:“好,就这么定了。还有就是老汉打算将店名也改一改,就叫汇丰号名下的木器坊如何?”
“哦?”岳震楞了一下,痛快的答道:“成呐,挂个名头的事嘛。”
鲁一真却认真的说:“既然东家您已经点头,具体的事项,老汉就去与禄掌柜商量喽。”
岳震看着鲁一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心里猜想着他什么意思时,却看到陪禄伯去酒楼招呼客人的一个伙计急匆匆的跑进来。
“东家,您快到醉八仙看看吧!恐··恐怕要出事啦。”
“别慌,别慌,”岳震心里‘咯噔’一下,却面不改色的拍着气喘吁吁小伙计的肩头,慢条斯理的说:“先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见年轻的东家镇定自若,小伙计也好像有了主心骨,定下神来说:“禄掌柜今天请了西辽和吐蕃的几个商人,谁成想他们前些日子起过一些纠葛,方才在酒楼里碰了头,二话不说就拼起酒来,禄伯怕他们吃醉了酒闹事,派小的来知会东家您一声,看能不能从大营中调些军爷过去以防万一。”
岳震心里有了数,笑着摆手说:“用不着,我去看看吧。”说罢和鲁一真道了个别,随着伙计赶向鄂州城里最有名的‘醉八仙’大酒楼。
步上‘醉八仙’的二楼,扑面而来的热浪与静谧的气氛显得十分怪异。
岳震站在楼梯口,环视着摆了几十张桌子的大厅。原来应该热热闹闹的场面,显然是被窗口旁箭拔弩张的局势给消于无形了。
近邻窗子的三桌一看便知被两拨人占了去,左右两桌旁座满了人,互相怒目而视却都坐的规规矩矩,中间那张桌上只有两个人,令人触目的是桌上已经堆满了酒坛。
面对着岳震站在桌边的汉子正举着一个酒坛仰头牛饮,只见他鲜艳的藏袍已系在腰间,单腿踏在条凳上,紧身的褡裢好像要被雄壮的身体撑破似的。与他相对的人却是一身汉族装束,背对着楼梯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单掌托着一只酒坛盯着那个吐蕃汉子。
岳震叫过一起回来的那个伙计,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伙计点头急急的去了,岳震依然站在楼梯口对那边面有焦色的禄伯点点头,环抱着双臂饶有兴趣的看着斗酒的两人。
‘砰’吐蕃汉子把空酒坛重重的放在桌上,抹着嘴角的酒渍,脸庞已是充血般得通红。岳震这才看到他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鞭,额头上覆着银灿灿的发饰。
“好!”汉装之人声音虽不高,但诺大在一个厅里响得是格外清晰,听音色应该是一个年轻人。岳震不由皱皱眉头,此人内力不弱啊。一声赞罢年轻人伸手接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举坛就饮,杯口粗细的酒柱缓缓落进口中不见有一滴洒落。
“好哇!”汉装青年的身后那桌顿时爆出一阵喝彩,就算他们对面满是敌意的吐蕃众人,也都不由的露出钦佩之色。
青年人眨眼的功夫便一坛酒下肚,依旧手托空坛看着对面的吐蕃汉子。
吐蕃汉子额头鬓角已是汗水淋淋,却也不肯示弱,摆手让同族的那一桌递上酒坛。
岳震见他上身已经微微有些摇晃,心道,这个吐蕃人快要撑不住了,最多再有三坛酒,他就得醉倒在当地。思量间那汉子也喝光了酒,褡裢前胸已被洒落的酒渍打的湿迹斑斑。
汉服青年显然也看出来对手已是强弩之末,一声长笑站起身来。
“哈哈哈··好!冲索大哥你是条好汉子,小弟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说着又接过一坛酒。
正在这时,岳震听到了小伙计疾步上楼的脚步声,心中一乐,来得正是时候,要等他们分出了胜负,我不就没戏唱了。
“两位兄台且慢,小弟来迟一步招呼不周,见谅见谅。”说着,岳震摆手示意小伙计跟上,迈步来到他们近前。
第十五节
“小弟岳震,汇丰号东主,俗务缠身未能赶来招待两位兄台,失敬了。”岳震抱拳拱手自我介绍后,笑吟吟的看着二人。
“哦,”吐蕃汉子这才反应过来,也忙拱手说:“是地是地,我是吐蕃商人冲索多吉,真是不好意思。”
满大厅的宾客看的是一头雾水,可岳震身旁这三桌人却齐齐变色急忙站起身来,尤其是冲索多吉的族人们,则快步的拥到冲索的身旁,单手放在胸口躬下身去,排在最后的几位随从模样的人,竟单腿跪在了地上回礼。
冲索多吉顿时酒醒了大半,毕恭毕敬的弯腰双手捧过府绸,讲道:“岳公子扎西德勒,愿慈悲的佛祖保佑公子,保佑贵店平安吉祥。”
岳震微笑着回礼后,又拿过另一条府绸对着萧雍说:“小弟已是久闻萧大哥的大名,只是小弟孤陋寡闻,不知萧大哥你们的礼节没有准备,不知这样合适否?”
萧雍急忙躬下身双手接过,不禁动情道:“只要是大草原的儿女,见到这洁白的哈达,就如捧起了主人火热的心房,多谢多谢。愿我们契丹勇猛的狼神保佑公子一生平安,愿贵铺如草原上奔腾的骏马一日千里、大展鸿图。”
他俩说话的功夫,一班吐蕃人纷纷拿出些随身的小物件凑过来,冲索多吉则摘下悬在腰间银鞘弯匕。
“岳公子贵号开业大吉,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银灿灿的小弯刀递到了岳震的面前,刀柄上幽绿的宝石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岳震知道这种场合下是不能拒绝的,忙连声道谢双手接过交与走过来的禄伯。顿时吐蕃商人们竞相上前送上礼物,镶银的牛角、古朴的挂珠等等,还好小伙计及时的拿来托盘,要不禄伯这一双手还真拿不下呢。
禄伯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用岳震吩咐唤来伙计捧出准备好的回礼。
‘哇’吐蕃商人见到这么稀罕的物件,无不两眼放光。翠绿的尺长竹筒红绸蒙口,筒身上雕刻山川流水环绕着一个‘茶’字,十分的秀美清灵,这又是岳震的创意,鲁一真的作品,竹筒中的茶叶虽不是很昂贵,可这番心思已经让接到礼物的吐蕃众人眉开眼笑。
有人高兴,就有人尴尬。
随萧雍同来的西辽商人也接过了伙计奉上的茶筒,契丹人可没有随身戴饰物的习惯,这让他们顿觉措手不及。再看对面的吐蕃人幸灾乐祸的偷笑,脾气火爆的又开始怒目而视。
岳震当然不能让自己苦心营造的氛围再度变的对立起来,一个眼神过去,便和禄伯一起一人招呼一方,把两拨人重新请进了席里坐下。又招来酒楼的小二撤去空坛子,摆上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酒菜。
礼让冲索、萧雍二人座好后,岳震先是抱拳拱手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道。
“诸位鄂州的商界前辈,后生晚辈有礼了。今日小号开张多谢众位前来捧场,按理说小子应该一一敬酒答谢才是,可小子看去在座的前辈有百余位之多,一一敬来岂不要分先后,这该如何是好呢?”
岳震假意苦恼挠头的模样逗乐了众人,呆板的气氛有些松动起来。
宾客欢笑声中,岳震中气十足的说道:“小二哥,给我拿六坛酒来,六六大顺!”
喧闹声又嘎然而止,鄂州的大小商人颇感吃惊,萧雍和冲索多吉不由对视了一下,也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异。
看着堆在面前的酒坛,岳震自语道:“一坛一坛的喝太罗嗦,小二哥还得麻烦你,去寻一个缸来。”
‘哗’筵席上一片哗然,离得远的几桌已经有人站起身来,众人瞩目中小二忙不迭的开封倒酒,咕咚咚六坛酒全部倒进了缸里。
岳震面不改色的抱起缸时,大厅里出奇的静下来,旁边的禄伯紧张的手心全是汗水。
“多谢诸位前辈捧场,今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敝号,后生小子先干为敬。”岳震说着举起酒缸,就如萧雍刚才一样杯口粗的酒柱倒进口中。诺大的一个厅里除了哗哗的酒水声,偶尔还有几声粗重的呼吸。
刚刚二人斗酒时,就有人气不过,可苦于自己没量不敢上前,现在看到身为汉人的岳家公子也是如此豪爽,在座的汉人无不紧握着拳头,在心里替他暗暗的加油。
“好哇!”
“岳公子海量!”
岳震一口喝尽六坛酒放下缸时,顿时满堂喝彩轰然而起。冲索多吉也兴奋的拍桌而起,但他嘴里说的是什么,被淹没在热烈的喧闹声里根本就听不清。
饶是他能喝,这么多酒一股脑的下肚,岳震的脸庞也被酒意染的通红。这家伙就借着抱拳施礼的功夫运功化解着酒劲,等一番客气后,回到冲索他们这桌时,脸色已经基本回复如常。萧雍看着他湿透了的衣衫,嗅着他逼出来的酒气,虽是面带微笑,可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久闻岳飞、岳云父子如何英雄了得,可那只是传闻而已。如今岳家的二少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萧雍忍不住在心里赞道,好纯的内力!好气度,好一位少年英雄!。
原本看着就要草草收场的开业宴席,气氛达到了一个高潮。年轻些的宾客仿佛受到了感染,三朋两好的又开始推杯换盏鼓噪起来。老成一些的商人则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议论着汇丰号和这位少年东家。
禄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感叹自己老矣,同时又是满心的期盼,震少小荷才露尖尖角,将来会有什么样的成就呢?。
而刚刚都狂饮了一番的三个年轻人则平静下来,一边客套着,一边相互打量着。
岳震尤其重视萧雍这个人,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身材略高略壮一些,举手投足却毫无塞外民族的粗野蛮气,眉宇间几分儒雅中还有一丝淡淡的忧郁,令岳震心折不已。
萧雍也在仔细的关注着岳震,浓眉虎目搭配着一张娃娃脸,笑容可掬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可让他心惊的是岳震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霸气中灵性十足,顾盼生辉犹如一只年幼的虎王,与生俱来着一股领袖群伦的魅力。
客气一番后,冲索多吉尚觉意犹未尽叫过小二还要上酒,岳震忙出言劝住。
“小二哥且慢,冲索大哥听小弟一言。今日咱们弟兄喝的都不少了,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饮酒不醉最为高嘛,再饮下去万一酒后失态,其不让在座的老一辈笑话。不如让小二哥沏上一壶上好的龙井,咱们兄弟三人以茶代酒,谈天说地岂不快哉。”
萧雍也道:“冲索兄就客随主便吧,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小弟作东咱们到西辽会馆,再喝他个不醉不休怎样?”
“好,既然两位兄弟这般给哥哥面子,就不喝喽,说实在的再喝下去,先倒下的肯定是哥哥我呦。两位老弟的酒量与豪气,没的说,这个。”冲索手挑着拇指笑道。
一壶罄香扑鼻的热茶端了上来,三人重拾杯筷吃喝起来。
为他们二人布了两著菜后,岳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两位大哥都是胸襟宽广之人,听人说此前有些矛盾,不知所为何事呢?”
萧雍为难的看了看冲索没有搭腔,冲索多吉则赫然的低下头踌躇起来。
岳震一看忙道:“两位大哥不要误会,小弟没有别的意思,今日咱们一见如故,两位能否给小弟几分薄面,化干戈为玉帛。不然大家相见总是别别扭扭,喝酒喝的也不爽快。”
萧雍抱拳拱手以示谢意,依然没有说话。
“罢了!”沉默的冲索终于开口了,想通了的吐蕃汉子倒也干脆。
“这事怪我们吐蕃人,反正喝酒我也喝不过你萧雍,今年‘老记’的酒全归你们契丹人。”
见他这么说了,萧雍也不好再缄默,含笑说道:“既然冲索大哥如此爽快,小弟先谢了。这样吧,今年夏粮收成不错,咱们一起到‘老记’知会一声加酿几池,咱们一家一半如何?”
冲索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着说:“这,这,萧兄弟这合适吗?”
岳震听了个不明不白,问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萧雍这才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