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比尔点头道:“嗯,就是比正面的低一些,不过他们的骆驼都卧下了,正好藏在盾墙的后面。”
“嗬嗬,傻骆驼的头领们还蛮机灵嘛。看来,咱们的计划要改一改了。”巴雅特贼兮兮的笑着,和车上的箭手搭档耳语了几句,那位箭手也跳下车,走向打旗号的瞭望哨。巴雅特背靠着车轮坐到草地上,打着哈欠笑语道。
“可是他们不知道,咱们乌兰还有比弩箭车更厉害的招数!除非他们现在能变出一座大房子来。嘿嘿···反正也睡不着了,札比尔,考考你,你说他们会用什么样的阵型冲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说呀···”
乌兰部两位年轻的头领,可以轻松愉快的讨论着战术,对面不远处的莫贺弗却陷入了一个两难的选择。
明早的突围,是大队集结一起冲?还是分成若干个作战单位,分头行动?聚在一起会让乌兰人的远程攻击,更容易找到目标。分头强突,在不清楚敌人数量的情况下,也是一种风险很大的赌博。
讨论再三,红驼兵的指挥层仍然不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好制定两套行动方案,在突围前的最后一刻,由莫贺弗来决断。
战术拟定后,队长们纷纷汇报伤亡。仅仅一个照面,红驼兵就死伤将近一百人,而且受伤失去战斗力的骆驼,还要大于这个数字。
莫贺弗心痛愤怒中,又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们等着天边的第一道亮光,乌兰人又何尝不是呢?老天爷是公平的,比得是谁的动作更快。再搭起两道盾墙,纯属是他的无奈之举,幸好有一位聪明的队长提议,把长枪插在土里,再将盾牌捆在枪上,一下子解放了那些举盾举到手软臂麻的红驼兵。
可是有些事,对一些人来讲,极其残酷。你越是害怕出现的事情,就偏偏在你眼前残酷的发生。
天空没有因为很多人盼着早早亮起来,就加快脚步,它有条不紊的完成着每一个黑白交替的程序。从灰白到乳白,再从乳白过渡到亮白,草原终于迎来她又一个早晨,只是这个清晨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三面盾墙保护的红驼兵们,刚刚接到了吃干粮的命令,监视敌军的哨兵们,从盾牌之间看清了奇怪的敌人,正要跑向指挥官,突然响了怪声音。
好似有无数的蚊虫,飞临头顶,嗡嗡嗡,嗡嗡嗡,虫儿振翅的声音越来越近。咀嚼着干粮的红驼兵茫然抬头,点点寒星,并未因为他们中的恐惧和绝望,而稍作迟疑。
“啊···”
“敌袭!举盾!”
“哎呦!···”
库莫奚人用三面盾墙挡住了平射的弩箭车,却不知不觉的为拓跋箭手们圈定了一个目标。二百多位神箭手,身处不同的方向,目标只有一个,一支支利剑呼啸着仰头升空,再拖曳着优雅的弧线,蓦然下沉。
抛射,衡量箭手技艺的一把标尺,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因为三面盾墙后的区域足够大,让拓跋族的箭手无需瞄准,一箭接一箭的飞射着。巴雅特和札比尔很快看出来,他们正在暗暗较量着速度。
举盾?三分之一的盾牌在盾墙上,拿什么举!没有盾牌的红驼战士只能挤在战友的庇护下,小心翼翼的蜷缩着肢体。
“上驼!分队突围!能冲出去的不要停留,一直向南,去找我们的库莫奚王!”
毫无征兆且残酷无情的打击,帮助莫贺弗做出了一个指挥官的决定。在愤怒和绝望的双重挤压下,他的眼睛燃烧了。飞身跃上驼背的他很明白,对于那些运气不好的兄弟,这是首领的最后一个命令。
莫贺弗不明白,很多库莫奚的红驼战士不明白,在他们踏上乌兰草原的那一刻,运气已经无情的把他们抛弃了。
飞翔而至死神之箭没有停歇,红驼战士们顶着盾牌跨上坐骑,跟随着自己的队长准备加速冲锋的时候,同样来自地狱的索命之箭又呼啸而来,因为高大红驼把它们骑手的身躯暴露在盾墙之上。
装箭,发射,再装箭,再发射。直到传令的小旗,又在空中晃动起来。
弩箭车从战车的缝隙里穿梭而去,但不是退出战场,他们穿过战车后敕勒驭者熟练的掉头转弯,刚刚还在疯狂装箭发射的鞑靼汉子,弯腰从车厢里拿起了武器。
十个队长,十个突围的方向,他们严格的执行着昨晚制定的计划,每一位队长都挥舞着长枪冲在最前面。他们没有时间回头看看,看看究竟有多少兄弟还跟在身后,他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
乌兰人的战车军团动了,如果把大包围圈比作一个大漩涡的话,运动起来的战车又慢慢分离演变成了一个个小漩涡,或大、或小,或圆、或不规则。但是每一个小漩涡里,必包围着一队四处冲突的红驼骑队。
最先和库莫奚人短兵相接的,是巴雅特带领的小分队。红驼骑兵的队长高高举起了长枪,枪尖瞄着驾车人的咽喉,那里是铁甲与头盔之间,唯一可以攻击的要害。
单手擎枪举过头顶,极力抬高身躯,队长在脑海里飞快测算着出手的最佳时机。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队长居然看到这个驾车之人笑了,露在头盔外面的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
驾车的小眼睛乌兰人,竟然只用单手拢着四匹马的缰绳。这位红驼兵队长,根本没有看清楚他另一只手是什么,只看到那只手的手指轻轻一动。
仿佛是一根细针刺破肌肤。钻进胸膛,这是队长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感觉。
“呵呵,真是傻骆驼。驾!驾!”垂下手弩的巴雅特,抖动着缰绳驾驭着马车轻飘飘的一个急转,躲开了失去骑手的红驼。
不知道是札比尔的运气好,还是莫贺弗的运气太差,又或者是命中注定,战斗刚刚开始,他们两个就相遇了。
与莫贺弗并驾齐驱的队长突然一声惨叫掉下骆驼,札比尔同车箭手的第二支箭又迅即搭上弓弦,遥遥锁定了莫贺弗。经验丰富的莫贺弗猛带缰绳,红驼轻巧的变线靠向了札比尔这一边。
失去目标的拓跋箭手,毫不拖泥带水的开弓就射,刚刚在莫贺弗身后的红驼兵,不明不白的就去见了阎王。
“给我盯死这个家伙,别让他溜了!”扛着狼牙棒的札比尔喊了一嗓子,敕勒驭者高声应着,驾车直冲莫贺弗。
血染滩头·窥视
第三百零四节
眨眼的片刻,莫贺弗的骆驼已经和驭马平行,虽然驭马足够高大,但高度还是和红驼有些差距,莫贺弗依旧占据着制空的优势。面对直刺咽喉的长枪,札比尔微微一晃,莫贺弗刺空的枪尖就闪过了肩头。
高大魁梧的壮汉,要比莫贺弗想象中灵活的多,扎比尔没有给他收回长枪的机会,抬手就抓住了枪杆。
本应该和战车错身而过的骆驼,被突然而来大力拉的一踉跄。如果莫贺弗果断的松开手,结局也许就会不一样,但是转瞬即逝的时间里,他闪过了一丝犹豫,他竟然试图把这个壮汉从马车上拉下去。
极为短暂的僵持,让莫贺弗顿生惧意,不愿被扯下骆驼的他,松开了握枪的手,但是已经晚了,札比尔的狼牙棒结结实实砸在他的后背。
巨大的冲撞力,透过他的身体传递给了骆驼,高大的红驼绝望的哀鸣着跪倒在地,无力躲避可怜的骆驼,被后面冲上来的战车撞飞出去,把驼背上的莫贺弗荡上了半空。
空中那具软塌塌的身躯,喷出一道猩红的弧线后,重重的落回草地。札比尔下意识的急忙转头,不忍再看,心里闪过阵阵悸动,就算亲手毁灭了这个生命,他还是一个体格健壮而善良的农夫,不是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乌兰年轻人们的遭遇和札比尔大致相同,尽管几个月来,他们有一段严苛残酷的训练经历,但是真刀真枪的见血杀人,并不是那么容易。
顺利的完成了分割包围,红驼和战车同时失去了冲刺的空间,局势也很快就进入了胶着状态。那些不能迅速转换角色的乌兰青年,也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
幸好拓跋族的箭手们,及时的遏制了战况继续恶化下去,红驼兵单薄的防护,无力阻挡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的利箭。看着身旁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应声跌落,红驼兵们极尽可能的把身体藏在盾牌后面。
每个包围圈都在慢慢的缩小,无主、受伤的骆驼成了双方的阻碍,战士之间的厮杀越来越少,战斗也好像没有什么悬念了。但是绝境中求生欲望,很快就激发了库莫奚人的凶性,也无法得知是谁喊出的第一句,疯狂的怒吼在战场上响起来。
“为了我们的库莫奚王!杀出去!为了库莫奚子孙后代的天堂之地!杀出去!”
“杀!杀!杀出去···”
燃烧生命的呐喊,让红驼兵们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也悄然催化了战场的气氛,把来自绿洲的这些年轻人,一下子拉回到儿时的记忆。残缺而模糊的父辈影像,瞬间就让他们明白,绿洲人和库莫奚的仇恨,原来已经深入骨髓!
血腥的杀戮在感染和传递中爆发,你死,我活,没有第二种选择!
无法突围的库莫奚人离开了他们的骆驼,杀红眼的鞑靼人跳下了战车。长一点的武器在拥挤的骆驼群里,变成了要命的累赘,突然间变成赤手空拳的库莫奚人,不但要面对鞑靼人的铁拳,还要随时防备,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冷箭。
真的结束了,遍布战场每一个角落的厮杀,结束了。艳阳高照的原野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很多不再有敌人的少男少女,伏在血迹斑斑的车轮边,开始呕吐。
集结收拢车队,清点伤亡,脸色同样凝重的札比尔和巴雅特,没有时间去触摸自己的感受,辉煌的胜利也不能给他们丝毫的喜悦。尽管伤亡小到堪称奇迹,但他们两个还是羞愤欲绝,因为他们觉得可以做得更好,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本来可以和大家一样,依旧鲜活灵动。
稍稍恢复气力后,两位首领带着弟兄们开始清理战场。尽管他们是敌人,尽管做起来很繁重,乌兰的年轻人们,还是把敌人和死去的骆驼都掩埋了。
第二天,赶着大群的红驼,车队离开了这块河滩。从此以后,鱼儿海子南岸上,这一片突出河岸线的沙石滩,有了一个名字,红驼滩。很多很多年以后,乌兰人的后代,那些顽皮的孩童,依然能够在河滩上捡到一些,血红血红的石头。
小心翼翼的返回家园,巴雅特和札比尔,还没有来得及欣慰家园无损,散落四处的驼粪又让他们陷入了焦虑。
还有一只数量庞大的红驼兵往南去了!
焦急的二人立刻燃起狼烟,娘图岛也很快就收到了信号,与大船一起回来的是几位老族长。巴雅特匆匆交代了几句就带人上岛,他要加倍补充损失的武器装备,尤其是个种型号的轻重箭支,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让所有人真正明白了远程打击的重要性。
满身硝烟的战车部队,开始了紧张忙乱的武器补充,车辆修缮,敌人的行踪就是无声的命令,战斗随时随地还会打响。
拓拔硕风,古斯和诺尔盖,先是看到孩子们带回来的大批红驼,再见到内疚消沉的札比尔,老人家们的心绪可想而知。为了胜利付出的代价,让他们心痛不已,那些为了保卫家园付出生命的勇士,才是乌兰最珍贵的财富。让老一辈稍感欣慰的是,他们清晰的感觉到了,历经战火的淬炼,孩子们真正长大了。
休整补充的这几天,也是所有乌兰人最难熬的日子,南边再没有任何讯息传来,大家都在牵挂着他们的头人。
小布赤每天都要骑着马跑出去很远,巴雅特则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小姑娘。他生怕一个看守不紧,这个颇有主见的小妹妹,独自跑出去寻找阿哥。
从草原深处绕道过来的沐兰朵,带来了坏消息,也坚定了战车部队南去的决心。驻守在沙柳和鱼儿海子之间的牦牛兵,已经被库莫奚人的骆驼兵击溃,逃进草原深处的牦牛兵们说,骆驼兵一直往南去了。
老族长们当然明白年轻人的担心,谁也不能保证,沙漠里不会再出来敌人。老兄弟们一番商议,乌兰人的另一支部队就很快组建起来。
身体强壮的鞑靼大叔们骑上红驼,八尺长枪在他们手里虎虎生风,拓跋族的老人精神抖擞的挎起长弓,背上箭囊,开始驯服原本就比较温顺的红驼。
亲人之间有些话不用说出来,看到古斯和诺尔盖族长,每天分成两队来回冲刺格斗有模有样,拓跋老箭手们坐在颠簸起伏的驼峰里,依旧箭矢流星百步穿杨。巴雅特和札比尔完全放开心事,战车部队也完成了远行前的最后准备。
去吧孩子们,去帮助我们的头人!
从鱼儿海子到沙柳的路上,巴雅特看到了很多牦牛的骨骸。这只能说明,库莫奚人携带的粮食有限,他们不会放过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这让巴雅特不由想起了往事,想起他和小羊倌并肩追杀红毛鬼的那段历程。现在的沙漠红驼兵的处境,与当年的红毛鬼很相似,只是现在青宁愿已经变成了一个整体,库莫奚人即将面临更为残酷的围剿。
好怀念我们一起战斗的日子,我的兄弟,你在哪里?
带着雪风追进沙漠的岳震,在第一天的下午就遇到了大难题。
混乱不堪的蹄印表明,逃窜者和追赶的人,在这里分成了两支,一路继续向西深入昆都仑大沙漠,另一路转头向北,依旧活动在沙漠与草原之间的戈壁地带。
分别沿着两路蹄印向前探索了一段,与几位头目商议分析后,他们清楚的推演了当时的情形。红头鞑靼人的骑兵在这里兵分两路,追上来的格列头人和锡丹汗王也被迫分开,格列头人带着阿柴的马队向西追进了沙漠,汗王达克博和牦牛兵向北去了。
尽管很不情愿在这里耽搁,可岳震还是让兄弟们抓紧时间歇歇,他也正好理一理乱糟糟的思路,思考怎样解决这个难题。
格列和阿柴马队人数不少,而且移动灵活,处境相比锡丹汗王要安全很多。最主要的是,岳震有些怀疑红头鞑靼突然分兵,根本就是为了引开阿柴马队,准备集中优势的兵力来对付锡丹汗。
再往深处想一想,岳震不禁有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