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枫!兰枫!是我!你睁开眼睛,我回来了!”从巴雅特怀里抢过兄弟的身躯,岳震疯狂的摇晃着沐兰枫,直到他真的睁开了眼睛。模糊而熟悉的影像重回他的瞳孔,回纥少年的脸庞涌上一阵鲜艳的潮红。
看到兄弟张开了嘴巴,岳震急忙低下头,将耳朵贴到了他的唇边。
“呵呵···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等着呢。”腥红的血,从嘴角流淌下来,他却笑得很开心。“震头领,不要让我的姐姐孤独一身,只有你能给她幸福。月···月亮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她不会···不会怪···”
如果换个场合,这句话一定会让岳震恼羞成怒,可是感觉着兄弟的气息渐渐微弱,他止不住的泪如雨下,频频点头之间,泪水抛落在兄弟的脸颊。
“呵呵···”回纥少年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种闪亮的神彩,仿佛顷刻间,他已挣脱了人世间所有的牵绊。“呵呵···震头领,我想喝一口酒,我想尝尝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无所不知的天神会怪罪我吗?”
“不会,不会的。”岳震猛摇着头,扬起泪水斑驳的脸高声喊道:“拿酒来!”
虔诚的回纥兄弟们没有酒,乌兰各部族的兄弟姐妹,也没有酒,最后还是吐蕃牦牛兵送来了酒囊。可是,当巴雅特把甘洌的青稞酒送到沐兰枫的嘴边,他们的兄弟已经闭上了眼睛和嘴巴,弥漫着酒香的液体,一滴一滴的在他嘴角滑落。
拓跋月瘫坐一旁失声痛哭,哭声中,雪风的战士们集体半跪下来,他们手抚胸口垂下头颅,为他们的兄弟,为他们的首领,一段一段的念诵着**。
拥抱着渐渐冷却的躯体,岳震的泪水渐渐干涸。从初次相逢在清真寺的那个夜晚,一起战斗,一起欢笑,一起跃马奔腾,诸般情景层层叠叠纷至沓来,依旧那么鲜活,依旧那么生动。他不能相信,不愿相信,怀里的兄弟,再也不能和他们一起战斗,一起欢笑,一起跃马奔腾。
札比尔抹去脸上泪水,走到低声饮泣的拓跋月身旁,轻声说:“月亮,沐大嫂就在北边的营地里,你看···”
“好,我去!”泪水涟涟的女子站起身来,咬牙道:“你们给兰枫擦洗一下,不要让大嫂看到他这个样子。”
拓跋月上马离开,几位年长一些的回纥大哥从岳震怀里接过沐兰枫,抱到一旁为他做最后的洗礼。岳震眼神空洞的听着巴雅特和扎比尔的叙述,知道了离开的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乌兰战车部队在鱼儿海子消灭了一股红驼兵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来,可他们还是来晚了。库莫奚人的主力部队已经占领了布哈峻,把昔日的大集市变成了兵营。
岳震不在,巴、札二人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找到了东边的沐兰枫。三兄弟商议决定不急着夺回布哈峻,还是稳守待援比较稳妥。不过以他们的力量,也只能勉强守住东北两个方向。
昨天三人刚刚分手,却不料今早库莫奚人就突然冲出来,准备向东挺进。沐兰枫一边带领雪风和牦牛兵拼死抵抗,一边向战车部队传信求援。
两人即刻带着战车前来参战,合力打退了库莫奚人。可是谁也万万没有想到,一支突如其来的冷箭,就这样无情夺走了兄弟的生命。
他们说话的功夫,兄弟们取出了沐兰枫身上的利箭,送到了岳震的面前,他接到手里也就看清楚了箭尾的刻字。十五!契丹十五!是他杀害了我的兄弟!仿佛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胸口上,痛得他眼前一黑。
如果我在赛马会上杀了他们,我的兄弟就不会冰冷的躺在那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兄弟手足的残忍,哪怕只是潜在的敌人。
错!都是我的错!
巴雅特惊恐的向后躲了躲,岳震突然散发出来的杀气,让他不寒而栗。恍惚中,他又回到了永生难忘的那一刻,为了父母的血海深仇,他用两条腿不眠不休的追赶着马队,他还记得在雨后湿滑的草地上,小羊倌猎豹一样的扑出来,用冰冷的柴刀压住了自己的咽喉。是了,这一刻,威名赫赫的乌兰王,又变成那个杀气腾腾的少年!
直起微微佝偻的身体,岳震摘下头盔,一件一件慢慢的退下铠甲,他只拿起了战刀和那支箭,那支夺走他的兄弟,刻着名字的利箭。
“你们谁也不许跟着我!这是我的战斗!谁跟来就不是我的兄弟!”
严厉制止了所有要跟上来的人,他朝着布哈峻方向走去。巴雅特和札比尔面面相觑,札比尔丢了个眼色,巴雅特这才飞快达跑向一匹马,打马向北边去了。
经过布哈峻东口外的小广场,岳震停下了脚步,伫望了好久。昔日兄弟跃马盘旋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是那样的灵活,那样的矫健。他和我们一样年轻,原本也可以和我们一样,娶一位美丽的回纥姑娘,养育几个小回纥勇士,再把孩子们一一抱上马背,教他们如何像风一般的奔跑。
没有了,马场仍在,銮铃声声,可是我的兄弟却不在了,他把滚烫的热情和鲜血,洒在了家园的门外,年轻的生命停止在利箭穿胸的那一刻。
擦去不由自主留下来的泪水,岳震迈步继续向前,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杀戮之气,慢慢染红了他的眼瞳。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小队红驼骑兵从布哈峻冲出来,高大火红的骆驼转眼就挡在了他面前。
“滚回去,让契丹十五出来见我!我不想杀你们这些蝼蚁,滚!”
高高坐在红驼上库莫奚人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咄咄逼人的杀气,却让领队的红骆驼感觉到了危险,通灵的牲畜在主人的吆喝中,想退不能退,欲进却又胆怯,只是在那里原地踏步。
尽管这些骆驼很不情愿,但它们还是在骑手的驱策下将岳震团团围住,十几支雪亮的枪尖指向了他。
“杀!”
库莫奚战士的喊杀和疾刺而来的长枪,把岳震仅有的一点耐心赶走,腾空而起,他一脚踢在对面骆驼的大头上。高大的红驼怎堪他含愤一击,悲鸣着踉踉跄跄向一边倒去,驼背上挣扎着要保持平衡的骑士,也在他抬手劈砍之间跌落尘埃。
这条白色的身影,仿佛幽灵一样在红驼的头上飞绕,骆驼的惨嘶接二连三,等到岳震回到地面的时候,十几个库莫奚战士无一幸免,系数伏尸当地。
“契丹十五!你有种射杀我的兄弟,没种出来一战吗!是男人就给滚出来,不要让这些小兵白白的送死!”
喊声里夹杂着怒火和真气,如雷贯耳,整个布哈峻东口里里外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冲出来准备营救同伴的红驼兵,无不心惊胆战,他们胯下的红骆驼,更是跑到半路便纷纷裹足,不敢前进半步。
远处的札比尔看见大批红驼涌出来,情急之下那还顾得岳震撂下的狠话,一声令下,乌兰战车隆隆开动。
“乌兰王,你是一个王者,不要为难这些苦兄弟,契丹十五来了!”
救赎之战·斩断
话音落下,聚集在东口的红驼兵让开一条通道,背弓挎着箭囊,手捧大刀的十五骑着骆驼缓步而出。
“能与乌兰王者一战,是我十五的荣耀。”离岳震还有五六丈时,十五勒住骆驼,他坐在驼峰之间弯腰行礼道:“契丹人不善步战,请乌兰王上马,让我们公平一战!”
微微扬眉冷冷的看着他,原本想痛下杀手的岳震,轻轻点点头,改变了主意,回过头对后面喊了一声“克拉”。远处安静的黑马听到抬起大头一声嘶鸣,扬蹄飞奔而来。战车上的札比尔,感觉岳震刀子一样的眼神从脸上划过,他急忙挥手喊停,后面的驭者纷纷拉住缰绳,战车群停在了百丈以外。
翻身上马,岳震从背上拔出了乙侯战刀,另一只手里还握着那支,从沐兰枫身上取下的羽箭。依旧像看一个死人一样,冷冷的对着十五点点头,意思很明显,过来受死。
驼峰上的十五先是艰涩的笑笑,右手持刀,左手摘下了斜挎的大弓。“呵呵,这弓箭大刀都是十五的武器,乌兰王小心了。”
“祈求神明吧,看他给不给你射中我的机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冷语,岳震催马上前举起了战刀。十五也丝毫不慢的带动骆驼迎面对冲,红驼提速中,他也飞快的把大刀咬在嘴里,眨眼间一支利箭就搭上了弓弦。
岳震微微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弓,与妻子朝夕相处的他,耳熏目染中对弓箭之道也略有所悟。
嗡···弓身急颤,弓弦轻鸣,利箭只是一个小黑点,飞行的很平,很稳。几丈的距离飞箭转瞬及至,等到锋利的箭头迫近眉心之时,岳震才蓦然轻闪,箭尾贴着耳轮嗖的飞过去,黑马克拉已经到了红驼面前。
十五那曾见过这样的避箭之法,微微愣神的功夫,乙侯战刀已经无声无息的从头顶劈下来。
“呔!”松开牙齿,十五急忙挥刀上扬,两腿也不敢怠慢猛磕坐骑,红驼向前疾窜。一声两刀相交的脆响,黑马与骆驼错身而过。
膝头一点克拉,黑马心领神会的急停转身,一记跨步飞纵,岳震就追到了十五的身后,抬手又是一式毫无花俏的斜肩带背大劈砍。机敏的十五从乌兰王的蹄声里,就听出来了不对头,急中生智把大刀贴到了背上,险而又险得挑开了岳震战刀。
发狠的劈砍势大力沉,受阻后黑马克拉不禁一顿,红驼反而受力加速,一滞一冲之间,十五终于脱离了岳震的攻击范围。
催马急追,岳震比谁都明白,让一个箭手远离自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是前面十五杂耍般的动作,还是让他有些惊诧愣神。
契丹人再次把大刀咬在嘴里,单手按住驼峰发力前纵,在空中竟然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转身,落下来时已是倒骑着骆驼,双手的弓和弦之间也稳稳的搭上了三支箭。岳震看在眼里,暗叫了一声不好,却也势成骑虎,只能戒备着继续前冲。
三支利箭,呼啸而去,直奔乌兰王的咽喉,胸口和小腹。垂弓凝望的十五,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就好像手里的利箭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岳震左腕一抖,以箭拨箭,打飞了射向小腹的那支箭的同时,猛然后仰,整个人躺在了马背上,眼看着两支箭从上方飞过。
岳震弹身而起,借着身体的惯性挥刀切向十五,看准了他的刀还叼在嘴里,即便动作够快能握住刀柄,他也绝对没有时间再把刀立起来,磕挡切向胸口的乙侯战刀。
十五对自己的危情也是明明白白,此刻的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刻不容缓的抡起大弓上撩,希望借此能挡开乌兰王的致命一击。
‘啪···’结果可想而知,尽管十五的大弓足够硬实,却也没有强到,能硬捍千古神兵乙侯刀的地步。爆裂的脆响声中,大弓断成了两截,十五也现学现用躺倒在驼峰上,才堪堪躲过这一刀。
收回手臂,岳震再往下力斩,十五已经有时间执刀从容应对了。不过毁了他的大弓对岳震来讲,无疑是解除了最大的威胁。
真的吗?战斗还在继续,只有一个人倒下,才是结局。
跑出去转头回来,十五回归正面的骑姿,两人又是一次面对面的大力对劈。马驼错身,岳震依旧故伎重演,就是欺负他的骆驼笨拙,不能像战马这样急停急转。不过这次十五也早有防备,不给岳震偷袭的机会,两条腿一通猛磕,骆驼一溜烟的跑开,岳震无奈收刀狂追。
一前一后,岳震看不到十五手里的动作,但是黑马接连的两个纵跃,眨眼就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心头突然闪过一丝警觉,岳震高高举起了战刀,隐约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就在岳震挥刀劈砍却又凝神戒备的刹那,十五闪电般的扭身,再看他还是以口衔刀,两手中赫然又是一弓一箭。
岳震对他手里的弓并不陌生,在布哈峻的赛马会上,岳震可谓印象深刻。这张弓,曾经和胡琴一起拉奏出很多天籁之音。
几乎忘了,十**但是一个战士,他还是一位技艺超凡的琴师。此刻他手里,也就是那张琴弓。
如此近的距离,就算岳震有所警觉,有所防备,也无法躲开这支悄无声息的利箭。可是以为自己得手的十五却不知道,这位乌兰王的身上,有两种异于常人的气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气息。
真气和药息凝结的怪异内息骤然反抗,已经刺破岳震皮肤的箭头无法深入,只能顺着岳震的肋下划过,即便如此,也疼得岳震眼冒金星,怒吼了一声。
十五匪夷所思的看着利箭突然转向跑偏,只是划开乌兰王的衣衫,带起一串血珠。他想不通愣神的功夫,岳震的刀已经劈至头顶。仓皇之间捉刀格挡,胸前空门大开,岳震怎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这是我兄弟还你的!”
扑的一声血光飞溅,岳震怒喊着,左手中的利箭恶狠狠的捅进十五的胸膛。震耳的痛嚎声中,十五从红驼上掉下来,紧抓箭尾不肯放手的岳震,也和他一起跌落。
“这是我还你的!”掉落实地,满脸暴戾的岳震拔出利箭,第二次狠狠捅进了十五的胸口。这一拉一刺对十五的伤害绝对是致命的,也摧毁了他所有的反抗能力。
终于松开了箭尾,岳震双手握着乙侯战刀,幽寒的刀尖点在十五的喉头。结束了,胜利者和失败者对望着,胜者的眼睛里有愤怒,有悲哀,就是没有半点的喜悦;相反是败者微微涣散的眼神里,浮出了笑意,那种终于解脱了的由衷之笑。
“嗬嗬···”刺进肺叶的异物,影响了他的呼吸,也让他的笑声很怪异。“我说过,能与您这样的王者一战,是十五的荣耀,我从来没想过,我这种人还能带着荣耀离开苦难的世间。这是乌兰王您对我的恩赐,十五下辈子做您的奴隶报答您。”
看着敌人的血从嘴角汩汩流出来,岳震的手轻轻颤抖了。虽然他是敌人,但是他的血也和沐兰枫的一样鲜红。
“我的主人,把我和牲口一起送给了库莫奚人,我···”十五的发音已经明显的很难控制了,岳震也很难稳住自己的手不再抖动,微微向后缩了缩刀尖,他实在无法剥夺这个一生悲苦的奴隶,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倾述。
“这把刀是当年老主人赐给我的,